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怀疑虑地迎上去,那人也利落地翻身下马,沉静地走到他面前,抱拳行礼。 “拜见潘皋王!” 隔着整张的面具,声音像是被闷在罐子里,对潘皋王来说,却觉得像是一记炸雷直直劈中他的后脑。 潘皋王想不通,为何会有如此大的杀气,是那狼头面具的关系吗? 他镇定地哈哈一笑,做了个平身的手势,不动声色地看向还算眼熟的时依桦:“时二公子,这是你家的晚辈?怎么从前没见过?” 时依桦忙抱拳答话:“这是时宴,是我大哥的次子,妾生的,但最有出息,从前就很得我父亲的疼爱,这回是全家推举他接郡王的衔,管理东林!” 妾生子,正常来说是不能带出来见王侯的,没资格,所以没见过也正常。 潘皋王点点头:“很不错!” 虽然觉得此子不简单,但在他看来,终归是个黄口小儿,他若是主事东林,今后不是随意拿捏? 抱着这样的心思,潘皋王把“时宴”带入城中,还在金殿设宴款待 。 席间,他问:“时宴,为何戴着面具啊?” 白知饮微微欠身:“臣样貌堪比夜叉,还是不出来吓人了!” 潘皋王又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说起来,朕以前也认识一位戴面具的将军,还跟你们时家有点渊源。” 白知饮心头一紧,问:“是吗?是何渊源?他又为何要戴面具呢?” “他呀,恰恰与你相反,他是长得太好看了!”潘皋王呵呵笑着,对时依桦说,“你年纪小,可能不知道,你们时家的郡主给白霭生了个儿子,时将军肯定知道朕说的是哪个!” 时依桦赶忙点头,有点冒冷汗:“是是,当然知道,我父亲早跟姐姐一家不来往了,那小子去年不是死在暮霜原了吗?” “确实,要不是确确实实知道他死在了暮霜原,朕还真怀疑是他回来了!”说话时,潘皋王的目光从没离开过白知饮,突然问,“时宴,摘下面具给朕看看?” 白知饮放下筷子,迟疑道:“真的很丑,王上真要看?” 潘皋王挥了挥袖子,一副探究模样。 白知饮很无奈似的,犹犹豫豫拖住面具下方往上提了一点,只露出一个尖瘦的下巴,在场众人看到那面具后的皮肤上布满了凹凸不平的疤痕,反射出一块块诡异的光亮,明显被火烧过。 他还要继续,潘皋王皱着眉头阻止:“够了够了,原来是毁了容!不看了!怎么搞的?” “小时候不小心碰倒了蜡烛,床帐被点燃,烧的。”白知饮笑了一下,将面具扣了回去。 潘皋王点点头,看样子的确是有些年头的伤疤了,不可能是这一年才有的。 他叹道:“真是水火无情啊!” 突然,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时宴好厉害!” 白知饮看向潘皋王旁边坐着的五六岁大的小孩,从宴席开始,他便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他知道,他其实看的是自己的面具,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多半是好奇。 他柔声问:“这位是太子殿下吧?一看就聪慧过人!” 潘皋王哈哈大笑,颇为自得:“是,我的炅儿有勇有谋,今后定能带领潘皋横扫天下!” 小太子开心地笑弯了眼睛,像模像样地一抱拳:“是!父王!” 之后,他又小声问:“父王,时宴的面具好厉害,儿臣能过去看看吗?” 潘皋王笑着颔首。 白知饮心中有些厌烦,但没料到,太子并没直接上前,而是期待地看着他问:“时宴,本王能看看你的面具吗?” 这让他的心情缓和了些,又觉得自己跟个孩子较什么劲,于是声音带上了笑意:“殿下请便!”
第107章 太子形容举止都很有规矩, 但从他略显仓促的脚步能看得出,其实内心相当急切。 白知饮起身相迎,太子高高仰起头, 他便俯下身去:“太子殿下可以摸摸!” 狼面具是老猎人活剥下来的狼脸, 也不知又做了什么防腐处理,毛发鲜亮如生,自带一股粗暴摄人的气势。 太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轻轻碰了碰,“嘻嘻”笑了:“真好看!炅儿今后也要像时宴一样,做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他跑回自己的座位, 将自己的软垫拖回白知饮身边, 眼巴巴地问:“时宴, 我能坐在你身边吗?” 白知饮见潘皋王点头,也点了点头:“好。” 声音都忍不住柔了几分, 看他们父慈子孝, 又想到自己此次来的目的, 心中不由得叹气。 他给他夹菜, 他就笑眯眯地吃了, 身子还蹭着往他身边靠了靠。 期间,还动不动仰头看他的面具。 “时宴,你们那里狼是不是很多?” “回殿下,东林林子多, 狼也多。” “那你们不怕吗?” “狼多, 猎人更多, 不怕的。” 太子的嘴巴塞得满满的, 偷偷看了潘皋王一眼, 见他在跟旁人说话,便小小声对白知饮说:“时宴, 狼多的话,以后能不能给我也搞一张狼面具?” 白知饮点头应承下来:“当然可以!” 小太子眨眨眼:“那能不能别告诉父王?他会打我屁股!” 白知饮失笑,刚想答应,就听潘皋王威严的声音响起:“什么事别告诉父王?” 他的脸板起来,小太子吓得赶忙低下头,一边说“没有没有”,一边使劲儿往嘴巴里塞菜,假装很忙。 白知饮给潘皋王遥遥敬了杯酒,帮太子转移他的注意力:“太子殿下在询问趁东林的风土人情,朝廷对我东林的关爱臣感铭于心,今后必定效忠王上,臣特意为王上备了特别的礼物,能否找间空屋子,臣想展示给王上看!” 潘皋王好奇问道:“是什么礼物?” “面粉!”白知饮笑了笑,“我们东林种出麦子了,听说王上召见,连夜磨出了几十袋面粉,给王上看看我们潘皋的麦品质如何!” 潘皋王眼前一亮。 潘皋地处北疆,很难种粮,东林地势比别处平坦些,种出麦子也不很稀奇,主要是,这时宴肯把种出的麦子特意带来给自己看,难道是要投诚? 想到这里,他兴致勃□□身:“走,朕这就随你去看!” 虽然送面粉很莫名其妙,但既然是东林带来的贡品,而潘皋王又十分重视东林,宫人自然不敢怠慢,刚刚正好在膳房旁边为那些面粉空出了单独的库房,这会儿正在一趟趟用推车往里面运。 本来宫人们没当回事,但王上竟然亲自驾临膳房这种地方,足见重视,于是个个不敢怠慢,在东林士兵的帮助下,将几十袋面粉码放得整整齐齐。 院子里浮荡着细细的面粉颗粒,像是飘着灰雾,久久不散。 等宫人和士兵撤出去大半,时宴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潘皋王进到库房。 他的步伐中像是带了几分急切,潘皋王只当他是急于表现,而时依桦是真真替他捏了把汗。 那法子,试十次只成了五次,能行吗? 不过,他那股为了给父兄报仇不顾一切的劲儿,真的很让他这个舅舅佩服! 库房里更是白色烟尘缭绕,还没进门就感觉到呛鼻,潘皋王抬袖在面前挥了挥,不太耐烦,但为了东林的麦田,还是按捺下了心头的不快,随着他走向库房深处。 “这些都是新面粉,特意烘干过。”时宴停下向他介绍,然后扯住旁边面粉袋子扎口的绳子拉开,从里面撮起一小捧,送到潘皋王面前,“王上看这面粉,够精细吗?” 老实说,潘皋王根本就没见过几次生面,就更别提精不精细了,但他还是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不错!” 时宴笑了笑,蓦地手一扬,那一捧面粉在他们头顶天女散花,落了潘皋王一身。 他不悦地掸了掸肩膀:“时宴,你这是做什么?” 却见他退后两步,掏出随身的火折子,狼面具后面的视线正冷冰冰望着自己,就好像,面具背后隐藏的是一头真正的狼。 他浑身一个机灵,突然感觉那目光有些熟悉,像是之前也有一个人,在跪在他面前时,仰头的某个瞬间不经意那么一瞥,那一闪而过的戾气快的像是错觉。 见状况不对,始终跟在他身后的两名侍卫拔刀护在他面前,这才让他稍稍心安,沉声问:“你到底是谁!” 对面的狼头后迸出一道摄人的光,他语气淡淡:“时宴。” 一切都仿佛定格在火折子亮起的那一刹那,橘色的亮光映在潘皋王眼中,本来只是小小的一点,而后不知怎么凭空膨胀成火球。 潘皋王耳膜“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再然后,炫目的光晃得他本能地闭上眼,再睁开时,身前的两名侍卫已七窍流血地飞出了好远,库房的门窗梁柱像是遭了天罚,被炸的四分五裂,他感觉自己坠入了无边的炼狱,在一大片火和烟尘当中,对面人的眼神古井无波,甚至还夹杂着一丝笑意,一扬手,便把火折子高高扔上了房梁。 他意识到什么,张大嘴巴,一股热浪翻卷着涌进他的喉咙,咒骂声一出口便成了变了调的惨叫。 最后的最后,一根带火的房梁坍塌坠地,横在他们之间,随着愈发剧烈的燃烧,变成了一道厚重的火墙,他的眼前也彻底失去了那个人的影子。 白知饮踉跄着倒退出门,狼头面具上不可避免地窜起火苗,被他一把扯下,远远甩开。 他眼神惊恐地跌坐在地上,指着傻愣在原地的宫人咆哮:“救火!王上还在里面呢!快救火——” 王宫内大乱,所有人都慌乱地跑动起来,惊呼声和痛哭声交杂成一片,时依桦趁乱把白知饮从地上扶起,帮他扑打掉身上的火星,又经验丰富地把他往远处拖。 院子里再次发出山崩般的巨响,库房成垛的面粉发生了第二次爆炸,还没等宫人们拿来救火工具,就发生了第三次,第四次…… 白知饮靠在时依桦身上,拳头攥紧,目光死死盯住那道门。 有几名护卫试图冲入救人,又很快退出来,整座库房已经变成了充满烈焰的炼狱,连带着旁边的膳房尖顶也冒出黑烟。 “轰隆——” 整座屋顶坍塌而下,白知饮目光中的寒光终于敛去,如释重负,缓缓闭上了眼。 - 潘皋王意外身亡,太子张炅继位。 不到一个月,朝廷的几股势力各自壮大,小皇帝被逼出国都,走投无路之下逃往东林。 忠心的內宦本不同意,说东林一直对王位虎视眈眈,但小皇帝执意如此,只因人人都在趁着为先帝发丧争权时,只有先帝新封的东林郡王时宴一直陪在他身旁,发丧完未多停留一天便离开了。 那天,在漫天风雪中,他蹲在小皇帝的面前,拨去他金冠缝隙间的雪,暖着他冰凉的手说:“陛下,今后有空可以来东林,臣回去就为陛下找最好的狼面具,随时恭候圣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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