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江御为他构筑的桃源。 风平浪静,唯有日复一日的繁馥花香。 “轰——!” 火舌冲破木门,灼烈阵痛的热风在霎那间灌满整个陋屋,屋内的桌椅床凳都被覆上了一层火羽。 那是木氏一族专修的三昧真火。 “被小爷我逮到了吧!” 木羽晖叫喳的声音穿破火墙,只见他额间凤尾的印记正莹叠着刺目的红光。 那是服用过他们木氏一族特制的重火丹的迹象,重火丹能在短时间内令服用者修为暴增,所能操控的神雾也会是寻常的许多倍。 目光炯炯的木羽晖单手执弓,瞪视着为避开火舌而躲闪到一旁的独夏,开口尽然是虚张的悲怆和将要立功的得意洋洋: “我都听到了!就是你这小贼杀害了漱冰仙尊!今日我就要替金霞宗清理门户,为漱冰仙尊报仇雪恨!” 季凌纾蹙眉:“他是什么时候闻着味儿找来的,麻烦的东西。” 江御不紧不慢地坐起身,拂去袖上的灰尘:“但他帮忙拦住了独夏。” 只见独夏闻声呸了一口,偏头躲开了木羽晖射来的火矢: “哪儿来的小虫子,滚开。” “有眼不识泰山,小爷可是羡阳仙尊座下大弟子!你有本事就再吃下我这一箭!” 木羽晖再次搭箭拉弓,这一次他往箭矢中注入了滚灼丰裕的神雾,那箭羽便变得神光流淌,如虹贯日。 季凌纾不禁替独夏捏了把汗,木羽晖那支箭的箭头用的是品相极好的火曜石打磨而成,一箭下去星火燎原,不灭不息。 看来木羽晖这次是下了十足的杀心,定要屠灭独夏,好搏得一个为漱冰仙尊雪恨的名声,估计他偷听了半天什么也没听懂,唯独咬死了独夏杀害了简遐州这件事。 季凌纾不愿让独夏就这么死在木羽晖手里,木羽晖又打定了主意必须要除掉独夏,几人就这么在火光之中乱成了一团。 “季凌纾?!你碍着小爷射箭了!赶紧滚开,不然小爷连你一起扎穿!” “你这蠢货……我让你在宫中留守勘察异动,你跑过来了,宫里出了事谁负责!” “那作乱的凶手就在眼前,宫里能出什么事?!让开!我这就擒拿凶手!” 木羽晖撞开挡在面前的季凌纾,执意要将箭矢对准独夏的心口,然而刚刚还在面前晃悠的少年身形一闪就不见了踪迹,再次出现在木羽晖眼前时,竟“哐当”一声踩在了他的弓弦上。 “就凭你也想擒拿我?” 独夏笑得充满邪气, “简遐州说过,金霞宗里玩火的没几个好东西,这话果然不错。” “呔!” 木羽晖气得龇牙咧嘴,抬起运满了神雾的右手想要给独夏一掌时,那身形鬼魅的少年却又一脚蹬在了他脸上,果断地把他当做跳板跃出了熊熊燃烧着的火墙。 “哪里跑!” 季凌纾欲追,一只腿却被火鸟环绕住,绊住了脚步。 “木羽晖你做什么!” “我还问你想做什么!刚刚要不是你碍事我就把那恶徒射杀了!季凌纾,小爷早看你不爽了,不让我杀是吧?那你也别想杀!大不了谁都不得赏了!” “你这猪脑子犯蠢也真会挑时候!他是去杀三皇子的,你还不快撒开手?!” “就不,谁让你刚刚坏小爷好事!” 木羽晖死死拖住季凌纾的衣角,季凌纾本就恼火,一转头还发现江御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迹,心头的戾气不觉又大了三分。 他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略过木羽晖周身环绕着的真火,狠厉地揪住了他的头发: “我最后说一次,松手。” “………………” 木羽晖没来由地颤抖起来。 依靠重火丹的他修为暴增,按常理来说根本不必再把连神雾都不会操控的季凌纾放在眼里,可被季凌纾掐着脖子时,他却还是毫无反抗之力。 或者说他突长的修为反倒帮助他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恐惧。 有什么能杀人于无形的怪物藏在季凌纾的身体里,不管是他眼底的阴翳,胳膊上余毒般的刺青,还是语气里铮铮冰冷的寒意,都能在瞬间要了木羽晖的命。 在某一瞬间,木羽晖眼里的季凌纾甚至不再是季凌纾,他变成混乱的石阵,变成深潭中的巨手,变成鱼身蛇尾像,变成面目狰狞的豺狼虎豹。 咕啾…… 木羽晖重重咽了口口水,连滚带爬地往独夏和江御一前一后离开的方向逃去: “救命…季凌纾、季凌纾他疯了……!” 作者有话说: 江御在时的季凌纾:乖巧小狗 江御离开两秒:变成坏狼
第72章 魂兮归来 天色将明,晟风猎猎。 独夏像一只轻燕,跃然于屋檐廊瓦之间。 他记得这条巷子,他随简遐州游历时曾在此停留过。再过半个时辰,巷尾的早点铺子就会开始熬汤,简遐州最喜欢带他去吃那家的馄饨。 中间靠南边是户卖糖水和甜豆糕的,独夏爱吃又不好意思承认,为此简遐州还和人家老板演过一出称坏了的蹩脚戏。 街头就是那家被三皇子烧毁了的衣料店。 那样绣样精细的文竹,要是简遐州还活着,一定会穿到衣襟都磨皱了才肯罢休。 独夏微一斜眼,瞥见了那不知何时追了上来、默不作声地紧跟在他斜后方的身影,银鱼白的衣裾下似有霞色纷飞。 又让他想起他曾笑话过简遐州,笑话他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头子”还喜欢在衣领或是袖口绣点什么兰草墨竹游鱼飞鹤。 ——你们仙宗里的人不都穿金丝玉线织就的仙袍吗?或者从头到脚一身白,说好听了叫仙风道骨,我看就是拽布披麻。 ——也不都是那样。 简遐州咬断针脚,满意地看着刚绣好的云纹, ——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兰时仙尊就不爱穿白的,他嫌沉闷单调,不过他在吃穿用度上未免有些太过挑剔就是了。但在穿衣这事上我一直都赞成他,若修仙者为了所谓威严都穿得一模一样,则确实是有些无趣了。 ——喂!你手里的是我的衣服吧!还给我!我才不要在领子里偷偷绣花纹,姑娘家一样! 独夏跳起来去抢,自然抢不过简遐州,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这人在自己的每件衣裳上都留下了不同的纹样。 ——简遐州,你等着!我要趁你睡着在你衣服上绣猪头!绣狗腿!让人见了都笑话你! 动手动不过他,独夏只能愤然地在嘴皮子上占占便宜。 简遐州只是一个劲地笑: ——好啊。要是你能为我在衣服上绣出点什么,我一定得好好珍惜。 ——你就笑吧,我绣坨牛粪上去看你到时候还笑得出来吗。 独夏恶狠狠道。 那时他以为他们还来日方长,以为他有许多个百十年可以蹉跎,可以慢慢学会如何穿针引线,如何绣花纹样。 他不知道简遐州永远也等不来他亲手绣的衣裳了。 “兰时仙尊,你知道吗?” 独夏自顾自地开口说道,跟在他身后的无疑是江御,这世上能跟上他速度的人除了简遐州也就只有江御了。 “被烧毁的那件衣裳上,有两棵竹子是我亲自绣的。” 江御闻声稍稍抬起眼,竟点了点头:“怪不得我看有几处针脚走线龙飞凤舞,粗糙糟糕。” 独夏:“……” 行,挑剔异常的兰时仙尊,是他本人没错了。 独夏嘲弄地笑了两声,笑声尽头藏着不易察觉的浅淡悲息,“怎么,你想说那样难看的衣服烧给简遐州他也不会高兴?所以想劝我放过三皇子吗?” 这次江御却摇了摇头: “我觉得他会高兴。” “我徒弟也笨拙似你,送过我许多滑稽可笑的玩意儿,虽然摆出来显得我很没品味,但无论如何却都舍不得扔。” 独夏挑了挑眉:“那你更该能理解我才对,为何还要追上来妨碍我?” “我想知道的是,你并非是昨日才杀的漱冰,过去了这么久为何一直不声不响,直到今日才想到烧衣祭奠,而恰好你的衣裳又被宫里那恶贯满盈的小混蛋烧毁,闹到最后甚至惊动了金霞宗,是机缘巧合,还是谁的刻意谋划?” 江御静静地看着独夏。 其实三皇子遇刺一事会惊动金霞宗并不奇怪,都皇城每年供奉的香火数量极多,仙人虽有隔,但并非完全没有利益往来,独夏身手矫捷如鬼魅,做事又癫狂不讲常理,会让城主怀疑是妖怪作祟也是常理。 他只是奇怪为什么独夏隔了这么久才突然没来由地想要祭奠简遐州。 虽然独夏口口声声笃定天道并未影响他,可万一他早已身在局中,沦为傀儡却不自知,直到最近天道有了新的猎物,他才得以清醒过来,重新拥有自己的情感呢? 独夏说简遐州是“上一个他”,那么季凌纾也就会是“下一个独夏”,江御并不担心自己的性命如何,却十分在意季凌纾会受到天道什么样的对待。 所以他才会问独夏,为何突然没来由地想给简遐州烧件衣物。 独夏似乎被江御的问题问住了,脚上速度未减,神色却变得茫然起来。 不远处拥繁的青瓦屋舍下依稀传来几声鸡鸣,拂晓越来越近,阳乌光动,沉默持续了许久。 直到独夏怔然地看向江御,喃喃道, “为什么突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兰时仙尊。” “杀了他之后再也没人管束我了,我过得比谁都自在,你说我怎么就突然想起他了呢?” “兰时仙尊,在你看来,想念也是需要理由的吗?那你的好徒儿未免也太惨了些。” 独夏说着说着再度笑了起来。 他哈哈大笑,捧着肚子笑出了泪花。 对啊,他亲手送走过太多人了,命途多舛的褶子里,有太多不同的苦命之人和他相互依存过,走的走死的死,简遐州不过是陪伴他的时间多了些而已。 他原也以为自己不会想念他的。 直到那天偶然看到那袭白衣。 他先是笑了,他想,那人要是穿着这衣服该有多好看。 笑着笑着唇角便塌了下来。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独夏才缓慢又疼痛地意识到,简遐州已经不在了。 “仙尊,你也打心底里觉得我癫,觉得我冷血,是不是?” 独夏敛起笑意,再一次在江御面前哭了起来, “我都是一个这样的烂种了,为什么我还要止不住地去想念他啊?仙尊,你如何渡我?我想他想到不杀点人就浑身难受啊!” “……” 面对少年人的眼泪,江御少有地感到了棘手。 他反正不会让季凌纾哭,所以也就没有哄人不哭了的经验。
135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