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庭霄从喧闹的西梓殿出来,和丘途一起跟在湘帝身后,一语不发。 暖黄宫灯摇曳,宫墙阴影重重,李庭霄盯着地面上旌旗投下的一格格的影子,心念急转。 丘途也来了,那必然跟刚才的事无关,到底为何要正儿八经去书房议事? 仔细回忆原书,好像没有这方面的记述,看来,蝴蝶的翅膀已经被煽动了。 书房中檀香袅袅,湘帝接过内监总管连羽送上的汤婆暖手,目光来回在肃立的两人之间逡巡。 “丘爱卿,不是有事要求煜王帮忙?说吧!” 丘途赶忙躬身,威风凛凛的武将笑得文绉绉的:“煜王殿下,可知西陲最近战事吃紧?” 李庭霄:“不知。” 书上根本没提这事,不确定是不是他编的。 丘途说:“绵各趁我国重兵北征时滋扰边境,西陲戍卫军据守西马道天堑,本不须多少兵将,但最近绵各部族不知得了什么法子越过天堑,西马道已被他们蚕食大半,马上攻到西马关了。” 绵各是西边的游牧民族,全族追着水源走,绝境中的人总是彪悍,单兵似虎,群聚似狼,一直对丰饶的湘国虎视眈眈。 李庭霄点头:“西陲戍卫军守不住了?” 丘途继续说:“是,兵部实在无兵可派,戍卫军南将军说,曾就近向铁鸢卫的盖鑫将军求援,但盖将军说未得殿下军令,不肯出兵,殿下,如今湘国兵马分散各地,西陲戍卫军兵微将寡,能否跟殿下借铁鸢卫一用?” 李庭霄看向湘帝:“铁鸢卫驻守的是西尖驿。” 湘帝说:“皇弟,西陲安定兹事体大,目前西尖驿周边无战事,拿回西马道才是当务之急。” 天狼军和铁鸢卫不归兵部管辖,而是先帝驾崩前下遗旨留给煜王的,兵将共十万,全凭煜王虎符调拨,是以,盖鑫拒不发兵,别说是兵部,就连皇帝都没辙。 铁鸢卫原是天狼军的一支,原主为表忠心,几年前调一半兵马去驻守西陲,并更名“铁鸢卫”,另一半就留在天都城大营,平日里由刁疆统领。 湘帝忌惮这个弟弟不是无缘无故的,因为他手握重兵,还张扬。 李庭霄心中冷笑:难怪寿宴的事那么轻易就过去了,原来在这等着! 他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物,轻轻推到湘帝面前,然后重新退回原位。 湘帝见了那物什,立刻直起身,丘途看清后也瞪圆了眼,总管连羽只轻轻一瞥就立刻垂下眼,不敢多看。 镂空的狰狞虎头,通体泛着古旧铜绿,虎目圆瞪,獠牙森森。 是虎符,能调用十万兵马的虎符!
第008章 湘帝显见的惊讶。 他信自己今日能说动煜王下令调兵,为兵部顺势接管铁鸢卫做准备,却没料到,他竟直接连天狼军一并交出来了! “皇弟这是?” 李庭霄叹了口气:“恳请陛下给臣弟留下个几千亲卫支应。” 湘帝起身到他面前,仔细打量:“为何要交出兵权?右相昨日还跟朕说皇弟是难得的将才!” “右相过誉了!臣弟此番亲征方知沙场凶险,自知不是那块料,再也不想去了,今后臣弟愿在政事上辅佐陛下,当然,朝廷能臣众多,好像也轮不到……嗯,不用更好,做个闲散王侯也成,全凭皇兄安排!” 李庭霄说的诚恳,湘帝虽不信,但也想不出更多缘由,遂仁慈笑道:“既然累了,皇弟这几日就不用来上朝了,好生在家歇息,对了,朕跟户部商量过,将城西的永村和云村、连同那座山都做你的封地,可好?” 李庭霄忙行礼:“多谢皇兄!臣弟今后可吃穿不愁了!” 这话一点也没夸张,封地里想搞什么产业都行,还可以自行跟村民征税,更何况,位置是在寸土寸金的天都城近郊? 湘帝对他,倒还算大方。 出宫门时,寿宴已散,宫外各家的马车均已回府,就只剩邵莱攥着拂尘不安等待。 他上了马车,邵莱也跟上去,用铁钩拨亮火炭,等车厢里暖和起来,替他解下大氅。 李庭霄后脑靠上车厢壁,在颠簸中盯着逐渐亮起来的炭火,心中不是滋味。 “阿宴呢?” “回殿下,先送回府了。” “情况如何?” “路上晕过去了,殿下放心,已传了太医,刁将军在照顾,无大碍。” 炭盆里发出爆裂声,里面的一粒炭裂开两半,李庭霄挪开目光,缓缓闭目养神。 邵莱忍不住关心:“殿下,陛下召见是……” 李庭霄眼也不睁:“本王把虎符交出去了。” “啊?这……”邵莱压低声音,“可是陛下因阿宴的事对殿下……” 李庭霄抬手打断:“不是,寿宴上的事是人故意设计的,八成是陛下想给本王个下马威,释兵权才是真正目的。” 邵莱不解:“可陛下怎会知道阿宴的真实身份?” “是那几个骁骑卫。”李庭霄自嘲,“还真是大意了!” 邵莱急问:“殿下!虎符是先帝特意留给殿下的,铁鸢卫和天狼军是殿下最大的依仗,怎好轻易交出去?” 李庭霄嗤笑:“依仗?你当真的?” 邵莱愣住:“啊?” 李庭霄抬手拍了拍他光溜溜的腮帮子:“交出去省心。” 别的他不清楚,反正,原主被流放时,在半路遇杀手埋伏,曾逃至西尖驿,却被守卫拒之门外,原来盖鑫率领的五万铁鸢卫早就对煜王起了反心,在城墙上眼睁睁看着他被追上来的杀手干掉,现在他巴不得将这烫手山芋丢出去。 刁疆率领的天狼军倒是忠诚,但因其就在天都城周边,湘帝怕是早就心生忌惮,不如一起交给他了事。 反正他已经有了别的打算! - 回到煜王府时已过子时,李庭霄心系白知饮,跳下马车,却看到花太医正站在大门外。 他上前见礼:“殿下!” “花太医!”邵莱猜他是有事刻意在等煜王,上前打了个招呼,“奴婢先去看阿宴。” 李庭霄点头,转而问:“花太医有事?” 花角山惆怅:“是,今日卑职进宫看栗娘娘,情况不乐观。” “难怪今日寿宴上没看到栗娘娘。”李庭霄拢好大氅,轻笑,“那花太医的意思?” 花角山看看左右:“昨日殿下说的……” “嗯。”李庭霄仰头看漆黑天幕上如瀑的明星,轻轻出了口气,“知道了,本王会想办法。” “多谢殿下!” “阿宴如何了?” “烫伤倒无大碍,已处理妥了,换几日药就好,小将军身子本就虚,可得好好将养几日,莫食荤腥,莫受凉。” “记下了,辛苦花太医!” 回到金茳院,正碰到邵莱合拢房门,见到煜王回来,不仅没推开门迎他,反而急匆匆过来,往他身旁用力贴了贴。 “殿下!”语气仓惶。 “怎么?”李庭霄心头一沉。 “阿宴,阿宴他……”邵莱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嗓音,“他方才昏迷间,竟然开口唤了声‘娘亲,疼’!” 李庭霄松了口气,他还当是白知饮出了什么事。 他不当回事,可把邵莱急坏了,强调:“殿下,阿宴他会说话!” “本王知道。”李庭霄拍拍他的肩,“烂到肚子里。” - 李庭霄推开门,冷风贴着地皮扫进屋子,吹得炭火明灭不定。 花太医提醒不要受凉,李庭霄便抱起白知饮进内间,轻手轻脚放上自己的大床,挑亮烛火。 他的额头被包扎好了,眉头仍微蹙着,像是难受。 碰碰他的脸颊,感受到微许超过自己的温度。 又发烧了,温度不高。 白知饮身体底子确实不太好,想当初在暮霜原他就烧了个昏天黑地,他用尽办法才将他的温度降下来,没烧成傻子。 李庭霄叹气,解下大氅随手搭在木架上。 下人早在隔壁备好一池热水,目前已经凉了一半,而且时辰不早,他懒得折腾,就只简单洗漱,躺到泛黄被褥上小睡。 他起来看过两回,后半夜,白知饮还是烧起来了,他就用湿布给他降温。 白知饮头疼欲裂,脑子里不停闪过从前的记忆,一时锦衣华服、意气风发,一时又身陷囹圄、浑身是血。 北方潘皋的九月,风已带上了几分萧瑟,吹落了早秋的黄叶。 鲜衣怒马的少年伏低身体,扣住弓弦的纤细指尖一松,箭矢流星般破开了风,射穿枝丫上唯一一枚红果深深钉入树干,箭尾羽翎兀自嗡嗡晃动。 白马四蹄飞扬,又稳又快,在路过那树时,少年偏身拔走箭矢,反手插回箭壶。 前方,一匹枣红马迎面奔来。 “少爷——少爷——” 声音有几分熟悉,但却记不起是谁。 少年举目望去,却怎么都看不清那人样貌,只听他急急地说:“少爷!家中出事了!老将军他——” 少年勒马,白马长嘶一声,马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地。 “父帅怎么了!” “老将军让少爷快,啊——” 话未说完,那人胸口透出寸许箭尖,沾满了血,人从马背上栽下去。 少年一惊,忙下马去查看:“父帅说什么?” “快……逃……” 少年仍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看到他口中涌出的血和逐渐翻白的双眼,等他掂量出这两个字的重量,四下已涌起铅灰浓雾。 他拔出防身用的短刀,却发现自己已被鬼魅般的影子包围了。 浓雾飞快包裹而上,强大的威压下,他不能视物,不能出声,浓雾中的黑影围着他急速旋转,转得他头晕目眩。 恢复清明时,人已到了腐朽晦暗的牢里,被牢牢绑在木架上,而母亲正在不远处的监格内,双手紧握着栏杆看这边,在她脚边,双腿被扭成麻绳的侄儿早已昏死过去,搁在地上小小的一团。 母亲的眼底绝望与恨意交织,定定凝视着他,那恨意有如实质,看得他浑身止不住发颤。 一个手持烫红匕首的无面人慢慢逼近,再逼近,下一刻,那人手里的匕首却变成了一块火炭,身上也变成了湘国军队的黑色铠甲…… 不多时,光芒大盛,他看见了对方的脸。 竟然是煜王。 李庭霄刚在他床边打了个盹就被指甲抓醒了。 白知饮满头大汗地弹起来,脸白的吓人,目光半天都没找到焦距。 “白知饮!”李庭霄轻唤一声。 白知饮渐渐回魂,终于看清眼前人时,泪水“刷”地顺着腮边流下。 李庭霄的手还被他紧紧抓着,抓得手背暴起瘦瘦的筋,抓得人生疼。 他一时间有些无措,只能勉强哄:“做噩梦了是不是?刚才你一直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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