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满地尸首一片狼藉,是他疏忽了,忘了带走阿瑾。 他走过去,用外袍裹住了白玦的尸首,抱起他,往山下走去。 “天雩!”林寒正也受了伤,但他不算大碍,正指挥着收拾残局,一见云无渡离开,腾出空喊了他一声。 云无渡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林寒正对他这个小师弟真的是操碎了心,十日里,他眼睁睁看着小师弟不知疲倦地挥剑出剑,似乎又回到了赤牙山那段日子。 死过一次难道还不够吗。 “天雩,你站住。你又要去哪。” “师兄。” 云无渡目视前方,正前面倒着几具师兄弟的尸首,还有一只白鹤染血的尸身,洁白的羽毛浸泡着血水,不像鹤了,像烫死的鸡。 他道:“我到今日才明白过来。” “他们要杀的,根本不是我。” 云无渡收紧手臂,把阿瑾抱得更用力一些。 “无论是赤牙山一战,还是源仙台一战,无论是云无渡,还是云天雩。他们要打要杀,从不是因为我一个人。所以我死,或者我活,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只是一个借口。” 云无渡曾经还以为,或许赤牙山一战确实是他错了。 或许他们并不想把云无渡逼上赤牙山,或许他们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杀害云家几百口人,或许他们不是故意炼制人丹…… 可事实证明,他们就是故意的,他们只是想要争权,夺利,罢了。 想改变现在稷山独大的场面,想独吞天下的供奉,想一步登仙…… 需要的只是开战的理由。 “他们要的,从头到尾都不是一个人。” “权势,地位,欲望。人亦如此,修真者亦是人。 没有我云无渡,也会有下一个李天渡王天渡。” “归根结底,是争权夺利。” 他轻声说:“可我算什么呢。” “师兄。我算什么呢?我的父亲母亲,我的亲人朋友,我的人生,我的性命,我的尸首,天下百姓的性命……都算些什么? 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为什么还要继续咄咄逼人?为什么连阿瑾都要……” 云无渡声音戛然而止,他用力闭上了眼睛,感受到阿瑾在不断往下滑。 “……既然如此……” “我何不活得嚣张些。” 林寒正失声:“天渡!” “师兄,我该叫你师伯吧。”云无渡回头,一笑,“云天渡死了,云天雩也死了,白徵之也死了,活下来的是阿瑾,民间独行侠阿瑾。” “天渡!” 云无渡大步往前走。 我要,去做我未完的事了。 - 修真界的动乱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民间。 他们原本就是哺喂的关系,处在一个平衡点,修真界建立在凡人的供奉之上,而修真者一怒,凡人流血漂橹。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修真界内乱,修士大杀四方,随意一套剑招都能连累无数百姓。 正如当日稷山脚下的稷山镇,如果没有应天欢及时赶到,那条xx河里,只会飘满尸首。 修真宗派之间的内斗连累了许多民间城池,导致非常多百姓受伤、房屋倒塌,为今年旱灾粮荒增添了更多苦难。 大旱之年,本来就满地饿殍,再加上天雷相助,修真相斗,仿佛是老天厌恶了全世间,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凡人,修士,王侯将相,在这场纷乱中,一样都是蝼蚁。 但即使如此,乱世中人,还是都在努力活着。 此地活不下去,他们就迁徙,往远了走,总有活命的机会。 仉端,也混在其中。 自从木山一别,他与云无渡、白玦没有一起回到稷山,他借着飓风出了结界,落地点是一条河流边。 他御剑在山峦河道上逡巡,凭借记忆找到了昆山镇的方向。 当初,他在昆山镇救下了一个肖似端昭仪的“玉女娘娘”,托给了萧於菟救走,后来事发突然,萧誓接走萧於菟时,并没有带走“端昭仪”,只是将她们安顿在昆山镇。 如今,仉端要返回来,再看一眼。 她,究竟是不是他“母妃”。 等他赶到了昆山镇,这里早已不复当初的繁华。 “炉鼎”事情败露之后,仉天帝带队收整了昆山镇,清点遗失的武器和妇女,销毁丹药,捣毁了许多青楼,把底下窖藏的儿童都救了出来,这才知道,那些孩子原来都是“炉鼎”诞下的子嗣,因为天赋不够,直接被抛弃于此,等着长大之后再度沦为“炉鼎”、“炉灰”。 仉天帝将镇子上参与此时的百姓和修真者都抓了起来,随后就撤出了昆山镇。 昆山镇一下子就衰败了下来,本来就地势不好,狭窄贫瘠,失去了支撑产业,普通百姓也没有留下来的意义,几个月时间各奔东西。 而当初五步一家十步一馆的青楼楚馆也都倒闭了,其中女子不知都去了哪里。 仉端站在福源宫门口,半扇木门倾倒在一边,里头草木丛生,哪里还看得出当年莺歌燕舞、纸醉金迷的销烟窟痕迹。 仉端犹豫了片刻,才走了进去,院子天井中搭了个四四方方的台子,木板朽得不能再朽。 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当年花团锦簇,丝竹管乐和女子莺燕之声,人来人往。 仉端站在台子上,茫然四顾着。 萧於菟告诉他,临走前,她留了钱和护身周符咒给媚儿和神似端昭仪的女子,嘱咐二人隐姓埋名躲在福源宫。 怎么……才几日的时间,就人去楼空,人走茶凉。 “吱嘎——” 屋里头响起了木楼梯扭动的声音,仉端奔进去一看,破败荒凉的屋里正站着一个女子,她惊悚地看着仉端,怀里还抱着一架半老琵琶。 “你……” 女子看起来有些年纪了,蹙眉打量仉端,既怕又嫌:“人都跑了,你们还追过来干什么,真是贪色不要命,赶紧逃命去吧!” “你……你……”
第79章 别亦难3 仉端从昆山镇福源宫那边得知了消息,便紧追“金龙军”的痕迹,四处奔波。 只是世事无常,人间的动乱爆发,死的人奇多。 旱灾。粮荒。逃荒。械斗。土匪。 灾祸仿佛一夜之间全都涌了出来,仉端追着金龙军的痕迹,用双脚奔走,混在逃荒的,看到了京都之外,人间最真实的样子。 死的人,不计其数。 死的惨相,不胜其数。 干瘪如柴火的躯体,伶仃的手臂上,焦黑的皮包裹着骨头,一不小心踩上去,就会发出清脆的爆裂声。 还有被挖空皮肉的尸首,小儿圆滚滚的肚子插在细细的四肢上,有一种另类的荒诞不经。 等入了冬,冻死的人更多了,人们偏爱干瘦些的尸骨,烧起来脆一点,烧得快,再铺上厚一点的黄油,烧得烫一点。 一路上黄土满天,能吃的树皮剥得精光,树干光秃秃。 仉端站在土路上,旁边疲倦不堪的游民从他身边擦肩而过,风尘仆仆地赶往同一个方向。 五个月。 一切全在五个月内改变。 从他离开昆山镇至今,不过五个月。 人间仿佛改天换日,变成了九泉之下的炼狱。 仉端眼睁睁看着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事情发生,一开始他还会试着拯救改变,拿出辟谷丹救人性命,但当他转头看见吃下辟谷丹的人被旁人杀死,分尸,剖肚,辟谷丹被挖出来吞进了其他人嘴巴里。 他就吐了,从此不再插手。 太多人了,他救不回来。 天灾不可避免, 但他不知道朝廷在干什么。 为什么不开仓济粮?为什么不腾出人手支援百姓! 等他追到最近一个县镇时,他便知道了。 不过是心有余力不足罢了。 曾经繁华的县城城门洞开,店铺倒塌, 他追到县令衙门讨要一个说法,发现里头鲜血满地,尸横遍野。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躲藏的衙役,追问之下,才知道,这是金龙军的功劳。 他们杀了贪官污吏,开仓济粮,如今,又往京都方向去了。 金龙军。 仉端茫然地站在衙门口。 金龙军。 这个月,他已经遇到了八支队伍自称金龙军,八支队伍,从天南地北而来,仉端靠着御剑飞行,这些队伍……是怎么快速奔袭的? 还是说,这只是一个幌子? 一切答案全在金龙军中,仉端怀着一股愤恨和不解,御风而起,在流云之上俯视人间,追查金龙军的痕迹。 在天上俯视,人间山川河流依旧美好,看不出一星半点腥臭破败。 很快,仉端就看见了离京都最近的一支金龙军队伍,收剑俯冲下去,混在了人群中。 金龙军临时驻扎,营地里有士兵,也有百姓,都混在一起,场地上一片喧嚣,来来往往的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恶臭味。 幸好仉端行走江湖多日,也习惯了。 那些百姓疯疯癫癫地堆坐在一起,神神叨叨地说话—— “这是报应,这还报应。这是报应!!” “都是大宗皇帝杀了前朝,如今他们亡魂来报复我们了!” 低着头从这些百姓中走过,仉端看见一个简易的帐篷,里头有十几个穿着甲衣的人说说笑笑地撩开帐子出来,看起来似乎是将领们聚集的地方。 就在最后一个人离开时,仉端看见里头闪过人影。 仉端一剑袭了进去。 帐内只有三个人,坐在正位上的白巾大汉,不出所料的话,就是所谓金龙军魁首——牛承道。 不管是不是,杀了再说。 以仉端的水平,就算是杀错了,也能全身而退。 他要做的,就是杀了金龙军的贼首。 那么叛乱都会恢复,人间都会回归正常。 “铮——”的一声,剑戈相击的声音分外清脆。 仉端怒而抬头,恶乎剑被人截停了。 人间怎么可能有凡人能接下他的剑,除非是同道中人—— 是燕穆。 时隔许久,仉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燕穆。 对方还是一张臭脸,和燕巽有几分相似的脸上带着一种探究和嫌弃。 “天正。好久不见。” 燕穆旁边坐着一个戴着破布兜帽的男子,他平静开口,声音沙哑费力,伸出两只手指,压下了仉端的剑刃。 仉端的目光转过去,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男子解开兜帽,露出一张肉疤纵横的脸。 陌生又恶心的脸,仉端不认得,但他到死都不会忘了那双水波脉脉的含情目。 分明就是——石破玉。 “你——”仉端脱口而出。 石破玉:“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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