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刚刚考中举人,往后有何作为尚且不论,反正如今是不缺钱的。再说了…… 江伯母眼珠子一转,看到在旁边一直不说话的时鸣。 江伯母有些印象。这位小公子自打江行考秀才那回就坐着轿子来接他,后面更是传出了什么私通的谣言。 江伯母一开始真的以为他俩有什么关系,哪料到小姑娘摇身一变,竟然是个小公子。 不过小公子就小公子吧,两人就算没有那种关系,想必感情也不错。 方才江行想把他们拒之门外,同样的话术,从这位小公子口中说出来,江行就听进去了。 江行这边是心硬如铁,但如果绕路去求这位小公子,也未尝不可。 江伯母想清楚弯弯绕绕,居然往时鸣脚下一跪,哭诉道: “这位公子,你就帮我劝劝我侄儿吧!” 时鸣手一抖,茶杯险些拿不稳。 江伯母继续道: “从前是我鬼迷心窍,是我粗鄙下流,只知道盯着眼前那点利益,是我的罪啊!” “可是,这些关我家阿年什么事啊!”江伯母一把鼻涕一把泪, “可怜天下父母心,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我何至于此啊!” “人都说父债子偿,我家阿年是还了我夫妻的罪啊。他若是死了,我怎么活,我还怎么活啊——” 她不顾形象地在地上撒泼打滚,还蹭到了时鸣脚上。江行气得浑身发抖,没想到他们居然敢去烦阿鸣。 他把人往回拉,怒火中烧: “谁准你们碰他的?!说话就说话,你这是干什么?欺负他看不见好拿捏吗?” 江伯母偷偷打量时鸣,见他表情虽然震惊,却不见反感。江伯母变本加厉,干脆抱住时鸣的腿,大喊道: “这位小公子,你可要救救我们啊!我家阿年危在旦夕,做父母的看着实在不忍啊!” 江大伯也叹了一口忧愁的气,迟来且无用。 江行没料到她来这招。如今他已不是孩子,要想拖走江伯母并不难办。只可惜江伯母牛皮糖一样,一双手扒着阿鸣不放。 他若是拖走江伯母,怕是阿鸣也要跟着被拖走。江行又急又气,伸手捶她,道: “你放手!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碰他?” 他自己都没抱过阿鸣的腿! 时鸣震惊之余,终于开口: “啊。” 江伯母停止哭闹,一张脸上稀里糊涂全是泪。江行停止动作,就连江大伯也微微屏住呼吸。 前厅的鸡飞狗跳一瞬间安静下来。 时鸣掷地有声: “求人办事就要有求人办事的态度。” 江伯母谄媚地放开了时鸣的腿,连连称是。 江行觉得不妙。 果然下一刻,时鸣指尖一指,正是江大伯的方向。 江大伯的屁|股终于从凳子上起来,难得拘谨地站到一边。 时鸣道: “三纲五常里倒是有一条‘夫为妻纲’。若没有你的默许与授意,这位大婶也不至于如此失态。而你竟躲在一个女人的身后,准备坐享她要来的成果。” “孩子不可能是这位大婶一个人生的。如果求人,怎么孩子的父亲竟然当了隐形人?这位大婶的诚意我收到了,虽然不甚光彩,好歹至情至性。那么,你呢?” 江大伯身体一僵。 江行幡然醒悟:江伯母是烦人不错,但吃绝户的想法做法,江大伯一直都全程参与。而且,更是因为有了江大伯的这层关系,他们家才会有恃无恐地上手拿江家父母的东西。 说到底,除开姻亲,和他血脉相连的,自始至终都是江大伯!江伯母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但江大伯更是个懦夫。 就譬如今日之事,江大伯明明是江年的父亲,怎么就能一动不动,任由江伯母大吵大闹? 江伯母什么仪态都不不管不顾了,江大伯倒落得干净,还借着不会说话的由头,斥责了江行一句,做足了长辈的派头。 江大伯被戳穿,丢了面子,表情颇为屈辱: “你要我怎么做。” 江行这时发现,江大伯夫妻二人的头发,几乎白了一半。 上次见江伯母,这妇人还好好的,精神很好。如今再看,已然有些憔悴了。 时鸣靠在椅背上,将问题抛给了江行: “哥哥,你希望他怎么做?” 江行不答。 非要说的话,他希望这夫妻二人都去地底下给江家父母道歉。 江家父母活着的时候,这对夫妻吸血不说,还差点害死他们一家;江家父母走了,这对夫妻仍然不放过,见吃不了绝户,就时不时恶心江行一下。 江行早就烦透了。 但他又不能真的把人逼死。他指了一个方向,道: “那边放着我父母的牌位。你们去给他二老磕十个响头,再上柱香,掷下筊杯,问问他们是否原谅你们。若他们原谅,我就答应。” 掷筊杯,即是岭南人常用的一种问神方式。 筊杯一般都是对着先人、神明掷,而江家父母与江大伯乃是同辈,这无疑是另一种侮辱。
第45章 伤离别苦竟离别 更别说还要他磕头了。 果然, 江大伯脸色一白,没有说话。 筊杯一正一反代表应允,为圣杯。若两个皆为正面, 即是笑杯。顾名思义, 笑笑不说话,不算应允, 需要再问。 若两个皆为反面, 即是阴杯,表示不应允。 如果江大伯夫妻想得到江家父母的原谅, 需要连掷三次筊杯,三次都得是圣杯。 概率不大。江行在刻意羞辱他们, 也在为难他们。 江大伯久久没表态,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似在竭力克制。江行可没耐心等他, 开始倒数: “十,九,六, 三……” 时鸣暗暗发笑,心说自家哥哥这数数得一点儿也不对,又在为难人了。 待江行数到“一”时,江大伯终于做下决定: “好,我去。” 江行挑眉,似乎没想到他真能答应。不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江行没有不让他磕的道理。 他牵着时鸣, 引这两人去了家中的小祠堂。这里静静摆着一些供品,插了三柱香。 木刻的牌位痕迹尚新。江大伯同江伯母对着牌位, 一齐跪下。 江舟摇赶来凑热闹。不过她似乎知道这不是能瞎玩的场合,因而只拿一双眼睛恶狠狠瞪着。 江行淡淡道: “开始吧。” 于是江大伯夫妻二人,在江行兄妹的目光下,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江行没仔细数,估摸到了十个,他慢悠悠喊停。 江行有意支开江舟摇,便道: “阿摇,去把我桌上的筊杯拿来。” 江舟摇果然去了。 江行桌上根本没有筊杯,筊杯在祠堂桌上。江行支开了妹妹,看了眼时鸣,深吸了一口气。 他取了筊杯,扔到江大伯夫妻面前,冷淡道: “掷吧。” 江大伯手有些抖,险些拿不住。 终于,像是背水一战,也像是下定决心。 江大伯将筊杯往地上一掷。 皆是反面,阴杯。 江大伯脸色一白,再掷。 阴杯。 江额头渗出汗来。 再掷,依旧是阴杯。 三次掷完,江行目色沉沉,道: “看来我爹娘,至死都不愿意原谅你们。” 江大伯瘫坐在地上。 江伯母慌了,道: “他掷了,我还没掷,我还没掷!让我试试!” 江行冷哼一声,道: “掷就掷。若这次还掷不出三次圣杯,我就没办法帮你们一把了。” 江伯母道: “知、知道。” 她手哆嗦着,掷出一次。 皆是正面,笑杯。 笑杯可以多掷一次,再问问。江伯母心下一喜,又掷下一次。 又是阴杯。 江伯母不死心,再掷。 一正一反,一次圣杯。 江伯母看到了希望,掷下最后一次。 是阴杯。 江行看得清楚,道: “不用再掷了。我不会帮你们。” 江伯母泪流满面,不住给江行磕头: “小行,从前是我们错了,阿年他是你表弟啊!你该惩罚也惩罚了,阿年他没有做错什么啊!你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江伯母抹了一把泪: “对,对。你记得吗,他之前还帮你说话的呀小行!” 江伯母毕竟是长辈,江行不想折寿,冷着脸把人扶起来。 说真的,江行有点动摇。 一码归一码,江年是个好孩子。把江大伯夫妇的错归咎于江年,确实不该。但…… 江行感到手上一阵柔软的触感,是阿鸣在悄悄捏他的手指。 江行瞬间明白了时鸣的意思。 那边,江伯母还在擦鼻涕抹眼泪。时鸣道: “哥哥代表的是江家父母,他自然不能答应你们。” 江伯母哭声更甚,江大伯也悄悄抹起眼泪来。 “但是,”时鸣继续道, “我可以代表哥哥,帮你们一把。” 江大伯夫妻愣住。 时鸣道: “那位江家表弟比你们强多了,哥哥多少还是顾念骨肉亲情的。但事情要分开看,如今我代哥哥伸出援手,单单是为了那位江家表弟,与你们无关。” 江伯母哪里顾得上为了谁?又是一阵哭嚎,无非就是那几句“大恩大德”、“宽宏大量”之类的话,听得时鸣有些不耐烦。 时鸣差玉竹拿了钱袋子,数数应该够江年看病用。江大伯夫妻感恩不已,很快离开江行家,去往医馆了。 这两人离去后,江行心里不是滋味。 时鸣察觉到他情绪不太对,问: “哥哥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妥?” “不,不是。”江行摇头, “你做的很妥当,帮了我大忙。” “我只是在想,江家那两口子不是什么好人,为了自己的孩子尚不顾失态、不顾羞辱,死皮赖脸也要给孩子挣得一丝希望。” “我那么侮辱他们,是不是有些过分。” 江行叹了一口气: “我想爹娘了。” 这是他第一次亲口说出这种话。他上辈子是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残次品,是一个因为残缺才被扔掉的孤儿。 他只能看着别人的父母,像小偷一样藏起自己眼底的羡慕。 这辈子他总算短暂拥有过。但那就像流星,稍纵即逝。 时鸣感到自己手背上滴下一滴泪来,后知后觉地发现,江行似乎在哭。 时鸣沉默片刻,继而坚定道: “你不过分。你的父母都说了不原谅他们,你没有必要愧疚。你侮辱他们,那是他们对你家坏事做尽的报应,是现世报。” “至于你的表弟,最后你也在动摇,你也不想见死不救,因为他真的没有做错什么。” “至于父母……”时鸣苦笑道, “我好像也没有。” “哥哥,不要哭。你还有我,还有阿摇,先生待你也很好。不哭了……” 时鸣轻拍着江行的背,低声安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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