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上来,仉端很兴奋,指着地上厚厚灰尘里,相比起来灰尘薄了一些的脚印:“这是我踩出来的。” 仉璋抬头看着屋顶:“这里……看起来并不大啊。” 说是二楼,更像一个隔层,矮小,就连悬挂的木鸢都垂到众人手边。 白玦垂眸,伸手拖起一只木鸢,还没用力,那只木鸢在他手里碎成了碎片,徒留下光秃秃的绳子,像房梁垂下来,像上吊的绳子一样。 仉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仉端探头一看:“嚯,这也太脆了吧?” 白玦攥碎了木鸢碎片,粉尘从他指间流泻。 云无渡和燕巽往里走,绕过屏风,一张桌子出现,桌上摆着一碟糕点,蒙上了一层灰尘,再往里边,就是书房和寝宫。 云无渡站在桌前垂眸看着桌上叠起来的方糕,灰尘堆积得太重,已经看不出糕点原来的颜色了。最上边,是一块咬了一口的糕点。 是谁咬的? “这可不是我咬的。”仉端经过的时候,看云无渡一直看着方糕出神,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羞涩大叫起来,“我可没那么馋嘴!当年它就这样了。” 那就是…… 云无渡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是那个孩子咬的了。 临死前,他连一块糕点都没吃完。 云无渡说不上来自己对……先太子的感觉。 他是庇符师尊的孩子。 自己敬重师尊,自然也怜爱她的孩子…… 可,这个孩子,师尊认同他吗?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漳河能那么轻易上位吗?
第41章 宫墙泪5 仉端到处乱逛,他对先太子真的很好奇,一边跑一边喋喋不休:“什么啊,一本书都没有,父皇老是吓唬我们,说先太子是多优秀多优秀一个人。我就说嘛,一个小屁孩,能厉害到哪里去。” “皇兄,谨言!”仉璋喊了他一身,推开了窗户,外头清爽的风吹了进来,吹散了满屋晦涩的霉气。 檐下一片紫叶李绵绵蔓延,正值开花时候,紫叶与红花堆叠,触目惊心。 云无渡第一眼看见紫叶李时,差点认不出来。 血红色的紫叶李?土壤这么肥沃的吗? 白玦站累了,坐在椅子上,仉端坐在他旁边,翘着二郎腿:“哎,所以他是怎么死的?天判带了澄心镜,找他借一下,看先太子怎么死的呗。” 众人齐齐回头看向他,他一脸理所当然:“难道你们不好奇他是怎么死的吗?” 说干就干,燕巽画了千里传音符,不一会儿,萧誓亲自送过来澄心镜,将澄心镜放在桌子上,道:“方才问了师尊,她说即使没有见证人在场,只要在事发当地,只要物件保存,【气】保留不散,还是可以重现的。” “嘘。”仉端激动地在唇上比了一下,澄心镜发出微光,阁楼地板弥漫着一层白蒙蒙的雾气,随后,一个小孩子的身影重叠在白玦身上。 “去!”仉端猝不及防,他和白玦面对面,眼睁睁看着这层鬼影浮现,失声大叫起来,“鬼啊!” 云无渡钳住他的肩膀,硬把他按回去:“是……先太子。” 那个浑浊的身影渐渐凝聚,小小年纪,头戴金冠,穿着紫棠风信色的衣裳,垂着眼,目光迷茫地望着桌子上的糕点,小小咽了咽口水。 白玦抬起头:“他在……我身上?” 云无渡注视着他。 说实话,白玦和白瑜真的很像……如果不是他亲眼看着白玦长大,或许他会以为白玦就是白瑜。 云无渡伸手把他拉起来,先太子白瑜的身影模糊了一瞬间,但很快凝固。 另一道身影在他面前凝聚,是仉河。 现在的他和黑龙记忆里有所差异,黑龙记忆里他始终龙袍加身,现在却是穿着低调金丝皂衣,手里端着一碟糕点,笑眯眯对白榆说:“怀瑾,你不是喜欢云雍家的糕点吗?爹爹叫御膳房搞来了,你吃看看。” 白瑜歪着脑袋,看着漳河。 漳河被他看得恼火,转头问旁边的侍从:“怎么回事!皇帝早上吃饭了?” 侍从噗通跪在地上不断磕头:“万岁,陛下从昨夜就没进食了。” 仉端“啧”了一声:“这个真是我们仉家祖宗吗?” 云无渡不声不响,垂着眸,幻境里的白瑜忽然抬起头,望向了窗外。 漳河还在斥责那个侍从:“肯定是你们不尽心伺候,跟你们说了,陛下要清心减欲,不然丹药就无效了!说,是不是鹤子偷偷给他吃的了!” “冤枉啊万岁,鹤子我们早按照万岁说的,关在了柴房里……” 漳河不想再听他絮絮叨叨解释,恶狠狠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去了。漳河深呼吸了几口气,拿起一块糕点,递到白瑜嘴边,温和道:“乖儿子,快吃。” 白瑜不解道:“鹤子说不能吃你给我的东西。” 漳河一脚踹飞了一把凳子,但他脸上还笑着,大了一点声音:“吃!” 白瑜跳下椅子,转身要走,漳河一动不动:“乖。吃一口,爹爹带你去看你娘。” 白瑜转过身,面无表情看着他:“我先看鹤子。” 漳河笑眯眯:“好。” 白瑜:“我还想要云丞相回来。” 漳河把糕点递到他嘴边:“可以啊。不止他,他家夫人,还有他儿子,你娘亲,都会回来。” 白瑜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糕点。 “噗——” 白瑜捂着嘴,一口血喷了出来。 漳河扶着他的肩膀,把他喷出来的糕点全部塞了回去,他站直身子,垂眸看着白瑜倒在地上抽搐。 他忽然高声喊:“进来。” 一个女子走上二楼,先是往白瑜身上瞥了一眼,目露恐惧。 “这个……”仉端挠了挠头,“是太后耶。” 那就是当今皇帝的生母,当年的林贵妃。 漳河脸色已经全部沉了下来,他踢了踢白瑜的脚:“棺材呢?” 林贵妃低声道:“在下边。” 漳河走到窗边往下一望,果不其然,一具漆黑的小小棺材停在紫叶李树下。 “抬上来。”漳河从怀里摸出五枚木锥,目光犀利地看着林贵妃,似乎要刺破她的身体,严肃道,“你要亲手把这些锥子钉死他的四肢。林瑶,你也不想他死后找你母子寻仇的吧。” 林贵妃身子一抖,跪了下来,五体投地道:“喏……” 棺材抬了上来,白瑜被宫人换了一身新衣裳,放进了棺材里。漳河忽然看不下去了,潸然泪下。 白瑜宫里的太监宫女都面如考丧抖如筛糠,漳河当众宣布皇帝因为吃一块糕点太干了,噎死了,驾崩。 一瞬间,跪了一地的宫人,哭声震天。 漳河拍了拍林贵妃的肩膀:“爱妾,接下来靠你了。啊……剩下这些人,都杀了吧,给怀瑾留一点宫人伺候,不然他在地下该多寂寞啊。” 说罢,漳河扬长而去。 接下来已经没有什么好看的了,无非就是宫人如何被灭口,林贵妃如何抖着手,一锤一锤,一锥一锥,五颗木锥子分别钉在白瑜的四肢和额头。 事后,林贵妃还是哭着把白瑜身上的血擦干净了。 澄心镜静静运转着,包括棺材送出去,包括这座阁楼落锁生尘,两段时间重叠,紧接着,是小时候的仉端莽撞地冲进来,澄心镜忽然强制截停了。 沉默了许久,仉端才结结巴巴说:“居然……居然是真的。他,他们就这么把皇帝杀了……” “所以,宫里发生这些事情,都是先太子……不,太祖的怨气吗?” 云无渡瞥他一眼:“封……” “我懂我懂我懂我懂。封建迷信。”仉端抬了抬手,“既然不是先太子,所以,宫里的病是怎么回事?” 云无渡顿了顿:“什么病?” 仉端:“当然是我父皇病了的事——” 云无渡轻轻呵了一下:“关我什么事。” 仉端:“啊?” “走,回去。”云无渡拍了拍白玦的后脑勺。 仉端追了上来:“啊,不是,不治病你来查先太子干什么?” 云无渡不语。 仉端喋喋不休:“啊?难道你真把他当丈夫——” 他猛地往后一躲,白玦收回手,对他皱了皱鼻子。 “那本殿下自己查!” - 仉端没头没脑查了两天,燕巽好心跟着他到处乱跑,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 仉端愤恨地一脚踹开云无渡的寝宫门:“天雩!……师兄……”他一进门就怂了,奄巴巴凑过去:“根本查不到。” 云无渡不理睬他,仉端龇牙咧嘴坐在他旁边,想着怎么说服他。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热闹的走动声,萧誓和萧於菟先进门,身后跟着一溜太监,打头那个是皇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富瑞。 萧誓坐在桌边:“我刚从师尊那里过来,她老人家要去泡花浴,师尊说,要我们来查宫里的事情,具体的我待会儿和你们讲。” 仉端挑衅看着云无渡:“看看!看看!连姑姑都这样说!我真是未卜先知。” 富瑞此时正好上前一步,和蔼可亲道:“这是皇帝赐给各位仙长的御膳。谢主隆恩。” 云无渡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看了大太监一眼。 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个太监居然就是当年挟持他和死太子结阴婚的“红娘太监”。 云无渡无意报仇,他不是小鸡肚肠的人,打量太监一眼后,又转头移开了注意力,倒是白玦,笑眯眯盯着太监,从头到尾,从脚到头,扫了两三回。 太监大概是在等云无渡他们喊“谢主隆恩”,但屋里六人都面无表情看着他,大太监鬓角冷汗淋淋,还是仉璋开口缓解了尴尬氛围:“知道了,谢父王。” 大太监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让他们慢慢品尝。 传膳的宫女把玉盘一一分到他们面前。 “陛下说,诸位这几日辛苦了,赐御膳【鱼跃龙门】。” “什么稀奇玩意,我吃看看。” 仉端率先坐到桌边,招呼一圈,只有燕巽肯给他面子,两人率先吃了一口,双眼亮光:“好吃!” 仉璋笑着把自己那碟推到仉端面前:“皇兄,我这份你也吃了吧。” “嗯嗯!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鱼!萧下村吃过的那种鱼都只能排第二!” 萧誓听他这么说,也笑着催促於菟吃一口,於菟看看鱼又看看他,一脸纠结。 旁边的太监拍了拍手,笑道:“不愧是七殿下,您这嘴最是厉害,这鱼确实是萧县来的——” “啪嗒”,仉端嘴里的鱼块掉到地上,萧誓赶紧把於菟面前的盘子推开。 燕巽迟疑地环视他们:“怎么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仉璋嘴角的笑落了下来,僵硬抬起头看着太监,道:“这鱼……从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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