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梨停下脚步,望着结界里昏迷的逢霜,迟疑几息,召出本命剑。 他先在周围检查一圈,确认没有危险,才候在结界外。 从前是逢霜保护他,如今轮到他保护逢霜了。 他感到很怪异。 结界很牢固,顾白梨全盛时倾尽全力都打不破。 逢霜怕冷似的蜷成一团,束发的玉冠不知掉落何地,长发如墨,凌乱铺在草地上。 最外层的白衣散开,逢霜一只手紧紧攥住衣领,身侧草有被压过的痕迹。 他血放的太过,唤醒了本在沉睡的蛊虫,好在这次发作并不厉害,给他留了几分体面。 夜幕之下,月光之中,容色清俊出尘的青年提着剑。在他身后,卧着谪仙一般的仙尊。 顾白梨专心致志守着他师尊醒来,忽听得前方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声响。 “谁?!” 没有应答,也没有动静。 术法打入草丛,里头悄无声息,顾白梨用剑气拨开那一片绿草,见到一只断气的白兔。 他心从嗓子眼重新回到胸腔,暗嘲自己过度紧张。 但一想到他师尊还没醒,师娘和基本没有攻击力的嬴绮待在山洞,楚映越和那神秘人还在秘境,他就不得不紧张。 幸而不曾出事。 逢霜被强行拽进前尘,那些事情如黏腻浓稠的浆糊蒙住他口鼻,要让他在过往中窒息,在肮脏不堪的经历里腐烂发臭。 他曾受过的每一次惩罚化作荆棘藤蔓,将他牢牢困在地狱。他听到那个人的低语,灼热的吐息打在他耳垂,冰凉湿滑的东西爬上他肌肤,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恶心到想吐。 忽地有温热指腹摁到他唇上,不同于腥臭难闻的气息让他眯了眯眼。 他于一线微弱光芒中看清那一张脸。 是……温枫良。 逢霜怔了一怔,思维还在震惊,身体却遵循本能。他眼尾飞红,扬起颈子,唇齿间泄出犹如叹息的轻吟。 灵力骤然爆发,压着他的人顷刻间被撕成碎片消散,海啸般席卷整个幻境。 逢霜眼睫颤了颤,睁眼看到顾白梨背影时,以为他又陷入了另一个幻境。 “白梨?” 你怎会在此? 顾白梨回过头,眉眼微弯:“师尊您醒了,可还有何不适?” “无妨。” 仙尊收回掐在指间的术法,面上看不出情绪。他撤了结界,拢好衣衫,没多余的玉冠索性披散着长发,缓步走到顾白梨跟前。 顾白梨低眉敛睫,是极乖巧听话的姿态,赶在逢霜发话前道:“徒儿知错。” “你何错之有?” “徒儿错在不该不听赢先生的话,”顾白梨道,“但徒儿实在是担心师尊,等回了清岳仙宗,徒儿甘愿领罚。” 仙尊冷漠道:“你确实该罚。不是错在不听嬴绮的话,是错在踏入阵法而不自知。” 逢霜话音刚落,方才宁静的山谷猛地一变,处处剑影,步步杀机。 顾白梨握紧本命剑。他修为未复,加之阵法隐藏的很巧妙,导致他没发现这是个杀阵。 仙尊并未把这杀阵放在眼中。 他咬牙苦熬那会儿,就已察觉不妥,强撑着清明逼出那人,却只是一具栩栩如生的傀儡。 背后之人似并无露面的意思,又或者是早已躲在暗处看他笑话,逢霜再恼怒,也得先熬过蛊虫发作。 眼下他没了顾忌,势要斩草除根,解决那个可能知晓他秘密的人。 逢霜面沉如水,一道道术法令顾白梨眼花缭乱惊叹不已。 可惜到最后,逢霜都没找到那人。 要么是那人真的不在,要么就是隐藏自己气息的手段很高明,高明到能瞒过修真界第一人。 逢霜不信,他更倾向于进入秘境的只有傀儡,可傀儡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实力? 而且,那傀儡设个对他根本没多少威胁的杀阵又有什么用? 或者说,杀阵不过是障眼法,那人的目的,其实在那个幻阵上? 他完全不知道,蛊发时他认为是丑态的样子,在他人眼中是多漂亮的一幕。 更不知道那杀阵也好,幻阵也罢,都是那人心血来潮,根本没有别的意思。 “仙尊,”一进山洞,便见嬴绮高兴迎上来,“夫人方才醒了。” 醒没醒多久,温枫良只问了句他在那儿,茫然发了片刻呆,又闭上眼睡过去。 嬴绮没感到失望,温枫良能清醒一时半刻,就代表有好转。 逢霜颔首,目光自温枫良脸颊滑过,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想起幻境里那一幕。 ----
第20章 “师娘醒了?” 顾白梨闻言很是惊讶,楚映越得意洋洋说此蛊难解的画面还在他眼前晃悠,很快他明白过来,是他师尊那碗血。 他对逢霜并不太了解,青羽宫大门常年紧闭,他清楚的只有去往嬴绮住所的那条路。 他虽是逢霜的亲传弟子,但从他拜师到现在,压根没真正见过逢霜几面。 往常他修行有疑,都是传音给仙尊,除非是他有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或者有生命危险,仙尊才会出手相助。 饶是如此,也不妨碍他尊敬敬仰逢霜。 像这次这般,与他师尊相处这么久,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 仙尊凝视着温枫良紧皱的眉头,莫名有种想抚平的冲动。 “不治本。” 他的血解不了那蛊,最多让温枫良保持七天清醒,他不会七天后再次给温枫良放血。 那种难堪的事情,他不想短时间内再经历第二次。 其实他并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何会放血救温枫良。 那蛊虫固然能把他改造成炉鼎之身,也让他拥有百毒不侵的体质,若是他愿意,他催动那蛊虫时流出的血,可以遏制大部分蛊虫活动,甚至能解掉一些不算厉害的蛊术。 穆谶想要的,可不是单纯用来双修的炉鼎。 仙尊想了想,觉得可能是想确认他的血对温枫良体内的蛊虫有没有用。 作用是有的,没他想象中那么大。 还是得找到楚映越,问清那蛊虫来源,再让嬴绮想办法。 若能从楚映越口中得知制蛊之人的消息最好。 仙尊皱了皱眉头,他有预感,制蛊那人的本领应该不弱于穆谶。 那就麻烦了。 视线落到仙尊手上,嬴绮笑意立刻敛了去:“仙尊,您抹点药吧。” 嬴绮递上伤药,本来他不抱什么希望,逢霜的性子他了解,是不在乎自己外貌的人。 只是这回,逢霜犹豫一瞬,接过装有上好伤药的瓷瓶。 望着自己手腕,逢霜忽然开口:“是不是很丑?” 嬴绮:“……?” 以为自己听错了,嬴绮忙掏了掏耳朵,逢霜自知失言,自然不会再重复,便安静坐在地上,挽起衣袖自己给自己抹药。 嬴绮溜到顾白梨身边,压低声音道:“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逢霜抬眸往顾白梨那边看了眼。 顾白梨道:“你的确听错了。” 看了看仙尊又看看顾白梨,嬴绮笑着传音说:“仙尊在这儿,寒明你肯定跟着仙尊的步子。” 他学着长髯老者的模样,捋捋自己不存在的胡须,再次给顾白梨传音:“我肯定没听错。” 嬴绮今夜很高兴,一方面是温枫良苏醒了,另一方面是逢霜开始在乎美丑了。 在他看来,只要逢霜有在意的东西,就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这代表着逢霜不再一心求死,不再死气沉沉。 他恨不得立即传书把这好消息告诉他师尊。 顾白梨摇摇头,又看向逢霜。 逢霜抹完药,将药瓶随手丢在身侧。他没管顾白梨的注视,一手垂在地面,微微歪着头,闭上眼睛。 不多时,逢霜呼吸平稳悠长。 蛊虫发作时,他遵循本能还好,可他不找别人,不自我疏解,偏要硬熬,每一次苦熬都是体力精力的透支。 “仙尊累了,别扰着他。” 嬴绮安静下来,用气音对顾白梨说。他从乾坤袋拽出件厚实保暖的大氅,轻手轻脚给逢霜披上,又拨了拨火堆,让它燃的更旺。 顾白梨轻轻嗯了声,走到洞口守夜。 这一夜平安无事。 无人知晓逢霜在梦中经历了怎样的多情.事,次日逢霜醒来时,天色已大亮,明晃晃的阳光从外头照进来,让他恍惚了一下。 “师尊早安。” 顾白梨向他行礼,拾起因他起身掉落的大氅,他不着痕迹看了眼温枫良。 “随之昨夜可醒了?” 随之? 顾白梨思忖几息,道:“师娘昨夜寅时醒了一次,喝了几口水。师尊放心,师娘一定会没事。” 逢霜嗯了声,也回过神来,确认了昨夜那事是他的梦。 顾白梨一夜没睡,温枫良若真醒了,还对他做出那种事情,顾白梨怎么会不知道?他身上舒坦的很,半分不适都没有。 他向来清心寡欲,不沾半分俗情,怎会做那种梦? 逢霜想了片刻想不通也就不想了。 “嬴绮在何处?” 秘境危险,嬴绮会的术法就那几样,恨不得随时黏在他身后,这会子他醒来,居然没看到人。 顾白梨似有些无奈:“赢先生看见了一只食目兽,说是师娘解蛊可能需要,就追着那只食目兽往东边跑了。” 嬴绮不许他跟着,说是仙尊和夫人都没醒,要保证他们的安全,自己带着他给的法器跑了。 仙尊转眸看着温枫良,后者脸色没之前那般苍白憔悴,有了些血色。 他心里升起古怪的满足感,道:“那就先等着。山洞阴暗,你把随之抱到洞外。” 顾白梨应好,他动作快,刻意择了一处能晒到太阳,阳光又不是很强烈的地方放下温枫良。 日光充足,逢霜站在树荫下,望着重峦叠翠的群山。 温枫良在一片温暖中缓慢睁开眼。 他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境画面支离破碎,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种仿若魂魄被撕碎都重组的痛楚。 昏昏沉沉中,他听到有声音在劝他放弃,又听到另一个声音在叫他名字。 那声音又清又冷,如初春解冻的溪水,还带着尚未融化的冰,手探进去便是透骨的冷。 接着他感觉到什么东西进入他口中,那道劝他放弃的声音低了下去,那种痛也减轻了不少。 他看到了一张美人面。长发如墨,眼角晕红,婉转多情地叫他阿良。 “……逢霜?” 沙哑的嗓音突然响起,逢霜寻声回过头,温枫良眼皮跳动两下,没睁眼,似又陷入梦中。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温枫良才清醒,他下意识抬手遮住阳光,神色茫然。 “这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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