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熬夜修炼,半夜出关还要来探望我,也很辛苦……” 话从嘴里溜出去蒋玉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原本是想客套几句,可修仙者哪里有什么白天晚上、熬不熬夜的概念…… 蒋玉悄悄观察敬玄的表情,敬玄却还是笑意盈盈的: “兰时兄说笑了,我此次闭关并非要渡劫破关,只是去聆听神语,解读天意罢了。玄行简在神殿外嚎了那么久,我就顺便帮兰时兄你算了一卦。” “帮我……?”蒋玉不觉紧张起来,敬玄做的事就像神官一样,他帮自己算卦,不会算出来他的身份吧? “嗯,帮你揣摩了一下此次劫难应当如何应对,” 敬玄一边说着,一边一缕缕地帮蒋玉催干湿透了的头发, “你猜天象如何?” 窗外雨冥雷集,垂吊着的早金莲摇曳出重重香影,模糊不清地将蒋玉笼罩其中。 蒋玉咽了咽口水:“敬玄兄,你就别卖关子了……” 敬玄瞧他似乎有几分紧张,不免又笑了出来, “你不是向来不信神的嘛……喔,我差点忘了,你现在失忆了。” 蒋玉觉得他话中有话,却又不敢轻易开口试探。 敬玄继续道, “天道承你,顺辰通烛,增华扬采。” “……”蒋玉心里叫苦不迭,这在说什么话,他一个字都没听懂。 只见敬玄双手捧起被他奉在台上的冰玉剑,略有吃力地喘了口气,递向蒋玉。 蒋玉犹豫半晌,还是接过了剑。 但和他当初使尽浑身解数才把这剑拖进屋里摆上剑台时不同,暗淡如铁板的冰玉剑在他手中只沉寂了片刻,几秒钟后,光华万千。 敬玄眼底的笑意如溶溶薄月, “天道庇佑着你,犹如此剑,群星拢月。” 蒋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冰玉剑这是认他为主了?? “兰时兄稍安勿躁,此劫便可无为而度。” 敬玄拍了拍他的肩, “失忆的事还须我回去翻翻古籍,兰时,你也该早点休息才好,有些事,你太过挂念反倒会乱了天运。”
第30章 无穷碧 平玉原的皋月雷雨盛行,淙淙一夜把霾色洗尽,隔天又是日高烟敛。 江御服用过退烧药后又不安稳地睡了一觉,快到晌午时才动了动眼皮,被守在床头的江铁牛发觉,一嗓子给喊得清醒: “爹爹,爹爹快来——!我哥他醒了!” “小声点不行吗,你再喊两声全村人都该知道你哥病了。” 掀开帘子进屋的是季凌纾,他轻车熟路地将江铁牛给拎出了卧房。江御正扶着窗沿缓缓坐起身来,揉了揉右手指节。 软绵空荡,好像有什么东西像水潮一样,在他睡着时顺着他指间的空隙流淌而去了。 “醒了就起来把药喝了,”季凌纾不客气道,同时舀了舀手里端来的一碗粥,“还有这莲子粥也一起喝了,下火的,挨过羡阳的鞭子后体内虚火肯定重得很。” 江御一口将江财煮的那盅黑乎乎的汤药饮尽,擦了擦唇角又接过季凌纾递来的陶碗,荷香融着莲心微苦的青润气息淌入鼻息,滋润喉咙。 他“唔”了一声,疑惑道, “现在才午月中旬,哪里来的新鲜莲子?” “村南那口水塘里采来的,” 季凌纾耸了耸肩, “我还想问你呢,寻常的夏初我师尊花樽里的荷花才刚打苞,你们狗牙村倒是热得快,这么早就满塘绿叶不见一朵花了。” “你说这里就是狗牙村?” 江御眨了眨眼,如梦初醒般环顾了一周。 是了,这破败简陋的柴屋和他的记忆渐渐重合,他看向躲在门边偷看着他们的男孩,缓慢地认出那是他的弟弟江铁牛。 回想的过程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陌生感,在来到狗牙村、见到真实存在的江铁牛之前,江御仿佛只是记得有这么一座村落、一个弟弟存在,但却怎么也无法回述出更加具体的细节。 比如他不知道江铁牛是胖是瘦,不知道江财有没有白发,更不知道狗牙村的南面有一片荷塘,那里的荷花在初夏就已谢落成莲蓬。 他对狗牙村的印象甚至不抵昨夜那场青黄不接的梦境深刻。 想到这里,江御缓缓褪下半肩的衣物,看向在梦里捱过一掌的心口。 见他突然脱衣服,季凌纾惊得连忙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突然干什么!” “看伤口恢复得如何。”江御淡淡道。 挂在他颈前的怡宵锁琅玕叮啷,顺着锁骨间的平坦坠下,银链被刻意为之地垂贴在小腹间——季凌纾僵硬地别过头去,不敢再往深处看。 面前的人一口咬定自己不是师尊,一颦一簇却又像极了他的师尊。 季凌纾就算做再血气方刚的槐梦,也不曾敢把那象征着卑淫放浪的怡宵锁锁在他师尊身上过。 江御并未察觉到他的不自在,正认真低头查看自己的胸口处,那里白皙平整,没有任何伤痕印记。 他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转而又风轻云淡地将衣裳穿好。 “对了,我总算搞明白怡宵塔那狐狸给你喂的是什么药了。” 季凌纾干咳一声, “那药能让人的官能变得更加敏感,你爹说没什么毒性,也无药可解。” 江御闻声怔愣了片刻。 哦,他爹江财,是个村医。 “怪不得我听人说话都觉得吵,碰水觉得冷,喝茶又觉得烫,连昨夜雷声都觉得格外刺耳。” 江御叹了口气,此前的种种“娇贵”都有迹可循。怡宵塔的药想也不用想,秽色铺陈,原意肯定是为了方便房中之欢。 “刺耳?你是害怕吧,” 季凌纾抱着手冷嗤道, “一打雷你就发抖,还拽着我不让我走,害得我……我……” “嗯?如何?” 江御想到昨夜那场梦,是因为电闪雷鸣时他也在梦中被人一掌击下了无边的深渊,所以才会对雷声格外忌惮敏感吗。 “害你怎么了?” “害我……哎,懒得和你说,你知道自己有多磨人就行了。” 季凌纾提起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昨晚雷雨不歇,江御又一直在做噩梦,三更半夜还扯着他的衣袖不肯松开,他无奈只能睁着眼守了一夜,谁料今天一大清早江财看见他在江御屋里留宿后就开始嚷嚷。 还尽是些粗鄙不堪的荒唐话!他是在照顾江御,又不是趁人病占人便宜的小人,更不是急不可耐到不顾人身体的禽兽! 说曹操曹操到,季凌纾话音未落,江财那破锣一样的大嗓门就又响了起来: “儿婿啊,我的好儿婿!” 江财搓着手推门而入,身后竟然还跟着两三个村民,那天在村口集市认出江御、带他们来到江宅的老大哥也在其中。 季凌纾一听他这奉承谄媚的语气就知道没好事,把江御按回了被子里,挡在床前: “你儿子病还没好,你带这么多人冲进门是急着给人送终吗?” “哎,你这话说的,” 江财也不恼,殷切地拉住了季凌纾的袖子,压低声音道, “我刚才听他们说,那天你们是御剑来村里的?你、你小子还修过仙啊?!” “有事就说。”季凌纾不耐烦道。 “嗐,也不是什么大事,”江财笑呵呵道,“早说你还有这等本领啊!我们这偏僻山村的小妖怪对你来说肯定是小事一桩,手到擒来!” “你说村里有妖怪?” 季凌纾皱起眉来,可他前日才在村中布置过探灵符,别说妖怪了,这村里连一丝一毫的神雾都没有。 “有啊,唉!那妖怪法力高强,我们请过许多道士和散仙,可他们根本就捉不住,也找不到那妖怪的踪迹……我听有位道长说那妖怪狡猾得很,连探灵符都可以瞒避而过。” 那日热情送他们来找江财的商贩老哥煞有其事地拉着季凌纾诉苦道, “我女儿就是被那妖怪卷走的,它在我们村作祟多年,大伙儿根本没办法对付它啊!” 江财插嘴道, “赵老兄你可有福了,我这儿婿可是会御剑之术啊,那可是琉璃海里的正统仙宗大族才会教的术法,是那些旁门左道的什么道士比不得的,这事儿啊交给我的好儿婿就行!” 季凌纾无言地瞥他一眼,果然看见江财腰上别着的钱袋子里鼓囊囊地装了不少碎银子,这死老头肯定是在外面吹牛,做主替他揽了活儿,还骗了这些村民不少钱。 “探灵符也算是中阶法器,寻常的妖怪不可能逃的过……既然此前那么多修士都没找到过妖怪,你们怎么能确定它真实存在?” 季凌纾这话并非夸大。探灵符是仙家寻妖猎魔的首要判断标准,他带来的符纸更是出自金霞宗,品质上等,不可能探不出妖。 就算真有能蔑视探灵符存在的妖物,早就属于凶煞级别了,被凶煞途经的村落怎么可能留的下活口? 见他有疑,被江财带来的另一个村民发着颤争论道: “它在!它绝对在!我们村里的女人都快要被它吃光了,连从外村抓来的也都被卷走了……上一个来的道士说那妖物会让人感染疯病,染上的女人先会发疯,再过不了半个月就会失踪……她们都被月娘吞掉了!” “月娘?” 季凌纾凝眉,眼神凌厉地看向说话的那人: “你说这妖怪叫月娘?你见过它?” “我、我没见过,但我媳妇儿就是被月娘卷走的……就半年前,她突然衣服也不洗饭也不烧,半夜站在院子中间开始摆袖舞曲儿,我亲眼见着的,那就是撞了邪!她还笑吟吟地和我说、说她要去见月娘了……” “然后呢?” “然、然后有天早上我醒来,就、就再也没见到我媳妇儿了,她凭空消失了……真的。” “那月娘确实在我们村作恶已久,”江财接着向季凌纾解释道,“最开始那东西只卷那些陪葬婆娘的尸体,后来是新娘、年轻的姑娘,现在连人老珠黄的女人也不放过。” 商贩哭丧着脸,附和道,“江老哥家里都是儿子倒还好,可怜我那年纪轻轻的女儿……等女人吃完,就该轮到我们男人了罢!” 江财也作势掉了两滴眼泪:“唉,谁说我不操心。我们御儿姿色不凡,当初我就怕他也被月娘给吞了,才把他给送走的。” 听闻此言,被季凌纾挡在身后的江御悄声冷笑。 江财分明是看上了怡宵塔出的那笔银子。 拜江财这两滴眼泪所赐,村民们互相哀叹哭搡了起来,吵得江御头疼不已。 季凌纾敲了敲床头的木案, “吵什么吵,要哭出去哭去。你们不把事情交代清楚我怎么帮你们找妖怪?” “……”几人纷纷停住了抽噎,大气不敢喘地眼巴巴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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