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 季凌纾也不耐地回他一眼,拔出佩剑横扫一趟,新生芽的茅根一簇簇便都落入了他身旁的竹篓, “茅根处处有之,春生芽布地如针,夏生白花绒绒然,至秋而枯。” “啥?” 江财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 “你说啥呢?什么春生芽,没听说过。白花又是啥?这玩意儿钻出来不吃可马上就枯了。” “……”季凌纾懒得再搭理他。 看来他们家念过书的人也就只有江御。 日头渐下时江财才肯放季凌纾离开田埂,二人背着满满几篓的野菜,一推开破落的院门,就看见江铁牛涕泗横流地飞扑了过来: “爹——!” “干什么!” 江财看他哭得眼睛都肿了,心里不禁捏了一把汗——不会是江御翘辫子了吧?那季凌纾会不会找他们赔钱啊? 江财抬头想去看季凌纾的眼色,身边却只剩下两篮竹篓,季凌纾早已踏入江御所在的卧房。 江铁牛抱着爹爹的裤腿,呜呜道, “哥哥是不是中了魇怔…好好地睡着,怎么突然坐起身来……我好不容易哄他躺下,又是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又是出了满身的汗,爹爹,哥哥是不是被妖怪缠上了?” “别瞎说,” 江财咽了咽口水,摸了摸江铁牛的脑袋哄他道, “怕什么,就算被妖怪缠上了,那城里来的小子也有的是钱请仙君来帮你哥降妖除魔,别哭了。” 江铁牛闻言皱了皱鼻子,只把脸埋得更深。 江财把小孩儿哄好后才蹑手蹑脚地走进卧房,远远就瞧见季凌纾坐在床边,江御似是倚在他怀里。 “小、小子……我儿没,没事吧?” “你不是医师吗?你问我?”季凌纾烦躁道。 “那我是、是只诊出了他在发烧,别的也没啥了啊,要不我再、再好好替御儿把个脉象?” 季凌纾“嗯”了一声,抽出江御盖在被褥下的胳膊,眼见上面已是一层细密的冷汗。 江御在害怕。 他在怕什么?一介凡人见到天沼山里的凶兽时都没见他怕过,到底是村里有古怪,还是羡阳的火鞭如此歹毒? 被季凌纾的目光盯着,江财不敢再敷衍了事,平心静气下来搭上了江御的脉搏。 “脉象没有什么不妥的,确实只是……发热而已。” 江财顿了顿,忽而又沉吟一声, “你是给他吃了什么吗?” “什么意思?”季凌纾不觉想到了怡宵塔里那九尾狐灌给江御的那杯茶。 “江御体内深处有层毒……” “果然……!” “你先别急,这毒没毒,呃,或者说是一种房中术法也不为过。” “房中术法?” 季凌纾怔愣一瞬,反应过来后不禁又红了耳朵,硬着头皮道, “什么、什么房中术法?” 江财略带鄙夷地看他一眼, “你自己没体会过吗?哦我知道了,肯定是在怡宵塔里中下的毒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就是能让人的五感变得更加敏感,也就更容易情动罢了。” “……原来如此。” 季凌纾回想起江御此前的种种娇贵,怕痒怕烫怕凉,这也嫌苦那又嫌辣,甚至在天沼山中能比他先一步听到凶兽的动静,竟然都是拜此药所赐。 江财眼里的鄙夷加重几分, “你看你小子果然试过。哎呦……你是多少钱把御儿买走的,御儿如此名器,你应当补个差价给我……” 季凌纾听得面红耳赤,这江财所作所为和他师尊讲给他的人伦礼法完全相悖, “你、你简直……没羞没躁,为老不尊!” “装什么死正经。”江财不屑道。 “那他现在到底是怎么了?你诊出来什么毛病没有?” “什么事也没有,甚至连热都退下来了,依我看,”江财刻意卖起关子,压低了声音凑到季凌纾身旁,“他只是在做噩梦。” “……” 季凌纾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时间一个字也没憋出来。 江财起身拍拍屁股,大摇大摆地说要去给他们做饭吃,留季凌纾一个人在屋里面对做噩梦的江御。 最终季凌纾长长叹了口气,替江御撩开额发,擦去他脸上的冷汗。 “早些醒来吧。” ——早些醒来吧。 江御也曾这么对季凌纾说过。 梦境里的一切都白蒙蒙的看不真切,那是履行婚约的前一天,在明宵星君的神殿里,江御勾着季凌纾,带着他亲自养大的徒弟堕落至叛神。 祭坛做淫台,在神像前呼之欲出的并非梵文,而是最下流轻贱的诳语。 噩梦从云雨落尽时渐明,江御看见自己身上一片狼藉,但却不着急清理,月白的狐裘盖在了季凌纾身上,殿外积云欲摧,仿佛神君降下的天怒。 但季凌纾睡得很熟,或是说在江御布下的阵法中一切都温暖安然。 江御附在他耳畔,说季凌纾,快些醒来吧。 季凌纾和现在的江御都无从得知,为什么那日师尊要让他快些醒来。 凌乱的记忆像那日倾盆而下的碎雨一般窸窣入梦,江御梦见他在陌生的釉玉般的楼宇之间疾行,就像刚捱了羡阳的鞭子一样,浑身刺痛仿佛受了伤。 他看不清晰,却能回想起自己是在和什么人对峙,冰玉剑的锋芒叠浪回溯,他剑斩斜阳,对面那人却阴魂不散。 下一瞬雷声轰鸣,风浪潮水涌入眼眶,浓墨一样的层云未曾惊扰季凌纾,却绊住了江御的脚步。 电闪雷惊,对方一掌击向他的胸口。 没有震碎他的心脉,却像是抓住了他心口那处艳红的咬痕,狂风随之骤起,胸口的痕迹竟化作一连串破碎的花瓣,飞扬而散。 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将江御拉扯下深不见底的悬崖。 他不断地坠落。 白衣翩翩,终是埋堕入深渊。 翌日张灯结彩,红妆华光,骤雨渐歇,神怒平息。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更一章~感谢大家支持,更新时间会逐步固定为工作日晚上8点,每周更五休二,不忙的时候加更~
第29章 雷雨夜 短短半个月余,金霞宗内的红绸华缎已经全部撤了个干净,恢复了往日的庄肃。 金云碎影三千里,霞里流光镇山河,金霞宗虽以入宗结界处终年不熄的金光流霞得名,其内里却处处清伦素裹,除了满宗缓满流淌的神雾偶尔掩映出澄彩的日光,一切楼宇装潢都泛着水墨般的斑青。 很符合人们对修仙者静心寡欲、澄明心境的想象。 除了兰时仙尊的花坞。 江御不喜玄岩的沉闷,也厌倦玉器的单调,故居住之处皆为华木所筑,伫立于神雾最为单薄的山顶,居所内也不像木林海所住的青阳峰那般摆满华贵宝器,而是种满了花。 季凌纾每日必修的功课之一就是帮师尊浇花。 窗沿外一丛丛蓝白夹杂的叫无尽夏,门上吊着的是早金莲,院落里常年绽放的是一种叫的雪光的月季,曲水边的腊梅名为月角。 江御很爱惜这些花,据说他院里这些花的年岁比宗主玄行简都要长。 季凌纾却没那么喜欢。 他有记忆时这些花就已经翩然开放在这里,是谁为江御寻来的花种,谁陪江御一起栽种,在他之前又有没有别的少年也如他一样,会替睡过的江御记得浇花翻土,他都不知道。 昔日季凌纾练体锤身时,江御就坐在檐下煮茶,时常会望着那些花发呆。 季凌纾很怕他是透过那片花影重重在看着另一个人。 江御不曾提及,季凌纾便也识趣地没有过问,虽不喜那和他半分钱关系也没有的花丛,但他从未蓄意折毁,甚至没有一天漏掉浇花。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是江御从小就教给他的训诫。 虽然成年之前他的乾坤并不大,只是能装得下江御,和江御身边影影绰绰的这片花海而已。 “轰隆——” 雨悬灯乱,草木震动,夜色中黑雷聚生。 蒋玉护住手中的灯烛,冒着雨抱着厚厚的几层被褥跑到院里,给那些正打苞的雪光披上褥子以遮风挡雨。 短短数天,花坞中的这些绿植已有颓势。 蒋玉能做的只有尽己所能地悉心照料而已。 搭好遮雨棚后已是寅时,夜深雾浓,雷雨没有停势,蒋玉浑身湿漉地回到房里,坐在他自己铺在地上的床榻上沉沉地叹了口气。 花坞里的一切陈设包括生息用度他能不动就都没动,被羡阳仙尊带回金霞宗这么些天,他连传闻中江御正在修复那尊神器的毛都没有找到,除了每天都烧高香许愿原主能早日回来,几乎谈得上是一无所获。 要不要去向金霞宗的宗主求助? 蒋玉犹豫不决,他实在没把握能取得玄行简的信任,除了玄行简之外,还有谁能对他或江御施以援手呢…… “咚咚——” 房门被轻声叩响,蒋玉猛地一惊。 “兰时兄,是我,敬玄,” 屋外传来一道清亮柔和的男声, “看你烛灯未熄,是还没睡吗?我刚才出关,听羡阳说你失忆了?宗主放心不下你,每天都在砸我的结界喊我来看看你呢。” 敬玄语气里带着和善的笑意,蒋玉稳了稳心神后给他的开了门,只见来者墨发如瀑,眉目清雅,头上披着一件神雾凝成的鎏金透明的蓑衣,像是把落日时波光粼粼的湖面给提起穿在了身上一般。 蒋玉被这巧妙的术法震撼了一瞬。 从他在这个世界醒来开始,遇到的要么是不会操纵神雾的季凌纾,要么是一通业火狂暴乱烧的木林海,还没见过有人把神雾用得这般美轮美奂。 这就是金霞宗的敬玄仙尊。 和江御、木林海并列三大仙尊的敬玄不似前两位那般身负杀伐凌厉之气,所擅长的也更多是占卜、祝神和医术。 游戏中他的出场并不多,蒋玉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至于他的过去未来、是敌是友,则一概不知。 “啊呀,” 敬玄一进屋,怔愣了一下后掌中立刻聚起了温暖的神雾,拂过蒋玉湿透了的衣裳, “你屋里漏水啊?怎么淋成这样?” 被神雾淌过的地方暖融融的,水汽像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 “刚刚我在外面搭了会儿花棚,没注意就被淋透了。”蒋玉解释道。没办法,他又不会控制神雾给自己变出把伞来。 “喔,外面那摊乱七八糟的东西原来是你搭的啊,” 敬玄笑笑, “真是,我就闭关了这么几天,没想到就发生了这么多事,鸦川墨族变了天不说,连你都失忆了。哎,我都能想象玄行简半夜愁得睡不着觉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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