说怨气其实不准,只是他们也找不到其他的形容了。不甘,愤怒,还有不解,那些执念的强大,永远围绕在这个无法突破的牢笼里。 “如何杀,魔物斩成块,再碎成气,那些黑气还是会再次聚拢成为新的魔物,杀不尽灭不绝。” “魔物源源不断,弟子们却会死,死后再化魔气……人全都死了,还有谁来守这天下呢?” “天要亡我修真者!难道我们只能坐而待毙!” …… 陆听澜在下首听着,这场讨论甚至发泄的最终目的,终于落到实处。 他的目光在场中所有人脸上扫过,这些沉稳的愤怒乃至绝望的,甚至须发皆白的面孔,面上都是一派死寂。 这些屹立在清云大陆千年万年的修仙门派都没有办法。 于是,传说中的预言给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此刻的死寂便是下一刻希望的爆发。 他心里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场上出现更密集,也更令人震撼的讨论。 “上天不会让我们灭亡,我们还有天命之人。哪怕是千年呢?只要有希望。” “没错,修真界近些年并无战事,也无祸事,各宗长老前辈都赋闲,若有闲暇者,便来此处值守。” “以全境之力,元婴分神的修士死了,还有合体渡劫的修士,此时又会有年轻一代的弟子成长起来,如此前赴后继,总能拖慢异人魔扩张的速度,只要等到那一天!” 只要等到那一天。 于是用千万人的血肉去抵抗、去等待。 陆听澜被震在了原地。 他知道这个时候发呆不应该,但他不可避免的想起原著。 原著里异人魔的事情爆发在后期,文字间的大片死去,并不会影响一本书的阅读,然而一旦身临其境,他才知是怎样的血肉厚墙铸就这段历史。 小说可以春秋笔法,将千年的灾痛汇聚一篇,甚至一页,一年,再将所有光环加诸一人身上,让他的成功少点血腥,多点顺遂。 但这些在文字上玩弄的技巧,落在现实毫无用处。 就比如言居琅飞升之后,这个世界陷入停滞。 就比如罪大恶极的异人魔,原本只是一抹执念。 原来是这样。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不是一本小说。 与其说是天道发现被小说困住,倒不如说,他们都被无法突破这个世界的真相困住。 天道找来他合作,那本小说,或者说那些人,构筑了一个虚幻的世界,让苦难终止。 陆听澜忽然捂着胸口,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不是正确的,但这感受是如此的真实。 此刻,他不是异世界的玩家,他是所有人中一员。 …… 那些如同誓言一般的议论,不仅震得陆听澜面色呆滞,雁景惟也垂着头,紧紧攥着手边的刀,手指无意识的落在刀刃上,已经划出一道血痕。 陆听澜被这股近在咫尺的血腥味提醒,终于回神,他伸手,五指在雁景惟眼前挥过。 “喂,还没到歃血为盟的时候呢。” 雁景惟回神,顺着陆听澜的视线看到手上的伤,一语不发的收回手,也不处理,就这样放置着。 陆听澜一看就知道他也被镇住了,大发善心的从储物袋中取出药粉,给他撒在伤口上。 血痕马上止住,再慢点兴许就要愈合了。 陆听澜看着他,传音入耳道:“你是不是在想,这件事的代价太大,但即便不是为我们,他们也要支撑到最后一刻,为这天下万千生灵。” 雁景惟微顿,“你没有心吗?” 陆听澜愣了片刻,他还是头一回听到雁景惟这样暗含指责的疑问,他想了想,“我有,正因我有,所以我要同你说,无谓的负担对你我的修行毫无助益,反而会拖垮更多人的性命。” 这番话说得雁景惟气息越发低沉,他终于意识到肩上的担子有多沉重,他不是拒绝,也不是恐惧,他只是害怕进步得太慢。 两人堪称全场修为最低,哪怕是传音入耳,那微小的灵力波动也能引得场上其余人侧目。 当然,这些体面的宗门执掌不会施展自己的神通去偷听,这样除了被年轻的天命二人察觉,并且生气之外,并没有一点用处。 他们很关心二人的情况,但他们也不想吓到这两个孩子,今日所说的事情,足够他们消化很长一段时间了。 …… 这场讨论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海域上还需要人。 结束后,仰境仙尊找来二人。 他斟酌许久,才开口,“等再过些时日,你们二人回凌绝山脉去,潜心修炼,这里的事情不必忧心,有人顶着。” 陆听澜望着仰境仙尊:“师尊,我们要修炼到何时,直到渡劫吗?” “这倒不必,只是你刚修炼没多久,基础不够扎实,要多刻苦修炼,等到了元婴,我再叫你来西境对敌。”仰境仙尊当然不觉得闭关修炼就是最好的,但西境的资源还是太差了一点,“你虽说有了剑骨,但修炼时要用到大量灵气资源,这都是西境不能供给的,所以才要回凌绝宗,届时举宗上下供养,也能成长的更快些。” “弟子明白了。”陆听澜点点头,又问道:“师尊,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仰境仙尊问他。 陆听澜:“修为到了渡劫,能摸到天吗?” 这个问题仰境仙尊回答不了,虽说他修为已至渡劫,但是……他没有试着摸过天,天这个字,本身就代表一种强大,一种漫无边际,一种威严。 但这话仰境仙尊不能说。 他道:“等你到了渡劫期,便知道了。” 陆听澜又问:“天雷残暴,我们真的能顺利晋级到渡劫期吗?” “你怕吗?”仰境仙尊问,“你有剑骨,有仙器,有可以托付的同门师兄弟,还有我,你不该担心的。” 陆听澜应了一声,他显然不是因为担心天雷,他是想引出真正的问题,“天雷自天上来,若抓住它,是否就能摸到天呢?” 仰境仙尊被他的话噎住,才发现陆听澜这么……这么天真烂漫。但他还是思考了一下,仔细回答,“雷霆鞭辟入里,恐怕你握不住它。” “弟子明白了。”陆听澜拱手。 雁景惟看着陆听澜的面孔,直觉他问的不简单。 等走出门,雁景惟便追问他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陆听澜挑眉望着他。 雁景惟:“你想顺着天雷上天?你以为凭现在的我们,凭什么能飞上天,又凭什么可以劈开天障。” “你想错了,我还不想飞上天。”陆听澜回答,“但我确实想做点什么。”
第63章 以万万人的血肉性命做基石,踩在他们身上去成就伟大事业。 或者,让这万万人都活下来,不,即便是十之存一,存二,何尝不是一番伟大事业呢? 陆听澜近来总是这样想。 命运并非不给这个世界以活路,无论是预警,还是天道,或者仙器,这些东西串联在一起,处处逢生,又处处致险。 天幕封锁,所以异人魔出。宝物降落,于是天薄。异人魔动荡,于是宝物和仙器显露眼前,再去破那天。 所以,一定有一条路,是留给清云大陆这些修士的吧。 陆听澜和雁景惟在西境又待了半年,直到这厮杀再不能给他带来助力,于是他二人折返凌绝山脉。 因着两面对敌,两支剑宗的人手尚且充足,不过有这样庞大的山脉作为天然的防御,那些异人魔的数量倒是没有西境多,且在靠近山脉时,便被杀灭了。 这些都和陆听澜与雁景惟无关。 他们的任务是进入一处秘境。逛秘境嘛,要有实力也有脑子,向来是修道者强身健体优化智力的首选试炼。 不同的秘境有不同的挑战,这恰恰是陆听澜需要补充的,并非书本上学的,通识峰教的那些东西。 二人自是形影不离,出入大大小小各种秘境。 陆听澜有了剑骨,修为更兼刻苦,有他在旁如此一日千里,雁景惟也十分紧张,加倍刻苦。 如此过两百年,陆听澜修为步入分神期,而雁景惟单靠自身的努力,竟也同他紧追不舍,同样迈入分神期。 两百年光阴,足够一名天赋不弱的修士从出生到修得金丹修为,再到迈入击杀异人魔的行列。 两百年,也足够异人魔冲破斜月海的禁锢,肆无忌惮的往西境扩张蔓延,无尽的徘徊在凌绝山脉上空。 正道修士固守阵线,一代一代的强者奔赴东西两境,从此不归,但还是被逼得一步步缩小防线。 又过两百年,陆听澜修为及至合体。 四境沦落,无数修为低弱的修士惨死在异人魔手下,那些魔气越发的浓郁深沉,日光缩短大半。 每个人都在这样的阴郁下活着,留在沧澜洲的外围,像是保护火种那般,保护境内仓惶度日的凡人。 凡人何惧也?他们从活着到死去,不过几十载,从原本的日夜半分,到如今昼短夜长,他们不知天灾何时到,也不关心,他们只见到粮食的产量逐年降低。没有粮食,那才是真的绝路。 陆听澜总是能听到各门各派的伤亡,那些名字被记录在宗门典籍里,像是从来没离开过。 死了很多人,还有人会死。 陆听澜便开始学着去摸天,往上飞,直到飞不动为止,再慢慢的降下来。 他经历过好几次雷劫,每次都想知道天的尽头在哪,每次都想伸出手去抓住那道天雷,却总是收回了手。 雁景惟也总是会在这时候,对他投来淡淡的谴责的目光。 他可以试探,却不能这样冒险,至少现在不能。 但他找到了别的对象。 闭关出来后,他与雁景惟便又赶到了前线帮忙。 在这里,月如槐在等他们。 这位昔日眼眸澄澈的女修,如今模样虽然未变,眼底却多了肃杀之气,行走间像是一樽被打磨得光滑锋利的武器,伴随着青霆门的人不断死去,她也变得更加沉默。 见到陆听澜,她没有寒暄,而是亮起那双黝黑认真的眼睛,问他:“现在可以了吗?” “你想好了吗?你的性命或许会因此而早早消散。”陆听澜再次问。 月如槐点头,“我想好了,这人必得是我。” 几百年前两人在问缘岛上碰面,陆听澜向她说了那番关于天雷的话,此后二人再无交集。 直到某一日,月如槐主动向他传信,问起此事。 当时的陆听澜本想着自己去做,可看到月如槐的信,又改了念头,觉得她也极好。 她既然是那本书中以身献天雷之人,同样也是青霆门中雷法天赋最高深的人,同时又兼之在雷池中诞生。 仰境仙尊说陆听澜握不住天雷,但或许,月如槐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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