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一张刚毅的脸面已经憋红, 道:“你到底食不食!” 章邯轻笑一声,让开一步道:“进来罢,别站在门口说话。” 章平进了屋舍,将食合放在案几上,一样一样摆开,谎话不攻自破,哪里是甚么吃剩下的,分明是精心挑选的吃食,每一样都十足的精致,且都是章邯喜欢的口味。 章邯看着那些吃食,眼神不由变得柔软起来,道:“平儿,谢谢你。” 章平哼了一声,道:“快食罢。” 说罢,将筷箸递给章邯。 章邯早就饥饿了,接过筷箸,伸手去夹菜,他一伸手,袖袍往下滑,自然而然的露出手臂上的疤痕,已经是成年累月的疤痕,盘踞在章邯偏白的皮肤之上,刺目惊心。 啪! 章平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粗鲁的掀开章邯的宽袖,彻底暴露出章邯手臂上的伤疤。 “平儿!”章邯下意识缩手,奈何章平死死拽着不放手,伤疤便这样暴露在二人面前,再无遮掩。 章邯以为他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哪知章平的目光先是剧烈波动,随即慢慢平静下来,眼神中竟都是悔恨之色。 “哥哥,”章平沙哑的道:“我都知晓了。” 章邯略微有些吃惊,但很快反应过来,合该是幼公子胡亥告诉章平的,分明幼公子答允自己保密,转头还是告诉了章平。 不过令章邯惊讶的是,自己那个愣头青一般的弟弟,并没有暴跳如雷,嚷嚷的整个泰山都知晓。 章邯感叹道:“平儿,你长大了,是哥哥小觑了你,哥哥不该一直瞒着你……” “都是我的错!”章平突然跪在章邯面前:“哥,你打我罢!要不然你骂我也行,都是我当年无知,我是混账,甚么也不懂,不懂得你的苦心,处处与你唱反调,差点害了章氏一族!” 章邯扶起他,道:“你没有错,其实哥哥很羡慕你,能一直保持初心,你根本没有错,为兄怎么舍得骂你、打你呢?” “哥……”别看章平人高马大的,但十足容易感动,说着说着眼圈竟然红了,死死咬着后槽牙,抿着唇角,一副随时都可能哭出来的样子。 “啊呀——”一道脆生生的嗓子插进来:“章平哥哥,你不会要哭鼻子罢!” 章平一惊,赶紧用袖子胡乱蹭了蹭眼目。 胡亥与扶苏应声入门,走了进来。 “好多好吃的呀!”胡亥笑眯眯的道:“章邯哥哥,亥儿实在是不忍见到章邯哥哥和章平哥哥互相误会,所以昨日一不小心,便对章平哥哥说漏了嘴,把咱们的小秘密说了出去,你不会责怪亥儿罢?” 章邯十足无奈,他一直不告知章平,其实也是怕章平秉性急躁,惹是生非,适得其反,不过如今结果是好的,二人解开误会,也没有产生更多的误会。 章邯拱手道:“下臣还要多谢幼公子,若不是幼公子,下臣亦无法与家弟和解。” “和好便行啦!”胡亥甜滋滋的道:“兄弟之间哪有隔夜的仇呐!” 章平傻笑一声,挠了挠后脑勺,道:“这话怎么听起来如此别扭?” 胡亥不理傻里傻气的章平,对章邯道:“章邯哥哥,亥儿想请你帮一个忙。” 章邯恭敬的道:“幼公子言重了,幼公子助下臣与弟亲和解,下臣欠幼公子一个人情,别说是帮忙,下臣愿为幼公子肝脑涂地!” 胡亥摆摆手道:“不需要肝脑涂地那么严重,只需要……嗯,来一些软的。” “软的?”章平奇怪:“甚么软的?” 胡亥之前与扶苏所说的“软”,便是章邯。 日前俘虏韩谈之时,从章平的口中,胡亥得知了一些韩谈的往事。当年韩谈在韩国不受宠,被遣送到齐国的稷下学宫习学,被精神失常的母亲逼迫着穿女服,遭受到了稷下学宫学子的嘲笑,是章邯呵斥了那些学子。 章邯听闻胡亥这般说,似乎终于想起来了,道:“是他?当时那位韩公子,便是韩谈?” 胡亥点点头:“正是谈谈了。” 章邯道:“怪不得有些面善。” 胡亥笑道:“章邯哥哥,你可是谈谈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呀!” “白月光?”章平不解风情的看了看户牖之外:“正是晌午,哪来的甚么月光?我哥也没痣啊!” 胡亥恨铁不成钢的道:“章平哥哥你好笨哦,亥儿的意思是,因着章邯哥哥曾经救过韩谈,所以这般多年过去,韩谈还对章邯哥哥念念不忘,简单来说……韩谈喜欢章邯哥哥。” “甚么?!”章平大嗓门差点把房顶掀开:“他喜欢我哥?!可、可他是男子啊!不行,决计不行!” 章邯见弟弟像转磨一般焦躁的原地打转,无奈的道:“平儿,你坐下来,勿要冲撞了两位公子。” 章平虽依言坐下来,却还是十分急躁:“这个韩谈,他竟对我哥存有非分之想?不行,我决计不会同意!” 章邯平静许多,对胡亥道:“幼公子想让下臣如何?” 胡亥道:“韩谈方才刚刚被六国之人打了,虽他口上逞强,不当一回事,信誓旦旦不会出卖六国余党,然,其实心里头早便对六国死心了。” 韩谈的计划,本是挑拨恶化秦国的新派与旧派党争,让他们在泰山封禅之上互相对立,这个时候六国之人出现,出来扫尾便可。 可其他几个国家的人不这般想,半路偷袭了胡亥与扶苏的筑坛营地,这才促使了后面韩谈被俘虏,梁父山地道被曝光等等事件。 因此在韩谈心里,其他五国的人都是愚人,破坏了他天衣无缝的计划,其实韩谈早便看他们不惯,只是在利用其他五国而已,眼下事情落败,六国之间互森*晚*整*理相埋怨,互相怨恨,早就没有了信任。 韩谈死咬着不会出卖六国,目的很简单,便是为了与秦廷作对,再无其他。 胡亥道:“章邯哥哥你是韩谈的白月光啊,如今他被打,正是脆弱无助之时,你若是能出现,如当年一样,踩着七彩祥云,像一个绝世大英雄一般,拯救他脆弱的心灵,韩谈又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你说他会不会将六国余党的具体位置,告知咱们?” 扶苏点点头,道:“原是如此,亥儿愈发聪敏了。” 章平也道:“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他说着,脸色一变,又反驳道:“可若韩谈当真对我哥心怀不轨,我哥岂不是太危险了?” 胡亥道:“韩谈那细胳膊细腿儿的,还被枷锁捆着,再者,章邯哥哥虽如今是文臣,但好歹是武将世家出身,雍城章氏,闹着顽呢?” 章平还是一脸纠结:“不行,若是我哥去,我得陪着,韩谈那竖子诡计多端,我不放心。” 章邯则是道:“但凭幼公子吩咐。” “便这么说定了!”胡亥一拍手:“就在今夜,听说今夜会下大雨,圄犴之中又阴又冷,气氛……刚刚好。” 夜色慢慢爬上树梢,乌云遮蔽着弦月。 轰隆——!! 一声惊雷,闪电接二连三的从天空劈下,撕裂孤寂的夜幕。 圄犴本就潮湿阴冷,一下起雨来,更是冷森森,没有一点人气儿。 韩谈面上挂着瘀伤,唇角的血痕已经干涸,将单薄的身子蜷缩起来,冷得浑身颤抖,吐出一口一口的哈气,试图温暖冰冷的掌心,可一切……只是徒劳。 踏踏踏…… 是跫音,有人走进了圄犴。 韩谈不愿意睁眼,冷笑了一声,面朝里蜷缩着。 咔嚓—— 紧跟着牢房门被打开,那人走了进来,伴随着轻微的响动,有甚么东西放在了地上,韩谈闻到了一股药材的苦涩滋味儿,合该是药囊。 韩谈不吱声,对方亦没有吱声,片刻之后,韩谈的身子一阵温暖,来人竟给他盖了一张毯子。 “滚开!不需要你们这些秦狗假惺惺!”韩谈突然爆发,愤怒的一掀毯子,刚要劈头盖脸的扔在来者头上,待他借着阴暗的光线,看清楚对方的脸面,动作猛地一顿,毯子愣是没有扔出去。 “你……”韩谈怔怔的盯着来者。 来者一身文臣的衣袍,衬托着高挑的身材,长相并不出彩,眼睛不算大,鼻梁不算高,嘴唇不算有型,一切都平平无奇,唯独那眼神,平静而温柔,和当年…… 一模一样。 是章邯。 章邯从韩谈手中将高高举起的毯子接过来,重新披在他的身上,平静的道:“外面下雨了,阴冷的紧,盖上一些罢。” 韩谈的眼神快速波动,嘴唇颤抖,狠狠将牙关咬住:“你是……来劝降的?” 他刚想要放下一些狠话,章邯却摇摇头道:“我不是来劝降的,公子也并未让我立下甚么军令状。” 他说着,将放在地上的药囊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些跌打的伤药,用干净的伤布蘸取伤药,道:“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韩谈死死咬着嘴唇,没有说话,眼看章邯把手伸过来,韩谈猛烈的向后躲闪了一下,戒备的盯着章邯。 章邯没有强求,便一直这么伸着手,不知僵持了多久,韩谈明显软化了下来,章邯试探的再次伸手过去,将伤药轻轻的涂抹在他的伤口上。 韩谈这次没有再躲闪,只是拿眼睛盯着章邯,上上下下的打量。 章邯温和的道:“在看甚么?” 韩谈道:“在看章君子,变了没有。” “那……变了么?”章邯问。 韩谈道:“我以为再见到章君子,会是在战场上,两军对垒,你我各位其帅,可惜……” 韩谈打量着他的官服:“你如今,却连兵器都拿不起了。” 章邯被他戳中了痛楚,雍城章氏出身,一门武将,如今却被碾在少府做衣丞,他露出一抹苦笑,淡淡的道:“韩公子却没有变。” “没变?”韩谈道:“你想如何嘲讽于我?” “我说的是真心话。”章邯道:“无论是当年,还是如今,韩公子的确没变,无论遇到甚么,一直初心如此。” 韩谈眯了眯眼目,章邯轻笑一声:“有的时候,我很羡慕韩公子,你为了族人,不惜自己的性命,而你的族人也对你信任有加,不似我这般……” 章邯乃是章氏的族长,雍城章氏当年鼎盛一时,但随着秦国的都城从雍城搬到咸阳,章氏也跟着慢慢落寞下来,成为了大秦的落魄贵胄。 章邯临危受命,被推举成为族长,可他当年仅仅六岁,还是个半大的奶娃娃,族中之人只当他是傀儡,是提线的假物,推举他完全是为了更好的愚弄。
204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