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他一提醒,季凌纾的注意力恍然又落回到蒋玉身上。 江御沉默不语,只是心里有了底,看来能看到、摸到蒋玉时,季凌纾就会分不清他们二人的真假是非。 蒋玉此刻没精力在意这些,他刚好又回想起了些细枝末节,颤颤继续道: “我们回宫时已经到了寅时前后,只见三皇子寝殿里还是灯火通明,好像是城主派了重兵守护,” 蒋玉顿了顿,毕竟仝从鹤不动手的话,梦中花也会赶来,想要三皇子性命的人太多了, “三皇子那边好像一直念叨着要国师亲自护卫,后来听说我回来了,又点名让我也去,我和国师进了殿里,他就让其它人全都退下了,然后突然问我、问我会不会乐器。” 蒋玉也没想到生死攸关之际这三皇子还惦记着享乐,非要他这“从琉璃海上来的谪仙”为自己弹奏一曲,可蒋玉哪会这些东西,就算会,也绝不会为他抚琴,坏了兰时仙尊的名声。 正在蒋玉犹豫该如何开口拒绝时,仝从鹤突然站了出来,说他新学了个把戏可以供皇子一乐。 “然后我就看见国师他……他绕到三皇子身后,生生把他的脊梁骨给扯、扯出来了……” 蒋玉说完又连连打起寒颤。 血沫和碎骨当时都崩在了他身上,也溅在了关心儿子安危亲自来陪伴的城主和夫人的脸上,可没等他们夫妇二人惊呼出声,他们的脖子就也被生生扭断。 这一家人在仝从鹤手里就像三颗白菜一样,被他折断、剥离,喂给了白乎乎吃。 “你不是这儿的国师吗?怎么舍得放弃荣华富贵,把金饭碗做成菜喂给你老婆吃了?” 蒋玉的话独夏也听了一耳朵,毫不嘴软地调侃着仝从鹤, “狗当久了还能想起来自己是人啊?但你们挑食材也得看看主儿吧?我明明都下过通牒了,你老婆不懂人话,你也不认字啊?” 察觉到独夏语气里玩味而葱茏的杀意,仝从鹤不动声色地站在了白乎乎身前,开口倒是轻松悠扬, “他脑子不好使,这么多年了也没学会人话,你和他讲道理,讲不通的。” 独夏长长地“哦?”了一声,抱着手瞥了面前的瞎子一眼, “我这不是也和你在讲吗?” “你若气不过,小生和你道歉便是,” 仝从鹤笑笑, “小生没猜错的话,你也只是想要我们尊贵的皇子殿下生不如死而已,被家妻生吞掉应该也算是种痛苦的死法了吧?” 独夏闻言冷嗤一声,转了转手里的弯刀, “你又没在我手里死过一回,哪来的自信觉得你们能让他死得更惨?”
第76章 雷鸣 “那倒还真是小生的不是了,” 仝从鹤笑道,鼻子里呼出一声气音,风轻云淡,似乎并不把独夏手里锃亮冰冷的刀光看在眼里,视线反倒是越过他,看向了季凌纾, “季仙君怎的也要和小生刀剑相向?小生可是一直把兰时仙尊护得紧呢……哦,差点忘了,季仙君你志正行直,是要除魔卫道的,” 仝从鹤勾起唇,脸色如淬玉般苍白,病苍苍的皮肤被月色淌照出几分玉露光彩,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温和无辜: “那你怎么纵着梦空花这小魔头,反倒要先来讨伐小生这个还了这宫里数百人自由的大好人呐?” 季凌纾想到在宫墙边遇到的小桃,不禁冷笑: “人都被你吓傻了,再要自由有什么用?” “吓傻了?谁吓傻了?” 仝从鹤扬起眉梢,他虽看不见,却还是装模作样地环顾了一圈,零零散散躲在屏风、玉器后、被这血腥的夜晚惊丢了魂的宫人们尽管害怕,但在仝从鹤扫过他们时,却还是强撑着挺起了脑袋。 是了,国师大人只是让他们目睹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但在三皇子手下当值,一个不小心那被杀头的可就是他们自己。 而且那被宠坏了、脑子也不正常的三皇子惯有一身折磨人的细碎功夫,听说被他处死的宫女无一不是死状凄惨,收尸的太监见了都要做噩梦。 “是……是国师大人救了我们,国、国师大人是我们的恩人!” 不知是谁起头,噗通一声跪在了和田玉砌的地砖上,朝着仝从鹤的方向双手交握,大有虔诚跪拜之意。 “国师大人是好人啊!” “多谢国师大人救命之恩!” …… 一时间偌大金殿中的谢恩声此起彼伏,江御微微蹙眉,若隐若现之中仿佛能看见有淡若水纹的灵气从那些匍匐着的人们身上蒸腾,夜风一吹,便都飘向了仝从鹤身边。 那不是神雾。 或者说不是普通的神雾,而是比神雾更纯粹精炼,淳厚到能够助人破境成圣的信仰。 都皇城的奴制是终生且代袭的,他们一出生便被打上了奴才的烙印,一辈子都困在金碧辉煌的牢笼之中,他们的命于那些天潢贵胄而言不过如同草芥,三皇子连自己胞姐长公主的女儿都能肆意溺死,更何况他们这些人的生死。 皇子高兴了,就拿他们当靶子射箭作乐。 皇子不高兴了,更要把他们当出气处,虐杀发泄。 他们不是没有在星君殿里向求拜过明宵星君,可他们这人为的苦难比起那些作乱的凶邪煞物似乎并不足以让星君降下天罚。 他们还想过要向琉璃海中那些仙风道骨的仙尊们寻求帮助,可黄金糊成的城墙是那么厚,厚得罩住了仙君们的明净道心,只要城主不断向仙宗供奉香火,他们的求救声就没人听得见。 他们的信仰得不到回应,星君不是归处,金霞宗更不值皈依。 谁能救他们的命,他们便信奉谁。 江御神色复杂地看了仝从鹤一眼,难不成他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所谓国师之位偏安一隅,他是想要……肉胎成圣? 可就算整个都皇城的人都归信于他,离成圣还差的也不止一星半点,江御不信仝从鹤会算不清这笔账,况且就算身负信仰,修为不够的话也仍然无法突破最终的圣境,这仝从鹤从未进入过琉璃海,平玉原里可供他修炼驾驭的神雾少之又少,他如何能动的了这种心思? “你们这些徒有虚名的修仙人,只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被逼死,你们凭什么受奉香火!” 不知是谁突然把矛头对准了季凌纾一行人。 更有胆子大的宫人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一无是处就算了,难道你还想问我们国师大人的罪过吗?我们的命都是国师大人救的,我们誓死……守……呃、呃……” 穿着侍卫服饰的男人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前面还慷慨激昂,到后半句时污血直接代替了字词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只见他的胸膛被一段白绫从背后刺穿破开。 那绫缎转眼又变得轻柔飘逸,飘忽忽地被从男人的身体中抽了回去,鲜血扑哧一声再次溅满镶金的玉阶。 男人在咽气前转过脸去,不可置信地看了仝从鹤一眼。 那贯穿了他身躯的白绸就像仝从鹤眼上的绫缎一般,在那张如绣面芙蓉的脸上描绘出星点病态的薄凉。 仝从鹤轻轻笑着: “小生救你们的命,不过是顺水人情而已,指着仙君的鼻子冒犯仙君,就是你的不是了。” 江御见状,不禁有些怔然。 自那男人身上涌向仝从鹤的信仰就这么被仝从鹤亲手斩断了,这眼盲的男人似乎根本不屑于那能助他成圣的东西。 那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季凌纾接住倒地的男人,仝从鹤下手太重,早已无力回天,他不禁暗骂一声: “你也是个滥杀无辜的……!” “唉,仙君此言可是冤枉我了,” 仝从鹤将沾了血的白绫抟成一团,随手扔给了身后的白乎乎,让它一口吞了下去, “这人是三皇子身边的红人,仗着主子喜爱可不知欺辱了多少可怜的宫女,小生这是替天行道罢了。” 季凌纾讥讽道:“虚伪。你若真是为了替天行道,得知郡主一事时就该杀了三皇子,可你偏偏要等到现在,引我们和独夏起争执不说,你此前让你身后那怪物在宫里布满白茧装作国宝又是为了什么?别忘了它可是差点吃掉了我师尊。” “小生顺水推舟做做好事也不行呀?” 仝从鹤优哉游哉道, “本来呢城主给的月俸那么多,还把我当贵人招待着,我是愿意在这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日子的,可无奈家妻贪吃,偏偏瞧上了三皇子一家,季仙君你说,俸禄银子和糟糠之妻哪个重要呀?” 季凌纾看了眼那根本没人样的白乎乎,不禁寒毛竖起。 仝从鹤竟然真把这凶煞当道侣宠着惯着。 说不准此前遍布皇宫的白茧根本就不是真的在为宫人们治病,只是那个怪物在品尝口味挑选食物罢了! “都说妖邪爱吃道心明净之人,可以增长修为,倒是第一次听闻非要吃坏胎恶徒的。” 江御忽然淡淡开口,意味深长地盯着仝从鹤,脸上倒是没看出什么惊讶的神色。 仝从鹤朝他所在的方向歪了歪脑袋,笑意更甚: “公子可知什么叫对症下药?” 他边说边抬手聚起了神雾,他的神雾不似火也不形水,无色无味,却悍然纯粹, “季仙君,小生本无意为难你们一行,当初也怪小生大意,差点让梦空花抢走家妻的零嘴不说,还让城主把这事捅去了金霞宗,唉,您几位要不就当没查清是怎么回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仝从鹤话音未落,独夏的身影已经如归巢之燕闪过众人眼前,不知仝从鹤如何躲过了这一击,只是被他的刀锋划伤了手臂。 白乎乎大惊失色,拱到了仝从鹤身边深处粉嫩的舌尖帮他舔舐着伤口。 虽让仝从鹤见了血,造成这伤害的独夏却落在房梁上,看着自己手中的弯刀若有所思。 他突然失笑道: “好啊,都皇城真是人才济济啊。季凌纾,我那东西暂且先放你那里,你可得给我护好了,当务之急……先把这癫子和他身边那怪物给抓住!” 话刚传到季凌纾耳朵里,独夏就又隐没了身形,唯有杀意清晰可显,直指仝从鹤。 仝从鹤却迟迟没有做出防御的姿态,甚至一只手掌不断抚摸着白乎乎的毛发,低声安抚着它: “这点皮肉伤,不算什么,你上半夜贪玩被季凌纾破了茧阵,现在正是虚弱之时,还想替我出头不成?” 眨眼间独夏手中的刀光已经逼近了仝从鹤的脖颈。 江御却忽然狠狠扯了把季凌纾:“救他!” 救谁? 季凌纾本以为江御想要他救的是仝从鹤。 可在下一刹那,仝从鹤掌心中却突然迸发出炯然若电闪雷鸣的神雾,朝着独夏昭劈而去。
135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53 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