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道皇帝这次装病,究竟是为了什么。 “好。”文清辞轻轻朝贤公公点头,便耐心给皇帝把起了脉来。 ……和文清辞猜想的一样,皇帝的脉象不浮不沉,从容有力,简直比自己还要健康。 之前几天,他只是在行宫后殿里躺着睡觉罢了。 文清辞轻轻将手收了回来,实话实说道:“除了从前的老毛病外,陛下身体并无大碍。” 皇帝不知道又在什么时候闭上了眼假寐。 “那文先生便趁着这个时间,给陛下调养调养身体吧,”兆公公压低了声音,笑着将话接了过来,“顺便您也好好在侧殿休息一番。” “对了,您看有什么需要的药材,无论多么珍惜,咱家定当第一时间给您找来。” 反正暂时是出不去了,那自己也只能按照他说的那样,在这里好好休息几天。 文清辞笑了一下,收拾好药箱之后,转身朝兆公公点了点头:“劳烦您了。” 刚才诊脉的时候,房间里的烟雾逐渐消散,呛人的气味随之变淡了不少,大概是香炉里的香燃尽了。 文清辞还没松一口气,方才假寐的皇帝,也像是也意识到这一点似的睁开了眼睛,朝后殿的角落看去。 “兆公公,燃香。” “是,陛下。” 说完,兆公公便慌忙向那个角落小跑去,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锦盒,准备添香。 文清辞下意识随着兆公公的动作,朝那里看了过去。 他本只是随便一瞥,但没想到这一眼,竟然见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 ——兆公公打开了香炉盖,正打算往内添香。 这无论是在皇宫,还是在香道盛行的整个卫朝,都是无比日常的一幕。 甚至就连那盏香炉,都格外不起眼。 可和寻常情况不同的是,隔着袅袅烟雾,文清辞看到那盏玉质香炉里,放着的并不是常见的香篆,或者其他粉末状的香料。 而是……一颗丹丸? 原本打算离开后殿的文清辞脚步一顿,不由自主地向兆公公所在的位置走了两步。 穿过重重青烟,香炉里的东西也清晰了起来。 他刚刚没有看错,香炉里放着的,的确是一颗丸状物体。 赤红色的丹丸,在青玉香炉里显得格外扎眼,让人想忽视都难。 文清辞的视线有些明显,见状兆公公添香的那只手,忽然重重地抖了一下。 不过下一秒,他便笑着向一边让了让,轻声对文清辞说道:“这是安神香。” 从兆公公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眼前丹丸的颜色,太过有标志性,几乎下意识地,文清辞便念出了它的名字:“……丹砂?” 丹砂的确常用于治疗心悸易惊,失眠多梦,说是“安神香”也没有错。 毕竟它原本就是一剂重镇安神药。 “对对,是丹砂制成的,”兆公公一边碾碎香丸,一边笑着奉承他,“不愧是文先生,一眼便认了出来。”语毕,便燃香阖上了炉盖。 文清辞犹豫片刻:“此前似乎从未见陛下用过这种香丸。” 他说话时的语气格外平静,但心跳却早已超速。 “这个安神香,陛下只在睡觉时用。”兆公公笑着回答,他的动作、神情非常自然,看不出一点特殊的样子。 “原来如此。” 现在不是刨根问题的时候。 文清辞随即移开视线,重新提起药箱,和兆公公随便寒暄了几句,便跟在小太监的背后,向一边已经给自己整理好的侧殿而去。 走出后殿,香气随之散去。 文清辞稍有些昏沉的脑袋,终于一点点清醒了下来。 “丹砂”能够安神不假,但是在现代,它还有一个更直白一点的名字——硫化汞。 加热时能直接分解出水银。 文清辞刚刚穿来见到皇帝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辨出了他身上重金属中毒的症状,并怀疑在了丹砂的头上。 ——毕竟它是古时丹药里,最著名的重金属原材料。 但令文清辞疑惑的是,皇帝从来都没有服用丹药的记录。 之前文清辞还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直到这一刻意外看到兆公公燃香,他才意识到……原来答案并不在“吃”,而是早早隐藏在了卫朝无处不在的香道里。 硫化汞加热分解出水银,水银再无声地挥发于空气中…… 皇帝就是在这日复一日的熏香间中的毒! 这个时代的人,对重金属中毒没有正确的认知——从无数服用“仙丹”重金属中毒而亡的皇帝身上就能看出。 但是从原主留下的医书可知,神医谷已经有了这个概念。 皇帝的毒,到底是意外,还是某人有意为之? 文清辞不由蹙眉。 皇帝对熏香要求严格,身边的香只要一燃尽,太监就会立刻补上。 身为御前太监的兆公公,不会不知道他这个习惯。 可是就在刚刚,殿里的熏香味道即将散尽,行事一向仔细、小心的兆公公都像是忘记这回事一般,始终不肯去添香。 直到皇帝开口,他似乎才想起这回事…… 而且面对自己的注视,兆公公的手还诡异地抖了一下——他在害怕。 生理性的反应,是无法遮掩的。 这不可能是意外。 文清辞几乎可以确认,兆公公知道丹砂有毒,更知道他行为背后的意义是什么……他在有意毒杀皇帝。 可这太监的背后又是谁? 文清辞攥紧了药箱的手柄,将自己知道的有关兆公公的事,一件件回忆了过去。 ------ 清晨,皇帝重病的消息传遍了整座行宫。 和它一起传出的,还有一道圣旨。 ——皇帝命二皇子替自己处理近日的所有公务。 尽管早已经有了传闻,但是等这件事情正式传出之后,众人还是装作刚刚得知的样子,无比悲痛地为皇帝祈福起来。 上次文清辞去的那座庙的门槛,都差一点在这短短一天时间内,被大臣与妃嫔们踩坏。 虽然儿子暂握大权,但慧妃看上去却一点也不开心。 她一早便带着各类补品与汤药,出现在了后殿外,反复求贤公公带自己进去看看皇帝。 “慧妃娘娘,陛下还在休养,您现在不能进去……”守在殿外的贤公公有些为难地说。 这个道理大部分人都懂得,除了慧妃以外,今天也没有人凑到这里来。 但这位娘娘向来都是不加思考、想做就做什么的性子。 果然,她皱眉道:“本宫只是想将自己做的药膳送给陛下,这也不行吗?” 末了慧妃又补了一句:“这是陛下最爱的口味。” 贤公公笑了一下,略微无奈地说:“陛下有专人照管,娘娘不必担心。” 老太监脸上虽笑着,但是心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他一大早的和慧妃在这里耽误了太多时间。 慧妃进宫已有差不多二十年,但她对自己的身份仍旧没有清晰的认知,总是忍不住将皇帝当作寻常的丈夫看待。 因此慧妃时常会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事,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要是文清辞知道贤公公心里的想法,大概会这么替他总结——慧妃情商有些低,而且略为恋爱脑。 这也是众人一贯以来对她的印象。 “专人……”慧妃不情不愿地将这两个字念了一遍。 眼见着对方真的没有将自己放进去的意思,她终于放弃。 “那你就将本宫做的汤带进去吧。”她退一步说。 “好好!”已经在这里折腾了半晌的贤公公赶忙将东西接了过来,“娘娘快去休息吧,您也忙了一个早上了!” 慧妃深深地向后殿看了一眼,总算叹了口气,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了回去。 之后再不多搭理贤公公一下,像是在同他生气似的。 慧妃总是穿着一身艳色,这次南巡的时候根本没有带素衣。 今天皇帝生病的消息传出之后,整个行宫里的人都低调了起来,唯独她一身桃粉,耀眼至极。 看到这抹背影,贤公公不由皱眉。 ……二皇子哪里都好,就是有一不怎么靠谱的母妃。 慧妃出身不佳,后来飞上枝头变凤凰,又仗着皇帝的宠爱恃宠而骄。 行为处事,总有一点轻浮之气。 不过正是如此,她也很好猜,相处起来虽然有点麻烦,但是不费脑。 雍都的公务,每过七日就会有人快马加鞭送到这里来,每每送来都是厚厚一摞,处理起来很花时间。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第一晚谢观止还是熬到了深夜。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慧妃端着一碗鸡汤走到了书房。 “陛下既委以重任,观止就你一定要好好负责任,千万不能懈怠,” 慧妃轻轻将汤碗放到了桌上,又给谢观止披上了一件大氅,动作是难得的温柔、仔细,“你父皇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能在重病的时候,将代理公务的事交给你,那必然是已经将你视作储君了……” 慧妃比平常咋咋呼呼的样子冷静了不少,但话语里的关切和骄傲仍在。 放在往常,谢观止不会多在意他母妃的话。 但今天听到这里,他却下意识将手中的笔搁了下来。 “储君一事不要再提。”他皱眉提醒道。 “这有什么?”慧妃一脸莫名其妙地朝他看了过去,“我们不提,难不成让兰妃提?” 少年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皇帝虽说让他处理公务,但是仍旧没有放权的意思。 这一夜忙下来,谢观止只觉得头痛。 在不适与疲惫感的交织之下,少年不由想起了那天宁和殿里,文清辞看向自己看的那一眼。 ……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悲悯。 当天与文清辞对视的时候还好,可时间久了,谢观止却怎么回忆,怎么觉得古怪。 …… 此时的行宫,被一道院墙分成了内外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 院墙外的人忙忙碌碌,或是忙着猜测皇帝的现状,或是忙着抱二皇子的大腿。 而院墙之内,什么病症也没有的皇帝借此机会将公务甩出手,给自己放起了假来。 闲下来后,他甚至连头痛的毛病,犯的次数也少了。 因此一大清早被唤进后殿,什么都没有带的文清辞,也变得格外清闲。 新修的行宫里面什么也没有,皇帝住的小院里的风景的确不错,但看了两天也看该腻。 在侧殿休息了两日,文清辞就连进宫后一直欠的觉也补完了。 ……要是这个时候有本书看就好。 正值十五,银月格外的圆亮。 月光穿透窗纸,透到了屋内,不过片刻便照醒了本就浅眠,且没有什么困意的文清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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