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鸣往他怀里缩了缩。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他语带哽咽: “……没有。只是想起之前,我很怕火。那时浓烟往我的脸上扑,刺得我眼睛一直在流泪。” “时间一久,便瞎了。我从前喜欢烟花,喜欢花灯,也喜欢看御花园绚丽的牡丹。” “后来,我便不喜欢了。后来我一听到这些字眼,我会发怒,我会摔东西,我会把所有能摸到的东西全毁掉。” “一开始先生家那么多的书,并不是供我读的,而是供我撕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手边不可以有瓷器,因为我会摔碎它们,然后故意划伤自己。” 江行为他擦泪,心如刀绞: “……不哭不哭,我给你吹吹。我记得我娘说,伤口吹吹,痛痛飞——我跟着她逃荒的时候,受了不少伤。那时,她就是这么哄我的。” 关于母亲的记忆早已淡去,但这句话却刻在了江行脑中。
第72章 讯犯人祸起萧墙 时鸣听他说起母亲, 愣了神,许久才道: “……娘亲吗?” 时鸣复又叹了一声: “我关于母后的记忆不是很多了。印象里她总是很哀伤,有时候望着宫墙外, 能坐一下午。” “但看向我的时候——我觉得她不是在看我, 而是通过我在怀念某个人。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为什么。” 江行于是问: “为什么?” 时鸣摇摇头,没有说话。 据档案中记载, 阿鸣虽是先帝老来子, 但先皇后生下他时,年纪也就二十多岁。 正值妙龄。 老夫少妻, 怎能不让人感伤? 江行能理解,道: “不要想那些了。都过去了。” 时鸣很平静: “我只是不理解, 为什么偏偏是我。” 江行开解他: “人人都有不幸事,但不幸之事不能困住我们。能困住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心境好坏,取决于心。若是钻牛角尖, 一味询问为何是我,迟早要把自己气死。但若是看得开,把烂摊子给掀了, 活一天算一天,反而洒脱。” 他也想过这世上这么多人,为什么苦难偏偏找上自己。但既然已经轮到自己,不如坦然接受,乐呵地过完每一天。 这样,他过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 时鸣听他说着话, 目光微动,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吻了上去。 这个姿势不好发力,江行还沉浸在自己的大道理中,猝不及防被这么一吻,罕见地显露出几分手足无措来。 时鸣趁他不注意,干脆翻身将他压下,再次吻了上去。 江行想推,又不敢太用力。这倒给了时鸣可乘之机,他把江行推拒的手按下,认真道: “好喜欢你。” 江行虚扶着他的腰,面红耳赤,觉得这也太突然了。他看进那双眸色浅淡的眼睛,不容错认的深情几乎要将其溺毙。 江行受不住这炽热的视线,移开了目光,道: “我也喜欢你。所以,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去?” 时鸣咬他,道: “不下。” 江行于是将他按在身上,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脊背,无奈道: “不可以再继续了,明日还要上朝。陛下没有给你安排事务吗?” 时鸣贴着他的胸口,俏皮道: “不过是闲职。我十天半个月都去不了一次大理寺。” “所以你就来闹我啊?” 江行找准时机,抱着他翻身。局势瞬间逆转,时鸣这次是真的被他箍在身下,动弹不得。 好死不死的,时鸣不嫌事大,还要抬头亲他一口。 江行恨恨地咬了一下时鸣的嘴唇,又拧了一下他的腰,道: “还来勾我。” 时鸣曲起双腿,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呼吸交缠,时鸣痴迷道: “大不了明日告假。” 江行低声道: “今晚已经够多了。若陛下临时召你,你起不来怎么办?” “那我就说我生病了。” 时鸣满不在乎。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江行按捺不住,再次吻上他的唇。 - 第二天,两人都没有起来。 考功司的事务已经基本上处理完,给自己放一天假也未尝不可。江行给宫中递了告假的帖子,今日早朝便旷掉了。 沉湎于欲望的快乐,江行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他不免感叹,无怪乎那些纨绔子弟风流成性,只顾潇洒快活。 江行想,如果对方是阿鸣的话,他也想一直潇洒。 他醒时,时鸣还在睡着。 看着自家阿鸣的睡颜,江行喜欢得不行,在他眼上落下一吻。时鸣似有所觉,眼睫颤了颤,却依旧没醒。 江行轻手轻脚地起身,吩咐下人不要扰阿鸣清梦。 约莫日上三竿,江行想着阿鸣应当醒了,便拿了点吃食进来。 冬日阳光洒入屋子里。时鸣像是刚醒,眼神依旧迷迷糊糊,不甚清明。 江行见他已经醒了,促狭道: “啊呀,怎么现在才醒。” 开关门间,一阵冷风被江行带了进来。时鸣闷头往被子里缩了缩。 江行还以为他羞恼,笑眯眯地走到榻前,放下手中食盒。 江行伸手戳着那一团鼓鼓囊囊的被子,道: “怎么,不高兴了?顺你的意还不高兴呀。” 时鸣的声音在被子里,听得不太清晰: “我……” 带着鼻音,还哑得要命,哪里能听出平日的声音?昨晚过度使用了,今天自然难过。时鸣探出一个头,又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没关好的门,一句话也没说。 江行会意,马上道: “我去关。” 关好了门窗,又加了炭火,江行这才安心坐回去。方才那声他听在耳朵里,免不了一阵心疼。他连忙给时鸣递了一杯温水,哄他喝下。 有温水润喉,时鸣好了很多。声音虽然哑,但至少没那么难受了。 眼见时鸣缩着身体,又要躺回去,江行道: “阿鸣,起来吃些东西,不然要饿坏了。” 时鸣闻言想坐起身,不知牵动哪处,疼得他“嘶”了一声。无奈,江行只好找了几个软枕让他靠着,取出食盒里尚温的粥一勺一勺喂他。 时鸣乖顺地张口喝粥。 许是真的饿了,一碗粥很快见底。 吃完了,时鸣推碗: “饱了。” 江行替他擦了嘴巴。色泽秾艳的两片唇瓣微微肿着,江行越看越心虚,就当无事发生,问: “不需要吃点别的吗?还有汤饼包子。” 时鸣理直气壮地使唤他: “不用。去把我桌上的那几张纸取来。” 江行照做。 时鸣素白的指尖接过纸张,打中间看了起来。 江行也伸个脑袋去看。 时鸣推他: “我看完了你再看。” 江行缩回脑袋,道: “哦。” 一目十行地看完,时鸣将纸递给了江行,道: “昨晚看到一半,被你打岔,今天才看完。” 江行指尖一抖。 阿鸣为什么总是能面不改色地揶揄他…… 时鸣道: “纸上写的,你应该看到了。” 江行拉回思绪,很快看完,将纸放在一边,道: “看到了。” 纸上写的是一个案子,还是个大案子。 益州有人在售卖五石散。相关人员被新调任过去的官员抓到后,快马加鞭,连人带信,一齐送入汴京城。 毕竟此人售卖五石散数量之巨,足有五百斤,比以往好几年的总量还多,绝对称得上大案子。那人现已被抓入大理寺,听候发落。 江行听到五石散,就会将这三个字与宋正联系在一起。不知道宋正的五石散,是否与这人有关系呢? 时鸣打了个哈欠,精神恹恹的: “哥哥觉得应该如何做?” 江行沉思,道: “按律当斩。” “判决我已写好,过了明路,随时都可以斩。但,斩之前可得好好审一通。案子太大,我差人押着他,打算改日亲自去审。” 大理寺那边,寻常案件本不用时鸣如此上心,也轮不到时鸣亲自审讯。但,这人卖了五百斤五石散,实在是闻所未闻,震惊朝野。 时鸣漫不经心: “抓到的这人价值不高,重要的是他背后的人。我打算过几日亲自去一趟,从他嘴里挖出点什么来。” 江行道: “是是是。我的小殿下,你现在还是好好躺着,争取能下床吧。” 时鸣瞪他一眼,缩进被子里,不理他了。 - 汴京城,大理寺。 牢房。 水滴声滴答滴答,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刺得人耳膜都是潮湿的。 一人窝在角落,身上肮脏又褴褛。听到外面靴子敲打地板的声音,他眼皮子动了动。 牢房的门锁声响起,一人劝: “殿下,牢房这种腌臜地方,怎能劳动殿下亲自来一趟?审讯的事,还是交给属下吧。” 一道清润的嗓音答: “不必,我亲自审。” 又一人搬来了一把椅子,铺上了软垫,还往这位殿下手中塞了暖炉,这才退下。 留了几个人,剩下的全被打发走了。牢狱之中的人精神已然不大好了,却还要笑: “我一介平民,竟然能劳烦晋王殿下亲自来审。” “你可不是平民。” 时鸣轻嗤道。 他坐得端正,一派清贵之资,在牢房里显得格格不入。 牢房毕竟寒冷,又没有炭火;纵有手炉,他还是将手也缩进了大氅里。 “我问你,你的五石散,是从哪里来的?” 那人毫不避讳,阴阳怪气答: “从天竺、新罗来的。殿下便是想追查,山高路远,怕是不易呀。” 益州与这些地方接壤,能说得通。 从外面来的。 这可难办。若是自产自销,好查也好办,捣毁窝点、抓住相关人员便是。 但若是从外面来的,梁朝确实不好干涉。数额这么巨大,看来是要严查一番了。 那人见他沉思,大笑出声,狂妄道: “殿下就算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不还是束手无策?杀了我一个不算杀,除非你让你那好母家,把天竺新罗打下来啊?哦,我忘了,时家如今,就剩时大将军一个啦!哈哈哈哈……” “谁给你的胆子侮辱殿下、侮辱时大将军?” 有一狱卒剑已出鞘,抵在犯人脖子上。 犯人道: “那又如何?我一介将死之人,烂命一条。能借我的口朝你们那些狗屁的王公贵族吐口唾沫,我就是死也开心了!” 又一狱卒见这人如此癫狂,迈了半步,询问道: “殿下,此人口出狂言,要不要让属下……” 时鸣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不必。就是吵了些。” 狱卒会意,将这人五花大绑到了刑架上。这人明明是个犯人,却有一种怪异的英雄就范的豪气。他不仅不怕,反而还目露凶光,恶狠狠盯着时鸣。 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敌意。 时鸣面色沉静,语调随意,像对待蝼蚁一般: “这么多天,想必他也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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