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臣告退——” 虽然还不明白自己走了什么狗屎运,但是下一刻,年轻太医便脚底抹油,用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谢不逢的眼前。 房里只剩下了两人。 文清辞正准备将药从托盘上取下直接递给谢不逢,却被对方的动作打断。 谢不逢缓缓伸手,将帷帽取了下来。 他看着文清辞的眼睛,压低了声音说:“朕的确是在炫耀。” 身为一国之君的谢不逢,声音里带着几分只会在文清辞面前显露的任性:“若是爱卿能再送点礼物,让朕多多炫耀就好了。” 说着,又抬手将文清辞的长发撩到了耳后。 谢不逢的语气非常认真,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哪怕富有四海,他仍想从文清辞的手中,再讨到点什么。 谢不逢并非缺什么。 他只是想再多一点与文清辞的关联罢了。 …… 文清辞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谢不逢究竟将自己和那名太医的对话听到了多少。 更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一开始时有关“走神”的讨论。 文清辞忍不住将当时的对话,反复于脑海之中回忆了好几遍。 他始终没能找到答案。 唯一因回忆而变得清晰的,只有一件事——彼时自己的确因为谢不逢,而分了神。 * 太医署前院虽然算不上人来人往,但是平日里还是以后不少人于此出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打松修府来的郎中”与皇帝的绯闻 ,便传遍了太殊宫,甚至于整个雍都。 蕙心宫内,太后正坐在案后品着茶。 她的身边还坐着几位稀客 “臣妾听闻陛下龙体欠安,特从庙里求来佛像,今日进宫,便是为了见陛下一面……”说话的人,正是从前的慧妃。 虽然已经成了太妃,但她打扮得仍和当年一样明艳照人,甚至身上的色彩都比从前更多,日子显然过得不错。 正式册封日子还虽没有到来,谢不逢要立谢观止为皇太弟的消息,早就已经人尽皆知。 慧太妃向来能屈能伸,如今她的话语里,满是真诚的担忧与恭敬。 太后相信,慧太妃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谢观止还没有册封,慧妃恐怕是这世上最担心谢不逢突然出意外的人了。 和她一道来太殊宫的谢观止也点了点头。 不过他的目的,和母妃稍有不同。 谢观止听人说过许多有关谢不逢和那名郎中的事。 他相信,谢不逢能搞出如此多的传闻,身体必定没有什么大问题。 因此谢观止此番进宫,更多的是想要看看,那名郎中究竟是何方神圣。 想到这里,谢观止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 ……文清辞死才不过一年多,谢不逢居然就移情别恋了? 他之前的深情,全是装给人看的吗? 谢观止一想到这里,便为文清辞不值。 听到慧太妃的话,太后手指一顿,缓缓将茶杯放到了桌上。 她的神情,有一点点古怪。 和并不知情的谢观止母子不一样,太后早猜出了那名郎中是谁,并直觉皇帝的“病”绝对不一般。 她也是因此,一直没有去看望“患病”的谢不逢。 坐在太后身边吃果脯的谢孚尹拽了拽她的袖子:“母后,我也想去看看哥哥。” 太后忽然轻轻地叹了叹气。 将空棺娶回雍都的谢不逢太过疯狂。 她既担心谢不逢做出更加疯狂之举,影响到江山社稷,又怕他利用强权,生生挖出神医谷所在。 几经纠结之后,只好选择将兆公公的事告诉谢不逢。 但这仍隐藏不住,她作为亲人的私心。 ……太后对文清辞,始终心怀愧疚。 这愧疚如蚁,一日日啃食着她的心脏,使她寝食难安。 “母后?”见太后不说话,谢孚尹又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袖子。 “好,”太后轻轻地牵起了谢孚尹的手,低头笑着对她说,“我们去看看陛下。” 同时攥紧了另一只手的手心。 谢不逢虽然是太后亲子,但两人之间到底有跨不过去的十三年鸿沟。 太后也无法保证,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谢不逢。 宫里虽未有什么传闻,但亲眼见识过谢不逢有多么疯狂的她,不免有些担心…… 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对文清辞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假如真的这样,那自己就算抵上这条命,也要想办法让谢不逢停下。 太后咬了咬唇,决定了决心。 “好!”和心事重重的太后不同,谢孚尹的眼睛不由一亮。 前几日母妃不让她去打扰哥哥,她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太医署的兔子了。 小孩并不大懂“生病”的意义。 得知能去谢不逢那里后,她既开心于见到哥哥,又有些期待能亲手喂那只兔子。 “明柳姐姐,”谢孚尹拉着太后的手,转身向明柳说,“能准备些干草给我吗!” 谢观止是未来储君,一会见到谢不逢,自是有正事要说的。 最重要的是,假如谢不逢真的对文清辞做出什么事,那画面也不该让谢孚尹看到…… 担心谢孚尹打扰到众人谈论正事,倒不如让她去院子里寻那只兔子。 太后转身对明柳点了点头:“备一些给殿下。” “是。太后娘娘。” 去往太医署的宫道,从未如此热闹。 日光渐落,几十盏宫灯渐次亮起,化作一条长长的火龙,点燃了这个傍晚。 一炷香的工夫过后。 太监尖利的嗓音,刺破太医署的寂静,将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包括文清辞在内的,每一个人的耳边:“太后娘娘驾到,衡王驾到,惠太妃驾到——”
第93章 营养液加更 文清辞顿了一下, 缓缓将笔搁到一边,下意识朝门外看去。 而他身边的太医,却仍有些呆滞地盯着书案上写满了字的纸张, 没有从中反应过来,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 太殊宫的大人物,今日竟齐聚于此。 ——文清辞刚才对他说的那番话,太过惊世骇俗。 太医说的“偷师”并非开玩笑或是说说便罢。 担心文清辞真的不愿留在雍都, 替谢不逢治好病便离开。 太医便趁着每一次送药的机会,和文清辞谈论医道,请对方为自己答疑解惑。 他不仅自己问, 且还将同僚的问题整理成册, 拿来一起问。 前几日,宫外有位三品大员腹痛难忍、恶心呕吐, 在家卧床不起。 宫中太医前去看后, 开了几副药都没太大用。 这便只好拜托他,将记录及其详细医案,拿给文清辞看。 在太监的通报声传来之前, 文清辞刚刚在纸上写下“胆腑郁热, 结石盘踞”的诊断。 同时在以柴胡为主的仲景方上增加剂量,开了第一剂药。 至此, 一切还算正常。 开完药后,文清辞补充了一句:“用此方, 可以缓解腹痛, 体温也会逐渐正常, 但并不能根治疾病。” “那要如何才能根治?”年轻太医不由追问。 文清辞停顿片刻回答道:“必须将胆囊切除。” “切, 切除?!” 这位同僚, 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这种玩笑可是开不得的啊! 经历涟和一事,他虽然已经大部分人一样,逐渐接受了剖解尸体探查病因的方法。 但这并不代表他能接受从一个活人的身体里取出器官的事…… 就算将伦理纲常丢到一边。 开膛破腹之后,人还能好好活着吗? 此举究竟是救人,还是要命! 文清辞的话,在这个时代的人耳中太过荒谬、不切实际。 甚至称得上疯狂。 年轻太医的后背骤然一凉,他忽然想起了那位被称作“仙面罗刹”的文太医…… 现在看来,自己身边这位或许不只是身形像他,就连做事也有几分相似。 他下意识想要观察文清辞的表情,却被帷帽所挡。 但文清辞已经从他刚刚的语气中,读出了他心中的想法。 “并非玩笑,”文清辞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最终诊断,珍重写在了纸上。 自此,年轻太医彻底呆立在原地,动都无法动弹。 直到太监的声音自屋外传来,文清辞轻轻拍拍他的手臂,压低了声音说:“走,出去迎驾。” 这是太殊宫的规矩。 “啊?”太医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的他慌忙点头,“好,好……” 语毕,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强压下心中的不适,和文清辞一起向耳房外而去。 太医署前院的人不多,此时所有人都走出殿外,弯腰候在了院边。 傍晚的阳光,将影子拉得格外长。 站在文清辞身边的太医,在等候贵人前来的同时,不停地偷瞄身边的人,企图从文清辞的身上看出几分异常,或是等待对方朝自己说,刚才那番话不过是玩笑而已。 然而文清辞始终表现得和以往没有什么两样。 脚步声渐近,穿着枣红宫装的太后,终于与惠太妃还有衡王谢观止一道,出现在了文清辞的视线之中。 在众人行礼之前,她便开口淡淡道:“免礼。” 并伴着“谢太后恩典”的声音,带人朝侧殿而去。 虽然免了礼,但是在前殿当值的众人,仍需站在这里候驾。 太医署前院不大,侧殿的门也敞着。 门内的话,零零散散地传至众人耳边。 …… 今日慧太妃格外殷勤。 “……哀家听闻,陛下前阵子龙体抱恙,特从庙里求来佛像,替陛下祈福。” “太妃有心了,”谢不逢的语气与平日没有太大区别,“此番实在是劳烦。” 说话间,慧太妃也抬头,默默地朝珠帘后看了一眼。 隐约见到谢不逢气色还好后,她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见谢不逢和自己客气,慧太妃忙道:“陛下乃一国之君,身体也是国事,何谈劳烦。” 废帝死了,慧太妃也不必再像以往那样装下去。 她的语气虽然还是有些夸张,但是神情却比往常平和了许多。 显然,这才是慧太妃平素的样子。 客气过后,她还不忘拉近距离追问一句:“不知陛下现在如何,可还有不适?” 谢不逢缓缓旋了旋手中的茶盏,目光穿过珠帘,向窗外落去。 停顿几刻,摇头道:“朕在涟和遇到一位郎中,多亏了他的照管,此时已恢复了大半。” 确定谢不逢的身体并无大碍,一定能撑到册封,慧太妃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时,站在她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谢观止突然开口:“没想到一个江湖郎中,竟有如此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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