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样看着我,不就是个和兰时长得一样的小美人吗,我可无意为难你们…只不过你作为兰时唯一的徒弟,竟也分辨不出真真假假镜花水月,实在是有违天意。” 季凌纾依旧保持着警备的状态,倒是江御探出了脑袋,问敬玄道: “您说天意,那是什么?” “嘶……” 敬玄抖了一抖,不知怎的,被这和兰时长相相同的一介凡人用尊称相待时他竟有些心虚。他咳了一声,正色道, “我观天象,你们所在的北方室宿陡亮,朏魄示冲,并非吉相,而有堵塞之意。且有星宿困于万仙阵中,紫薇休晦,双星映月,所示真假虚实以我肉眼也分辨不清,故我请卦问了星君。” 季凌纾不耐道:“听不懂,说白话不行吗?” 敬玄倒也不恼,知道季凌纾是江御惯着长大的,脾气不好, “伴于你身边的这颗看似明亮,实为虚宿,真星虽逢云阴遮掩,暂黤其华,却总能得日月庇护,终得见明……当然,我知你并非信天之人,你若犹豫不决,为何不去问兰时手中的剑?当初不还是你费了些功夫才从平玉原给寻回来的?我听羡阳说路上还差点被贼人给抢去了……” 江御挑了挑眉,羡阳想必没告诉敬玄,抢剑的那两个小贼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让冰玉剑认主的方法我又不是想不到,” 季凌纾没好气道, “你当时不在所以不知道,他们二人……都能拿得起冰玉剑。” 他从羡阳手底下救下江御时看得真切,冰玉剑在江御手中时也遍体华光透若冰霜。 敬玄闻言倒没表现出讶然,思忖了片刻后说道, “羡阳靠神雾也能把剑带回来,只要能操纵的神雾足够庞大,冰玉剑并非只有兰时拿得起来。” 季凌纾指着江御:“你的意思是他凭神雾拿的剑?不可能,我摸过他的骨,并无仙脉,如何调动得了神雾?” 敬玄耸了耸肩,“你又不知到底该如何调息运用神雾,如果对方修为够高,瞒过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你意欲何为?” “再用冰玉剑试一次。” 敬玄定定道, “这次由我施法布阵,在我阵内只消有半点神雾涌动我都能感知到,只有冰玉剑真正的主人才能拿得起它。” 季凌纾闻言沉默了半晌,看向江御。 江御点了点头。 他对自己的真实身份没有半分头绪,目前只有排除一种是一种了。 季凌纾无声叹了口气,“如果他们二人在你阵中都拿不起剑呢?” 敬玄闻声失笑:“你师尊不过是暂时失忆,怎的你就如此不待见他?” “……和你说你也不明白。”季凌纾不知该如何向敬玄形容。 最初他在天沼山里遇到蒋玉时,摸了他的骨也确认了他心口的痕迹,几乎确信那就是他于大婚之日逃走的师尊,可在随后的相处之中他却越来越觉得怪异。 就像江御在狗牙村中一样。 村民人人都认得江御,甚至江御在那里也有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手足和从小长大的记忆。 可事实并非如此。 有什么在暗中支配甚至擅自更改他们各自的命格,其气运之庞大足以改变一个村甚至更多人的记忆和认知。 敬玄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季凌纾身后那和兰时仙尊模样相同的人,“你我之所见所感有时并非真相,虚实究竟如何,唯有问剑,能见真解。” 剑是死物,死物之灵和活物不同,不会被森罗迷雾蒙蔽。 “那便试试。”季凌纾终于点了头,“我师尊身份有疑一事不便外传,还请敬玄仙尊移步花坞内起阵。” “这是自然。”敬玄笑了笑。兰时仙尊何许人也,普天之下无人能敌,是金霞宗乃至整个琉璃海所依仗的庇护,若是江御失踪失忆的消息传出,还不知会引起怎样的动乱。 “那星君的神殿呢?” 江御扯住季凌纾,心里始终放不下竹林那边的金光神殿,“什么时候带我去?” “那里是金霞宗内神雾最为浓厚之处,” 敬玄顿了顿,“凡胎肉体,恐怕还没等迈进去一只脚就会溺死于雾中,不过……” 他话锋突然一转,“我倒是有法子能护你周全。既然你想去星君殿一探究竟,我们不如就去神殿中问剑,在星君面前任何术法把戏都将无处遁形。” “不行,万一被其它人看见怎么办?”季凌纾问。 “平日神殿里就只有我占卦听谕时会走动,宗内修士不会无故前来,”敬玄顿了顿,抬手射出一道湛蓝的弧光,“我已在周围设下结界,若有人擅闯结界,我自会知晓。” 敬玄再次捏诀,这次他的手指点向了江御。 湖光水色在江御身上凝成了一覆透明的胞衣,能护他不受神雾压迫。 季凌纾从前没见过敬玄出手,不知他竟也能运载如此沉重庞大的神雾,修为恐怕并非在羡阳之下。 只听叮咚两声脆泉作响,几人回过神来时已然站在了神殿的正中央。 连蒋玉和冰玉剑也都被敬玄传送至此处,敬玄向蒋玉解释了来意,蒋玉思忖片刻,并未反对。 他也想借此机会确认面前人的身份。 得了他的应允,敬玄便开始列法布阵,同时朝着正在打量四周的江御笑了笑:“小公子不是想参观星君殿吗?请自便。” 江御嗯了一声,已经自顾自走到了明宵星君的神像脚下。 圣神像高耸宏伟,泽光覆体,玉柳绦环。琉璃水玉雕琢出的明宵星君眉弓凌厉,一手执镇邪宝剑,一手作施无畏印,面目慈爱悲悯,浑身浩然正气。 轰隆—— 殿外晴空万里,江御耳边却雷声轰鸣。 他想起来了。 在他的噩梦里,击中他的胸口将他推下深渊之人就长着这样的一张面孔。
第45章 净身阵 “你在看什么?” 季凌纾似乎注意到江御的反常,跟随了过来。 他见江御站在星君像跟前不仅不行奉拜之礼,还敢仰着头盯着神像看。 要论不敬圣神,他师尊当之无愧。 每年金霞宗办祭神大礼时,万千仙君修士俯首拜神,只有他师尊抱着个胳膊搁一旁冷冷站着,要不是宗主玄行简求了又求,江御恐怕连面都不想出。 宗内自然对此事议论纷纷,但转念一想,人家兰时仙尊当初也曾突破过飞升之境,要是他想,圣神殿里受万人敬仰的可能就是他江御了,他在心里和明宵星君平起平坐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退一万步说,连星君都未曾降下过不敬神罚,寻常修士又有何立场指摘江御。 “这便是明宵星君?”江御紧咬着下唇,压抑下自指节间腾升而起的阵痛。他的手指一直绵软无力,几乎挥不动剑,不是因为他体弱,而是因为他被削断过指骨。 于剑修而言,指骨断失就如同被抽去仙筋道骨,挫灭修为。 季凌纾挑眉道:“是啊,在月娘那里我们不是见过吗?虽然那神堂里的石像抽象了些,但……” 但在信奉明宵星君已经和呼吸一样寻常而要紧的这世上,真的有人能不知道星君长什么样吗? 想到这里,季凌纾稍稍垂下了靠近佩剑的那只手。 下一瞬间江御忽然有所动作,要来夺季凌纾的剑。 “你果然……!” 有所防备的季凌纾“啪”的一声掌住他的手腕,在注春玉神的石窟中他就发现了,江御此人对所谓神明鬼佛毫无惧意,而且只要惹他心烦,管它什么玉神石鬼他都要统统砸烂。 江御瞥他一眼:“给我。” 季凌纾感到莫名其妙,按住他的同时也压低了声音:“你疯了!在这儿砸神像别说天罚了,你想被全宗修士围剿么!敬玄的实力你没看见吗?被他发觉你不敬神,撤了胞衣光是神雾都能淹死你!” “神罚?他便来罚我看看。”江御正愁见不到星君本尊,执意要从季凌纾手里抢剑。 金霞宗的这座星君殿何其广阔巍峨,他们二人的争执并未引起远处忙于布阵的敬玄的注意。 “你突然脑子坏了吗!” 季凌纾和他争得面红耳赤,这还是他从怡宵塔里赎出来的那个虚若无骨的凡人吗?力气身手竟已和他不相上下,眼看江御就要绕开他的阻拦碰到剑柄…… 叮——! 刺耳的震剑声在明宵星君的神像脚下溯荡开来,敬玄微微回身看向他们,只是见二人凑得有些近,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神殿内的金瓦玉砖将自天井处漏下的霞光映照得昱昱晃晃,没人看得见笼罩在江御眼底的庞大阴翳。 压迫感自季凌纾身上倾泄而出,江御终于停下了拔剑的动作。 不是因为季凌纾,而是因为出现在他身后的於菟。 於菟无形无状,江御却感知得到它的存在,手臂也被看不见的力量给紧紧捆束住,他听见於菟凑在他耳畔忽而呼出一口令人厌恶的热气: “哪怕是你,这么短的时间里再受第二次天道之罚也会身销魂损吧。” “你说第二次?” 江御警惕地蹙起眉,於菟的意思是他曾经受过一次天罚?别说他肉体凡胎,就是对金霞宗里的仙尊来说天罚也是灭顶之灾,可除了那扰人的噩梦,他身上并无任何遗伤…… 於菟嬉笑一声, “反正现在还不是让你去死的时候。” “你……和明宵星君不是一伙儿的?”江御试图挣扎却动弹不得,於菟运转的神雾和羡阳敬玄之辈都不相同,它周身的邪气比这金霞宗内的神雾更加浓淳深重。 “哈——!”於菟笑得更大声,咯咯咯咯充斥江御的耳朵,“江御啊江御,你到底怎么就着了明宵小儿的道变成现在这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真叫人舍不得杀你啊……!” 於菟话音未落,季凌纾忽然动了起来,一掌掀开江御快碰到剑的胳膊,另一手又从后护住他以免他被震飞。 “你先给我老实点不行吗?”季凌纾语气不善,带着深深的疲惫,他发狠般掐住江御的腰,“刚刚我又回到了那湖底……你现在要是惹了是非,我可没空救你!” “……”江御欲言又止,半晌还是垂下了手,没再要夺剑。 看来刚刚季凌纾并没有听见他和於菟的对话,之前虽有敬玄帮忙治疗引渡调息,但以他之力恐怕根本撼动不了於菟,季凌纾身上的魇症依旧如影随形。 江御握了握拳。於菟刚刚明明能直接捏死他,如果真和他有仇,何不趁他虚弱之际杀之后快……除非它心有忌惮。 不仅是忌惮他,也忌惮这殿里受人供奉的明宵星君。 於菟想留他一命好牵制住明宵星君。 “季凌纾,你知道於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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