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流动的红,是唯一的色彩。 半柱香后,温枫良似从昏迷中醒来,那根刺入他身体的冰锥融化成水,没入他衣物。 他垂眸去看地上的符文,捂着唇低低咳了几声,掐诀消去身上的血迹。他冷着脸整理头发衣裳,掐了面水镜,确认自己不会在逢霜面前露出破绽。 除了脸色白,别无异样。 他拍拍自己的脸,拍出点血色,才从石台上下来。 刚绕过那小山丘,他便见到一身白衣,仿佛要和漫天风雪融为一体的逢霜。 “阿霜,你怎么来了?” 温枫良下意识瞥了瞥逢霜身后,没有足迹,这么大的雪,要掩盖足迹也需要一阵子。 他抿着嘴,心里乱糟糟的,伤口还没处理,被冷风一吹,又痛又冷。 逢霜沉默看他。 他知道他此时该示弱,借着这伤跟逢霜撒娇喊疼,而不是这般傻站着,狼狈别开视线。 “你……” “吃了。” 两人同时开口,温枫良自觉闭嘴让逢霜先说,竹青色的瓷瓶被扔过来,他伸手接住,眼里溢出一丝笑来。 阿霜还是关心他。 他吞了丹药,眼巴巴瞅着逢霜,逢霜给他掐了个取暖的结界,头也不回道:“打坐。” 而后逢霜认真研究那阵法去了。 温枫良自讨没趣,摸了摸鼻尖,盘腿打坐疗伤。 丹药是极好的丹药,温热的灵气在经脉游走,温枫良被冻了一段时间,不自觉舒服地喟叹出声。 红玛瑙似的心头血浮在阵眼位置,逢霜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到他抓不住。 他转过身,正好对上温枫良眼眸,温枫良抿出个恰到好处的笑来:“阿霜,多谢。” 逢霜道:“该是我道谢。” 温枫良又笑,坐在地上仰视逢霜:“你无事就好。” 逢霜没接温枫良这句话,他当真想和温枫良桥归桥路归路,破镜重圆不可能没有裂痕。 但他懒得再跟温枫良谈,也不想再听温枫良的情话。 他问起方才的事,温枫良说:“我也不知道。” 玄鸿观那次就这样,他捧着心头血进入封印,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束缚在石台,被强行放了些血。 他虽全程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但能很清晰感受到疼痛。 所以他才不想让逢霜去。 “先出去。” 幻境里飘着鹅毛大雪,来路早被雪覆盖,幸而逢霜在北渊生活多年,能找到路,但是…… “不行,出不去。” 温枫良不死心又试了一次,封印依旧没半点反应,不放他们离开。 昆吾锤的影子在温枫良掌中若隐若现。他想用昆吾锤砸开。 其实封印如何他并不关心,他也不在乎他流的那些血,他只在乎逢霜。 逢霜想要稳固封印,他就去做了。 雪下的越来越大了,依逢霜的经验,两天内停不了,并无山洞等地可让他们避开风雪。 逢霜取出仙舟,设下结界。 温枫良脸皮厚,硬要跟逢霜挤一间屋子,逢霜眼神一厉,他在逢霜让他滚前抢先道:“这封印不对。” 逢霜神色缓和了些,温枫良见有用,又道:“那个人说,这封印只能靠血来破。” 听那个人的意思,就算是屠观,弟子们的血也不够,何况温枫良没听那人的话全杀了。 那么玄鸿观的封印,为何会出事? 阵眼的法器,又是何人所拿? 柳烟山的封印和玄鸿观是同一类,血从何处来? 逢霜说出现在附近的那人不是真人,是傀儡。 “傀儡?”温枫良坐直身子,仔细打量逢霜带来的几块傀儡部件。 逢霜道:“嗯。和玄鸿观一样的傀儡。” 同真人相似,小臂内侧印有柳枝印记。 “你怀疑和柳孤有关?” “柳孤当日被人救走,如今踪迹全无……” 逢霜话没说完,温枫良笑着说,“柳孤就在舟中。” 逢霜:“?” 他一脸茫然地看温枫良拿出乾坤袋,又拿出个巴掌大的玉盒打开。 眼前一痕黑影一晃,一只浑身漆黑的鸟飞到温枫良肩上,亲昵地蹭着温枫良脸颊。 温枫良把黑鸟拍下肩头,揪着它一双翅膀,不顾黑鸟不满的叫声,邀功般对逢霜道:“它就是柳孤。” 逢霜:“?” ----
第94章 温枫良说:“我没开玩笑,它真的是柳孤。” 那人把黑鸟给他时,他问过黑鸟的来历,那时他正在发疯折腾逢霜,便没听那人的传音。 他听到逢霜和顾白梨说起柳孤后,心中一动,找到那人的传音,细细听了一遍。 说是那人发的,其实是穆谶的声音。 穆谶说的还挺详细。 “你是说,柳孤堕魔和穆谶有关系?” “应该是穆谶给柳孤的那本功法。”温枫良忆起什么,顿了顿,道:“那个人说柳孤本是魔物,是我的坐骑,意外化形成人。而那本功法,可以让他从人重新变回鸟。” 但是要通过一些手段来刺激。 穆谶制造偶遇认识柳孤,开始以散修的身份和柳孤接触,再慢慢让柳孤知道,他是修真界诸多修士想杀又杀不掉的柳烟山陌王。 他告诉柳孤,他们有共同的敌人,逢霜。 柳孤本就妒忌逢霜,被穆谶这么一搞,性子逐渐扭曲,心里只剩要战胜逢霜的念头。穆谶再吞吞吐吐跟柳孤说,他在古籍上找到可以吸收他人修为供自己使用的术法。 只是记载不全,要柳孤自己想办法完善。 于是就有了靖临城那场大疫,远梅山女修,柳孤的道侣月云以身试药陨落。 靖临城的烂摊子被昭戚解决,柳孤见状借故闭关,将靖临城的事情交于柳郴,自己躲到幕后。 那时温枫良还被浮微封印着,穆谶任由柳孤暗中搞事或者闭关,在恰当的时机把功法交给柳孤,而后冷眼旁观。 逢霜他们发现莫名失踪的弟子,顺藤摸瓜摸到雾气秘境,都在他们的计划中。 季明元能顺利逃出秘境,是他们在放水。 温枫良声音低下来,抬眸觑了眼逢霜的表情。 逢霜脸色阴沉得可怕,话里似有化不开的冰渣,冷得温枫良微微一抖。 “牺牲那么多人,就为了你的坐骑?” 逢霜一把薅过那只黑鸟,黑鸟扑腾着翅膀挣扎,气势汹汹要去啄逢霜,被温枫良手疾眼快捏住嘴。 “阿霜,你消消气,消消气。” 逢霜冷漠瞥温枫良一眼,温枫良赔着笑道:“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安安还在家里等你。” 慢慢冷静下来,逢霜提着黑鸟看了片刻,问道:“他还能化形?” “能,”温枫良说,“不过它还小,得等个几十年。” “一百多岁还小?” 温枫良摸摸鼻子,按鸟的年龄来算,一百多岁还是个小屁孩。 而且,柳孤化形以后,不一定记得以前的事。 温枫良委婉跟逢霜说了,逢霜面无表情盯着黑鸟,温枫良打了个寒颤。 黑鸟被扔到地上,它生气地叫了两声,飞回温枫良肩头,刚歪过脸想蹭温枫良,就被温枫良掐住脖子,飞快把它往玉盒里塞。 它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漆黑一片,温枫良的气息也消失不见。 玉盒隔绝所有声音,温枫良小声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何非要把柳孤塞给我。” 那人想让他和柳孤结契,他没答应。 说到底,是不信任。 除此之外,令温枫良疑惑的还有一件事,既然柳孤可以化形,那人又为何非要让柳孤变成鸟。 “此事非你所为,我不骂你,不必做出这般委屈模样。” 温枫良一扫先前神色,眸中满是笑意,他微微抬手,看向逢霜立在窗边的身形。 “你也别皱眉,穆谶已经抓到了,等回临江,审问一番就什么都知道了。” 逢霜没接话,他望着窗外,心思从柳孤穆谶身上飘到了临江。 小姑娘得哭成什么样。 温枫良见逢霜摩挲着小玉佩,知道逢霜在想安安。 从孩子出生到现在,他好像没仔细看过安安长相,最好像逢霜多一些。 温枫良想的入神,连逢霜何时离开都没察觉。 逢霜不想和温枫良待一个屋子,趁着温枫良走神,找了间离温枫良最远的房间。 温枫良发挥他的厚脸皮再次去敲门,没想到逢霜在门外设了结界。 在封印里待的时间比逢霜预想的久。 温枫良除却最开始和逢霜相处了会儿,余下的几天他连逢霜的面都没见着。 他每天蹲在逢霜门口,像被人抛弃的小动物,眼巴巴等着逢霜出来。他等了两天,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又捣鼓着把结界破开一条裂缝,飞个传音进去,一叠声说阿霜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不理我。 为了使自己声音听起来可怜又真诚,温枫良躲在屋里清清嗓,情真意切说了好几遍,最后选了他认为效果最好的。 屋里安静得很,传音没被触动的痕迹,逢霜也没让他滚,仿佛里头没人。 温枫良折纸鹤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继续折。 一只新的,胖胖憨憨的纸鹤从裂缝挤进去,附带温枫良一缕神识。 温枫良:“!” 阿霜在沐浴! 纸鹤晃晃悠悠地飞,停到桌面,白白的脑袋朝屏风方向歪着,温枫良捂着鼻子目不转睛地看。 屋里到处凝着冰霜,逢霜闭着眼,这几日温枫良发的传音多,他也没想到温枫良会把神识附着到纸鹤上。 他这几日都在养伤。封印里气温低,又和北渊很像,很适合他脸上。 纸鹤被风吹到地上,温枫良才注意到逢霜没关窗户,鹅毛大雪顺着风从窗外涌进来。 纸鹤抖了抖身体。 温枫良收回神识,不再折纸鹤发传音骚扰逢霜,而是静下心来,隔着一扇门给逢霜护法。 这般危险的地方,逢霜竟也放得下心疗伤。 温枫良猛地站起身,挥袖击碎结界,门被他撞开的那一刻,有人影从窗户一闪而过,他快速往屏风瞥了眼,无人。 雪愈发大了,被风携裹着一下下往人脸上飘,温枫良掐诀个诀挡风,认真辨认逢霜的身形。 “阿霜。” 声音含着灵力传的很远,温枫良被雪晃了下眼,再一看,前方已无逢霜影踪。 逢霜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在雪地里极其难找,温枫良找的眼睛都快瞎了,依旧没找到逢霜。 他和逢霜未断的血契也被封印压制,无法使用。 不仅如此,温枫良发现,他迷路了。 周遭皆是雪白,不管往那边走都一样。 天色将暗,温度渐渐低了下来,饶是温枫良是修士,也被冻得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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