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疑片刻,握弓在手,手臂一振,缓缓朝天竖起。 “轰”的一声,身后临时聚起的几百名煜王亲卫齐刷刷举弓搭箭,无数箭尖瞬间指向乱民。 弓弦绷紧的声响宛如平地惊雷,炸得人群静默一瞬。 四下传来抽气声,有人小说声:“真,真要杀人啦?” 那个带头的疯狂舞动双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们不敢!别被他们吓到,没有当官的下令,他们不敢杀人——都跟我进城!趁钦差没到之前,我们冲进去——” 白知饮偏头,目光沿着箭尖清楚看到那人张狂的样子,停也未停,面不改色地松开捏着箭尾的三指。 一箭穿了那人咽喉。 惨叫声是他旁边那个帮手发出来的。 “官军杀人啦——哥哥,我的哥哥呀——” 随着惊呼,他发现几十丈外的煞星又把箭尖对准了自己,骤然收声,跪了下去。 带头的一死一降,人心登时就散了,几万人跟着那人跪成一片,喧哗声没了,就只剩那人一声接一声的哭丧。 白知饮稳立马上,冷眼巡视人群,流民们面面相觑,眼神多有怨恨,却不敢言。 双方僵持不下。 不多时,铮铮铁蹄响彻山林,官道上旌旗摇晃,一队人马转眼到了近前,为首的正是头戴宝冠、身穿冕服的煜王,在他身侧是亲卫营将军刁疆和折冲府都尉夏虹。 李庭霄没料到局势竟已被控制住了,不由得放慢马速,就听流民中有人说话,起初只是模糊的呜咽,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连成一片。 “钦差来了!钦差做主——” “草民们只是想吃饭,吃饭有什么错!” “为何要杀人?钦差要将我们全杀了吗?” 杀人? 李庭霄蹙眉,果然看到城墙那一侧有人倒在地上,咽喉上还插着箭。 这么远的距离,还能是谁? 他倏然转头,犀利地看向白知饮:“你做的?” 白知饮点头。 自他平静的脸上收回目光,李庭霄扫视流民,沉声问道:“可有领头的?来给本王回话!” 领头的已经死了,方才号丧那人抹掉眼泪,从人群中挤过来,跪倒李庭霄面前,语气中并无恭敬:“草民于瑙,是领头的!” 李庭霄偏头,见是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脸上一坨横肉,看着就恶。 “你们从淮西道一路过来的确不易,但你们不该乱窜,更不该闹事!不过既然到了,有何诉求,当本王面讲!” “吃饭!”于瑙理直气壮,又气汹汹看了白知饮一眼,“偿命!” 白知饮不客气地瞪回去。 李庭霄笑了一下:“有本钦差在,自然少不了你们的饭!赈灾粮已到若阳府仓,哦,淮西道的赈灾粮也早该运到了,要不是你们急三火四跑出来,三天前就该吃上热腾腾的白粥了。” 人群一下就乱了,开始相互埋怨和推诿,更有甚者对出头的这几人破口大骂。 于瑙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压下心虚,大声转移注意力:“那兵痞随意射杀我兄长,根本没拿流民当人!我兄弟三人好心带乡亲们谋生路,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还有天理王法吗?” 下面的人开始鼓噪,对着白知饮起哄。 “你也知道天理和王法?”李庭霄冷笑,“若阳府的两个村子怎么回事?你们这些人在抢无辜百姓吃食的时候,可知道有天理王法?” 于瑙一听这个,顿时不语。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本王的亲卫未得将令,擅自射杀聚众闹事的钦犯,本王自会予以惩戒,至于两个村子究竟被谁劫了,等灾后自有受害村民出面指证,到时定要追究!” 于瑙咬咬牙:“煜王殿下打算如何处置这兵痞?草民要个说法!” 李庭霄乜他一眼,唤道:“阿宴!” 白知饮心里打了个突,上前听令。 李庭霄吩咐:“去林子里挖个坑,将他兄长埋了,动作小心着些,多两层草席。” 白知饮愣了下,随即嘴角抿成一线,抱拳领命。 于瑙瞪眼看着白知饮往他兄长尸首走,跳起来拦住他:“等等!” 他问李庭霄:“这便是惩戒?” 李庭霄反问:“不够?” “当然不够!”于瑙知道自己被耍了,但大势已去,再废话八成要把自己也搭进去,于是便把恨意卸在白知饮身上,“起码让他对我兄长尸首三拜九叩,下葬时行子孙礼!” 白知饮脸色变了变。 子孙礼? 他父亲死时,他身陷狱中,连收尸都做不到,这会儿却要对恶人行子孙礼? 毕竟白知饮对百姓动了刀兵,百姓自然就站在他的对立面,听于瑙这样说,周围人也都纷纷鼓噪。 “让他给于兄弟磕头!” “应该的!于兄弟不过是言辞激烈了些,凭什么无端伤人性命?” “这算什么聚众闹事?要这么说,我们这些可怜人全都该死吗?” 李庭霄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轻笑:“子孙礼?于瑙,本王的贴身侍卫见你们府尹都不用跪,你敢要他跪?你兄长要骑到朝廷四品官头上了?” 煜王明显对贴身侍卫有维护之意,于瑙看明白了,知道再强求也强求不来,于是心有不甘地看了白知饮一眼,掉头去给哥哥收尸。 白知饮刚要跟上,却被李庭霄喊住:“阿宴,带几个人去帮忙。” 白知饮刚想回绝,回头看到他别有深意的目光,顿悟。 他这是防着那几个刺头对自己下黑手呢! - 几万人暂住城外,分批次往各县疏散,帐篷被褥从各县运来不少,热粥一大车接一大车地拉过去,总算把这些人给安顿下了。 于瑙挑三拣四,花了近两个时辰挑好地方,把尸首给埋下。 虽然不用磕头,白知饮看到那土包终究心软,在坟前给行了一礼,陪他一道来的老艾他们见状,也陪着一起抱拳弯腰鞠躬。 “呸!” 脚边落了一团被嚼过的树枝,白知饮淡淡抬眼扫过不服不忿的于瑙,一脚踏在树枝上,扬长而去。 他本以为这事就结了,进了八帜县就往县衙去,一进县衙,正遇上李庭霄跟黄孝昀说完话往后衙走。 他对刁疆说:“本王这几日就待在八帜县坐镇,你们注意在城外巡查,都警醒着些!” 刁疆应了声:“是!” 见到灰头土脸的白知饮,他往后衙比了比,示意他跟上。 到客房,遣退小厮,关门。 李庭霄面色冷肃,白知饮闷声不语。 其实这一路上他连个笑模样都没见到,就知道今天要糟。 果不其然,煜王落座凝视他片刻,敲了敲桌:“白知饮,谁准你动手杀人的?”
第031章 面对李庭霄的质问, 白知饮不吭声,想自己还不如真哑了。 李庭霄口气强硬:“你知不知道今日多凶险,得亏本王及时赶到, 不然必生民变!” 白知饮红了双颊, 垂眼看地面。 李庭霄最烦滚刀肉,一拍桌子,“砰”一声,把白知饮吓了一跳。 他怒喝:“问你话呢!若是四万流民拼死夺城,你待如何?” 白知饮不服气:“只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又无攻城器械, 有什么可怕的?那混账鼓动百姓造反, 让他们不要怕殿下,还要挟持殿下跟皇帝要封地, 难不成还真怕了他们不成?” “白知饮你有没有脑子?”看他竟敢还嘴, 李庭霄更加火冒三丈, “若是他们反冲你们这一小撮人呢?你怕不是早成了他们脚下的泥!你好歹也带过兵打过仗, 敌众我寡须暂避锋芒, 这道理都不懂吗?兵书读哪去了?” 白知饮上次读兵书差不多是十年前了。 他哑了嗓子:“殿下开口全是道理,我只知擒贼先擒王,事已至此,殿下罚也罚了, 这会儿只是想讨我个说法吗?” 李庭霄瞪起眼, 没料到他居然敢反过来质问自己, 真是翅膀硬了! 想跟他掰扯明白, 蓦地见到他泛红的眼尾, 略一思量,还是作罢。 他不怒反笑:“白知饮, 本王罚你了?” 白知饮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 埋尸,也确实不算什么惩罚,半路遇上个饿殍也得给埋了不是? “本王不过是要你做事长脑子,你可知,今日之事若是闹大,本王这趟江南之行将功亏一篑?” 白知饮悚然一惊。 是了,公家之事一贯如此,十功难抵一过,不服归不服,若是煜王的谋划毁在自己手上,那岂不是愧对于他? “明白了,殿下说的都对!是我错了!再则说,湘国乱不乱,百姓死不死,与我何干?是我多管闲事!”他嘴还硬着,气势却是弱了。 李庭霄看他似乎并未上心,反倒是造作起来了,免不了怒火中烧,刚要发作,却瞥见他湿漉漉的额带,于是按下火气起身,说:“下不为例。” 两人错身时,李庭霄板起脸目不斜视,以至于忽略了白知饮欲言又止的僵硬模样。 - 李庭霄心事重重地睡了个囫囵觉,第二天起来,习惯性地喊了声“阿宴”。 门竟然被敲响了,透着十二分的小心翼翼。 他不觉莞尔,心中正意外白知饮竟然懂得敲门?不料,进来的却是县衙安排的小厮。 李庭霄不认得,是从穿的衣服上看出来的。 小厮这辈子都没见过比府尹大的官儿,手脚都不知往哪放才好,战战兢兢到他身边,弓着背:“殿,殿下有何吩咐?” 李庭霄心说我吩咐个屁! “本王那贴身侍卫呢?” “回殿下,一早,一早,天不亮就出去了!” “那本王的其他亲卫呢?” “回殿下,那位小将军,把,把卫士们全带走了,一个都没留,好像意思是,今日不回来了,让奴好好伺候殿下三餐……” “……” 好你个白知饮! 你把人都带走我就出不去门了吗?又不是残废! 别说,白知饮真得逞了,他堂堂煜王,还真不好意思在没人陪伴的情况下外出,那也太寒碜了,县衙衙差也不能用,用了的话不明摆着告诉世人,他被贴身侍卫给架空了么? 也罢,忙忙碌碌这许多天,空出一天也好! 如此自我安慰一番,他去前衙找黄孝昀,不料,他也早早出去巡视了。 不过,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云听尘。 云听尘在前院焦急地东张西望,也不知在找什么,见到李庭霄,立刻换作笑脸:“云听尘拜见殿下!” 李庭霄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方才路上看到阿宴小将军带人往城外去了,还想着怎么没见到殿下,竟在这边遇见了。” 云听尘不愧是儒商,一身素白团领衫尽显儒雅,低眉顺眼透着恭敬,可李庭霄怎么看他都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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