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鸣这么好,为什么就喜欢上了他? 他有点不安。 “倘若。” 江行注视着他。 时鸣抬头: “嗯?” “罢了。” 江行最终还是压下了心头的不安。归根结底,他不是很敢问出那个问题,他怕得到自己接受不了的答案。江行转移话题,问: “今日怎么这么早?” 时鸣不动声色地凝视他,嘴上在笑,眼睛里却无半分笑意。他语气仍然轻松: “今日没什么事儿,便早了些。” 江行道: “那我现在就去做饭。” 时鸣: “府里有厨子,不劳动你下厨。” 江行: “我去看看兰花长得如何。” 时鸣目色沉沉: “我看过了,兰花长得很好。” 江行坐立难安: “橘绿呢?” 时鸣答: “玉竹在照看。” 江行不敢直视: “那我……” “哥哥。” 江行一怔。 时鸣慢悠悠放下蜜饯,站起身来,问: “你不想和我说说话吗?” 江行移开视线,没有说话。 时鸣步步紧逼: “你有话要对我说,是吗?” 江行抿了抿嘴。 他确实有话想说,但他不敢。 他怕一旦说出口,自己和阿鸣,那点虚伪的周旋都不会再有了。 可是,他更怕看到时鸣失望的目光。若阿鸣对自己真的付出了真心,自己反而要百般猜疑,岂不是让人心碎? 他其实很想问,若是有一天,我们立场相对,你会毫不留情地将我这个阻碍除去吗? 就像拂去一阵灰一样。 平心而论,如果两人真的走到那种地步,江行觉得自己必输无疑。不谈谋略如何,光是想象一下,江行便无法对阿鸣下手。 ——但这些他都说不出口。 他要怎么说呢。而且,他明明已经知道答案了。阿鸣对自己童年亲厚的兄长都能毫不留情,他又怎敢自信自己就是例外? 江行最终只是摇摇头: “我没有话要说。” “不,你有。” 时鸣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看向他。 浅淡的瞳色锐利,小刀一般凌迟着江行。 江行自知这事儿绝对不可能这么翻篇,于是思索了片刻,折中道: “阿鸣,我其实想问,你喜欢我什么。” 那种危险的感觉撤去,时鸣话里有话: “非要我说理由么?” “兴许是才学,是声音,是性情——但这都不重要。那时我的眼睛是瞎的,我的世界暗无天日。所有人都会看轻我,感叹我一个瞎子再聪慧漂亮,也没什么用。现在也是一样。” 江行微微睁大了双眼,预感自己要知道一些很重要的、藏在阿鸣心底的事情。 时鸣继续道: “但你不同。你会惋惜,但你没有轻视,一丝一毫也没有。我感觉得到。可是这不合理。” 因为没有人能感同身受,没有人能设身处地地为他惋惜——除非那人自己就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时鸣微微一笑: “我猜对了,哥哥。我们是同类。是被抛弃的同类。” 原来如此。 江行说不出话来。 身体容易改变,心却不易。江行的心理,仍然停留在被抛弃、被欺负的阴影中。他以为自己已经释怀,以为自己和自己、和那些带给他苦难的人和解,但其实并没有。 江行从来都没有释怀过。所以他能感同身受,他的惋惜,又何尝不是一种对自己的叹息? 他们是同类。所以,敏锐如阿鸣,仅凭他的态度,仅凭他与旁人的不同,便能察觉出,他的过去一定不简单。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也没有将心比心,除非亲身经历。 江行心想,自己又怎么不算因祸得福呢? 他想,这样就好了,这样就足够了。 - 承元十五年,冬。 案子交到天子手中,大理寺那边,时鸣不必再管。年假已至,江行处理完了事务,得空在家休息。 “这局,我可是赢了。” 最后一颗黑子落下,时鸣摸了把橘绿的鸟头,不无得意地弯了弯眼睛。 江行一把丢掉手里的白子,气馁道: “阿鸣棋艺高超,我甘拜下风。” 下了好几盘,每次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江行就被杀了个片甲不留。即使这次先手,也依然没能逃过满盘皆输的结果。 许是察觉到他的泄气,阿鸣后面几局有意放水,却依然架不住江行这个臭棋篓子技术实在太烂。 时鸣道: “哥哥进步飞速。我想赢,可越来越不容易了呢。” 橘绿乱叫: “骗人!骗人!” 江行: “……” 本来台阶都搭好,就等他下了。 没想到台阶被一只死鸟给掀了。江行开始理解阿鸣想炖鸟的心情,并且同样恶狠狠: “再叫就把你毛拔了!” 橘绿扑腾翅膀,飞到旁边小几上,啃了口盘中的点心。啃完,还歪头看着江行,是一个挑衅的表情。 江行忍无可忍: “玉竹。” 玉竹会意,生怕这鸟再说出什么气死人的话来,赶紧把橘绿带走了。 时鸣笑得不行: “哥哥何必跟一只鸟置气?” “算了算了,不玩儿了。” 江行摆摆手,从盘子里挑了块没被橘绿糟蹋的点心,啃了一口: “果然我不适合下棋。” 时鸣安慰道: “哥哥只是不熟悉。若勤加练习,定能做得比我好。” 江行嚼了几口,突然说: “好甜。” 时鸣愣了愣,目光不确定地在江行身上扫了几眼,表情顿时变得意味深长。 江行装傻充愣: “我说点心。” 时鸣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懊恼道: “哥哥真是愈发油嘴滑舌了。” 江行忍不住笑了。 一块点心还没有吃完,院中传来玉竹焦急的呼声: “殿下!殿下!您不能进去!殿下!” 另一道声音像是豁出去了一般: “你别拦我,我今日一定要见到小皇叔!我有事找他!” 江行与时鸣对视一眼。 江行马上道: “我去屏风后面。” 时鸣伸手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对外面道: “玉竹,让他进来吧。” 话音未落,一位身着玄色衣袍的青年走进了内室。许是走得急,那青年头发上还沾了些雪花,看着倒有几分乖巧。 时鸣看到这人的脸,有些意外。 居然是大皇子李琚。 玉竹见时鸣已经蒙上眼睛,江行也躲了起来,暗暗松了口气。她识趣地把门带上,出去了。 李琚见四下无人,扑通一声跪下,急切道: “小皇叔救我!” 时鸣连忙把他扶起来,道: “使不得!你遇到什么事儿了,这么着急?” 李琚道: “近日选秀,父皇指了顺国公府家的四小姐给我做正妃。” 时鸣招呼他坐下,莫名道: “婚姻嫁娶本是好事,你也到了年纪,这有什么不好的?” 李琚苦着脸道: “若娶的是旁人,自然是件好事。我知道的,我们皇家,婚姻大事哪有自己做主的?我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只想随便娶个京中贵女,同她相敬如宾罢了。但谁都可以,怎么偏偏是滕家?” 这话就有点不对劲了。 时鸣道: “滕四小姐年纪虽大了些,却是顺国公的掌上明珠,你如何嫌恶至此?” 那位滕四小姐小时候流落乡野,后面被寻亲找了回来,千里迢迢吃了这么一遭苦头,找回来后,滕家自是万般补偿,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再者,时鸣听说这位滕四小姐长得如花似玉,性格温婉,并不是貌若无盐、不堪入目之流。 就是年纪大了些——再大,也不过二十有余,其实正值妙龄。 这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李琚鼻涕一把泪一把: “非是我嫌恶滕四小姐。只是我母妃去世之前曾同我说过,往后娶哪家的姑娘,都不可以娶滕家的。我生性愚钝,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所以求小皇叔你拿个主意。我、我知道自己贸然打扰,十分唐突;但如今,除了小皇叔,恐怕无人能救我了!”
第76章 负心郎汲汲营营 李琚“扑通”一声, 又跪下去。 “前几日,二弟得了父皇好一顿斥责,如今谁都不敢去触父皇的霉头。二弟尚且如此, 何况我呢?京中皇室子弟里, 唯有你最得父皇欢心。小皇叔,你可要替我求求情啊!” 时鸣陷入沉思。 滕家势大, 本来太子党和清流一派相互对立, 就是最稳定的局面。但若滕家与李琚结亲,事情便不一样了。 滕家手中一旦有了皇子, 朝堂的这碗水会慢慢向滕家倾斜,滕家未必不想争上一争。 滕家野心勃勃, 又与太子对立。往后太子继位,滕家的日子,显而易见地不会好过。 若滕家拿捏住了大皇子,将大皇子推到台前, 与太子相斗,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李琚这种遇事不决的性子,若是被拱上皇位, 皇权必然架空,任滕家拿捏摆布。到时候皇权岌岌可危,大家都得玩完。 所以,德妃才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李琚同滕家结亲。这结的哪里是亲,分明就是当傀儡的催命符! 这一步,德妃能算到, 时鸣能算到,承元帝没道理算不到。可赐下这道婚约的人, 也正是承元帝。 还是说,承元帝有另外的打算…… 对了。 时鸣灵光一现。 欲使其灭亡,必使其疯狂。 如今滕家势力愈大,已然是承元帝心中的一根刺,就如先帝与时家一般。时家不复当年,可滕家还是如日中天,承元帝怎么可能放下心来? 如果找到机会,承元帝未必不想处理掉滕家势力。 此亲一结,滕家拿捏住了大皇子,得意忘形间,很难不露出马脚。到时候,陛下再想削弱滕家势力,不是难事。 就是苦了大皇子,被自己父亲算计进去还不自知。 时鸣心中唏嘘。若是德妃还在,为李琚筹谋一番,必然不会走到这般地步。但如今德妃已死,李琚六神无主,这才病急乱投医,找到他这里。 如今承元帝一边削弱时家手中的兵权,一边又给了时鸣莫大的荣宠,让其参政。 这件事实在耐人寻味。 滕家倒了,于承元帝而言是解决了一项心腹大患,但对时鸣来说,未必是好事。 因为下一个,就要轮到时家了。时鸣这个时家遗孤和皇室宗亲的双重身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怎一个难办了得! 说不准还会成为太子党的另一大威胁,搅和进一堆烂事里。 但毋庸置疑,自打承元帝让时鸣参政的那一天,这件事迟早都会发生。时鸣避无可避。 时鸣冷笑一声。 该说不说不愧是天子吗…… 李琚被他笑得手一抖,惊疑不定道: “小、小皇叔,你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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