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玉还发现,这些花的消逝并非失去精气缓缓枯萎,而是突然之间消失不见,连灰烬都不知被风卷去了何处,半点痕迹也不消留下。 眼看着这里的花簇越来越小,蒋玉放下手中浇水用的玉壶,垂头丧气地坐在了地上。 就没见过他这么像无头苍蝇的穿越者。 这些天那擅卜卦的敬玄仙尊来花坞找他下过几次棋,蒋玉从他口中得知这世上确有天道存在,并且由那位飞升成圣的明宵星君司序掌道,对忤逆天道者降下神罚。 蒋玉思忖那天道大约就是带他来此处的系统,可既然给了他“兰时仙尊”的身份,为何又迟迟不现身或是降下神谕,这天道究竟想要他做些什么? 这问题蒋玉悄悄去星君殿里问过那里供奉着的神像,可就像他生前对神佛信仰的认知一样,信则有,不信则无,他连个启示梦都没做过。 “唉……” 蒋玉长叹一声。 这么多天来他唯一的收获,就是通过兰时仙尊从藏书阁借来还未来得及归还的那些古籍之中发现江御似乎一直在译读有关一件名为“无极山海图”的神器的相关记载。 要说蒋玉作为外来者所拥有的唯一金手指,大概就是对这世界的语言无师自通。 反正他离开花坞到有神雾弥漫的地方就不舒服,前些日子便一直呆在花坞,不是养花种草就是研读古书。 一来二去才读明白,无极山海图似乎只是一条手帕,但那帕子上能够开出活生生的花,长出绿油油的藤。 蒋玉不知江御为什么会留心这听起来就像是变戏法用的法器,不过看这满园的花色,兰时仙尊应该是极爱花之人。 连“兰时”这一尊号都有春天之意。 “仙尊啊仙尊…您到底去哪里了……?” 蒋玉愁眉苦脸地戳了戳吊在屋檐上的兰花,原本含香溅玉的一蓬,此刻已经败落到只剩零星的几朵, “快些回来吧,这个家没你不行……唔!” 只听蒋玉发出一声闷哼,花藤颤动,抖落下几片碧叶,他被人从后捂住嘴巴,蛮力拐进了屋里。 是谁?敬玄仙尊说过这花坞周围有江御设下的结界,不可能有心怀不轨之人能够闯入……蒋玉挣扎着回过头去,看清来者的面容时不禁呼吸一滞。 是江御的脸! 蒋玉眼里顿时浮现出几许欣喜。 江御却没功夫和他寒暄,径直将他扯到了床前: “救他。” “……啊?” 蒋玉垂眼,只见季凌纾紧闭双目,神色痛苦地躺在床铺上。 可怖的是胸口处看不清也摸不着的黑雾已经顺着他的脖颈快要蔓延至脸上,冷白皮肤下的血管乌黑紧绷,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我、我不会救啊……”蒋玉目瞪口呆,既不知季凌纾为何会伤成这样,更不知他们师徒二人是如何相遇的,季凌纾那么危险,江御如果一直呆在他身边…… “你不是他师尊么?” 江御轻轻蹙眉,紧紧扯住蒋玉的袖口防止他逃开, “神通广大的兰时仙尊连解毒都做不到?难道你要看着他枯竭而死?” 蒋玉想哭的心都有,他无法确定面前这人的身份,不敢随便将自己的来历宣之于口,只能硬着头皮道: “抱歉,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但金霞宗里那么多灵丹妙药肯定能找到解毒的灵药,你先别急,季凌纾不会有事的。” “也对,在天沼山时你便忘了功法。”江御叹了口气。 “天沼山……你也在?那个一直遮着脸的人原来是你……!”蒋玉睁大了眼睛,可季凌纾不是说那是他从怡宵塔里赎出来的面首么?兰时仙尊怎么会沦落至怡宵塔? 蒋玉又试探般问道,“我记得你…不是不会操控神雾吗?那你们是如何潜入这金霞宗的?” “昙阳舟。” 江御淡淡道。当初他们就是为了这昙阳舟才参加了天沼山的狩猎祭,谁知后来都想要去夺那冰玉剑。 好在东家是个守信用的,除冰玉剑外的悬赏品一样没少,悉数存进了他们的储物玉牌之中。 “就算有昙阳舟,这花坞周围也有结界,你……” 蒋玉小声嘟囔着,突然抬起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盯着江御。 江御:“何事……唔…!” “得罪了!” 江御话音未落,怎么也没料到蒋玉竟突然直冲过来抓住了他的衣襟,二话不说“嘶啦”一声扯开了他胸口的衣裳。 “……这位兰时仙尊请你自重。” 江御连连朝后退去。这下他倒又有些相信面前这人和季凌纾是师徒俩了,怎么都喜欢一见面就扒人衣服。 “没有……怎么会没有……” 蒋玉的目光却全然都凝注于江御的心口,那里空空荡荡,没有半点痕迹。 难道他也不是真正的江御? 不……蒋玉另一只手不觉覆上自己的胸口,既然能让他的皮肤上无中生有般绽开一道红痕,假设真的是天道在背后操纵这一切,抹除掉江御身上能够证明其身份的印记也并非全无可能。 见蒋玉无能为力且行为怪异,江御也无意再耽误,扛起季凌纾正准备离开前往他处解毒,倒反过来又被蒋玉拦下: “季凌纾他这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伤,你能带他去哪里……?要不我带你们去找敬玄仙尊?敬玄擅医术,一定能有办法。” “我不能让别人看见这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江御摇了摇头。 况且他也不信任金霞宗里的任何人。上次找去天沼山的那个羡阳分明就是要趁机置季凌纾于死地,如果这个敬玄也心怀不轨,他可没把握还能带着季凌纾逃走第二次。 “也是,”蒋玉咬了咬唇,思忖片刻后又道,“要不你先在这里等我,我把季凌纾送去敬玄那里?” 江御有些犹豫,季凌纾现在的状态不宜再拖,可万一是羊入虎穴…… 没等他做出决定,花坞的门扉忽然被人从外叩响。 敬玄的声音在和他们仅一墙之隔的地方响起: “兰时?今天感觉好点儿没?玄宗主从平玉原弄了好几坛美酒让我带来孝敬你。” “……!” 江御第一反应是要逃,没想到蒋玉却直接掀起了床上的被褥,将他和季凌纾一起闷在了被子底下: “你别出声,交给我。” “等……” 江御想说等一下,他现在衣冠不整还完全贴在了季凌纾的胸膛上,可下一秒钟敬玄仙尊却已经推门而入。 “哎呦,兰时你的好徒儿回来了?怎么大白天的还在睡觉?脸色也不太好。” 敬玄声音爽朗,带着几分笑意, “哎?这被子里鼓鼓囊囊的是啥啊?” 蒋玉一个箭步挡在了床前,阻止敬玄再靠近床榻去掀开被子,脸不红心不跳道: “……是尾巴。季凌纾的大狼尾巴。”
第42章 渡邪 “差点忘了你家乖徒还是只灰狼,” 敬玄并没有要步步紧逼的意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挪开了视线, “他现在已经不是墨族圣子,看来是除你这花坞再无他处可归了,你怎么想?要继续养着吗?” “就算当年的契约已经履覆,有这么多年的师徒情分在,现在他这样,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蒋玉顿了顿,忽朝着敬玄欠了欠身: “敬玄兄,劳你出手,救我徒儿。” “兰时,你这般我可受不起,” 敬玄连忙将他扶起, “季凌纾虽不是圣子,但仍算我金霞宗弟子,我当然也不会袖手旁观。只不过……你这记忆和身手总是恢复不了也不是办法,若今日我不在,你徒儿可就危险了。” “……仙机道缘,并不能总随我心意。”蒋玉硬着头皮道。 他何尝不想让真正的兰时仙尊早日归位,可在这神雾充溢的琉璃海中他一个人寸步难行,半点办法也没有。 “罢了,” 敬玄看蒋玉露出苦恼之色,便温和笑了笑, “先救你徒儿要紧,黑血缠身,可不是寻常毒物。” “……多谢。” 蒋玉松了口气,掀起一小块背角想把季凌纾的胳膊拉出来好方便敬玄把脉,没成想,入眼的都是江御未来得及穿好的衣物。 好在江御反应快,抓着季凌纾的右手送了出来,才没让敬玄看出破绽来。 “唔。” 敬玄点住季凌纾的脉象,眉心微微蹙起。 站在一旁的蒋玉不免问道:“如何?” “邪气入身,积淤成结。” “不是毒?” “和中毒不同,” 敬玄顿了顿,抬手结印,水色的神雾在他掌间凝聚成数十根琉璃针,随着敬玄用力,快而准地刺入了季凌纾的穴道, “兰时,我要运气帮他挼捺调息好导引邪污流泻,还需你帮我准备一盆竹间露水来,好封印要引出的邪气,免得污了你身。” “好。” 蒋玉立刻起身,端了床头的银盆匆匆出门。 兰时仙尊平日讲究,花坞后头的地窖里封存了大大小小好几缸露水,有冬日梅蕊上的雪绒,秋雨桂海落下的霜雾,竹叶间的雨露更是数不胜数,拿盆去取便有。 他刚走进院里,忽觉一阵清风拂着淡淡的花香涌入了鼻息。 蒋玉顿住脚步,讶然地抬起头看向门檐上那株本已快消散的兰花,竟在不知不觉间又生出了新的枝蔓,幽然掩香,粉渡春风。 这花什么时候又活了过来……? 听到敬玄将蒋玉支出了屋外,江御不觉警惕起来,压低了呼吸伏在季凌纾身上,不敢有任何动作。 万幸的是敬玄没有掀开被褥,而是专心在替季凌纾调息渡气。 季凌纾身上的温度渐渐回暖,蓬软的被子里变得越来越热,不知是不是因为此前羡阳仙尊在江御身上留下的灼痕还未痊愈,此刻他的胸口竟被这温暖烘得隐痛起来。 胸膛贴着胸膛,心脏的跳动声混合在一起,季凌纾感知不到的痛觉像是都渡给了江御。 他的胸口分明干干净净,可靠近季凌纾时,却疼得十指连心。 那里本该有什么呢……? 江御回忆不起来。 为什么季凌纾和兰时仙尊都心照不宣地会去确认那里?每个雷雨天侵入他心神的梦魇到底是真是假,他的心口又被谁留过些什么? 江御阖了眼,想要回想起有关那噩梦的更多,却在耳朵贴上季凌纾胸膛的那瞬忽而撞入了无边无际的水潮当中。 长濑湍流,水色氲浓,江御再次睁开眼时,竟发觉自己已然置身湖底。 眼前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唯独有一尊虎面蛇尾的巨型石像矗立在眼前。江御皱起眉,不由自主地叫出了那东西的名讳: “於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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