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身躯贴在我手心,是灼热的,也是颤抖的,我能感觉到每根断裂的掌纹都与它紧紧依偎,这根代表夭折的生命,那根则代表无望的爱情。 玄凤安静许久,叹息道:“我讨厌过你。” 我说:“我知道。” “……你知道?” “态度很明显,你以前就是个不通人情的吸血鬼,不止你讨厌我,我也不喜欢你。”我摸摸它呆呆转过来的脑袋,“怎么,我是个香饽饽吗,你当然可以讨厌我。” 玄凤:“但我还恨你。” 我:“我也恨你,我不止恨你,我还恨英娘,恨熊老大他们。” 玄凤就不说话了。 我继续道:“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那我们可以换个时间,以后再——” “没有以后了。” 它态度里有几分我熟悉的强硬,可这并不是来自上位者的施压,相反,我感觉我看见了一个正扯着我衣角不放,倔强又孤独的小孩。 “……领导。”我迟疑道,“难道,你其实是……” 不知不觉,隔着悬崖下解冻的流水,对岸现出几点摇曳的火光,隐约兵戈声传到耳边分散了我的心绪,我皱眉站起,想要再看得更分明些,玄凤却在此时不轻不重地在我虎口一啄。 玄凤:“袁无功虽然不是个好东西,只会给你添麻烦,但他不会欺负你,那几个天选之人也是,都没一个好东西,但他们也不是……不是不想对你好。” “只有这一点,你一定要明白。” 我回过头。 身后的密林里响起异动,雪面娘就在树根边歇息,她懒洋洋地摆了摆长尾,并没有要警戒的意思,也是,动物的智慧来源于更深层次的本能,雪面娘能分辨来者是否对我抱有恶意。 姬宣走出来,道:“袁无功下定决心了。” “是吗。” 我干巴巴地回了句,就不知再接什么话了,只好又局促地去揉玄凤,把它盘来盘去。 我:“那也没必要你们合起伙来瞒我吧,他决定杀了蔡仁丹,我又不是不支持,我很赞成啊……为什么把我赶到一边,不让我参加?” 姬宣慢慢来到我身侧,悬崖上的风格外大,他的鬓发掠过眼睫,最终垂落下来,那就像是一只在我面前不安分的狗尾巴草,令我蠢蠢欲动想拽上一拽。 “要是什么事都让你做了,你就不会留有任何遗憾了吧。”姬宣按了按我发心,“袁无功也有他的想法,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不好吗?” 姬宣短暂一顿,他轻轻叹道:“你把所有坎坷崎岖的路都替他铺平了,你替他走了九十九步,总不能这剩的最后一步,还要你去代劳,那显得他太没用了。” 我说道:“这是阿药的意思吗?” 姬宣:“原话更难听,大意如此。” “……” 我仰起头,姬宣的手猝不及防滑到我脸上,他便仔细替我理了理那里乱糟糟的刘海。 我说:“要看看凤凰吗?” 他听了就笑起来,责怪般拧了我的鼻尖,我站起身,他又伸手过来拍拍我衣袍上多余的尘土。 “阿药真的说要自己解决问题?” “原话是,死活凭他去,反正你不管他。” 我:“……行吧,至少还多了个活下来的选项,有进步。” 玄凤翻了个白眼,拍拍翅膀飞到前面去,我拉着姬宣坐上雪面娘,他来时骑的那匹马则被我大手笔地放生了,可见由俭入奢易,山贼那淳朴的价值观终究是要给这帮天选之人扭曲了。 一路向着火光疾行,我问姬宣他会不会怪我,配合这烘托到位的气氛场景,我以为姬宣再怎么不懂情趣,这会儿也该来句不会绝对不会,当然我不是说希望他跟我说假话,但毕竟,气氛都到这儿了不是…… 结果姬宣思考许久,来了句:“看情况吧,就算走了九十九步,也不是完全没有在最后一步摔跟头的可能。” 大夫人是这么个实诚人,真的太好了呢。
第379章 还好我跟姬宣赶到得及时,不然绪陵拿把剑砍死我的心都有了。 只见在他在侍卫的包围圈满头青筋来回踏步,双目充血几欲喷火,口中更是时不时发问“还没找到人吗?”“这都什么事儿啊!”“我受够这帮顽固份子了!说了多少遍事急从权事急从权,封建社会真害死人!”——那架势吓得我差点没敢上前认人,姬宣倒是一如既往镇定自若,牵着我就过去了,他开口道:“绪将军似乎有什么苦——” 话音未落,绪陵就原地来了个恶鬼附体式猛扭头,眼中那是火花带闪电,并在同一瞬间奇形怪状地冲到了我跟前,还没来得及激起我的防卫本能,他就嗷嗷哭着一头扎进我的怀抱,把旁边的姬宣都撞得往后退了两步。 “夫妻吵架归夫妻吵架!为什么要耽误正事!为什么!明知道我手里就带了这么点兄弟,明知道我根本就号令不动王爷你的人马!为什么要把我丢在这里独自面对风风雨雨?为什么!为什么!” 给我听得汗如雨下:“不是,我们也不是故意丢下你,这事儿我也不知情……啊对了,现在什么情况,这世上怎么会有绪哥你搞不定的情况呢?” 本来想通过巧妙的拍马屁成功化解绪陵心中的怨气,可他气上头不吃我这一套,他把根本没有泪水的脸一擦,冲我怒吼道:“你在外面沾花惹草招猫逗狗就算了,把麻烦带到家里来是几个意思!我可没功夫收拾你的烂摊子,赶快把这档子破事解决了!……还要我再说清楚点吗?你确定吗?!” 我:“……不必了,懂了。” 千错万错,都是姬渊的错。 想护着这朵绢花,重中之重就是要隐瞒他的身份,这样姬宣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人放走……对无依无靠的姬渊来说,活得越低调越好,药王谷虽偏安一隅,待扫清了蔡仁丹这帮老不死,它却也会是个安身的好地方。 但姬渊有想法啊! 他要当事业人啊! 所以联合这东南西北乌合之众,不知打哪儿来更不知打哪儿吃的熊心豹子胆,拥着姬渊的王室血脉,再借着蔡仁丹美名在外的东风,就敢半遮半掩地和人叫起板……但这不是关键! 我狐疑道:“等等,就算投鼠忌器,可对付这么群喽啰,还难得到你?” 绪陵那嚣张的气焰便一收,他若无其事地挠挠脸,道:“主要是有点耽误我跟你姐约会的功夫了,你看你姐平时管着黑风岭那一大家子,也忙得很,难得有机会出来同我游山玩水……” 被我和姬宣同时投以面无表情的注视,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留下句“我去前面替你们侦查”,便潇洒地溜之大吉……呸!我迟早撺掇徐英跟他分了! 姬宣:“我跟他一起去,你准备怎么做。” 我琢磨着阿药不想让我撞见他手刃师门的场面,我也不好违逆他的心意,可真让我呆后场我肯定做不到,思来想去,我道:“你不用管我,我随便溜达溜达,到时候再和你们汇合。” 他盯了我一瞬,不曾劝说,便颔首表示清楚了,我正要走远,姬宣却蓦然展开手臂往我后背一揽,他动作太自然太行云流水,卷着我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内踉跄,姬宣顺势与我腰胯紧贴,就这般将我搂在他身前了。 一众侍卫纷纷望天望地,就是不往我俩这头看,姬宣显然也不在乎会有人围观,他淡色的嘴唇在极近的距离开合,某个瞬间我自信心爆棚,险些以为他是要不顾时间地点凑过来亲我,可姬宣只是平静地道:“注意安全,别在最后一步摔跤。” “嗯?哦……哦,我知道了。” “虽说是些不成气候的喽啰,却怕万一,你喜欢独自行动,我不会拦你,但冲动行事前……多想想以后。” 他的手指隔着衣物,贴在我凹陷的腰窝,尽管姬宣足够克制守礼,我也不受控制被那份若即若离的温度带走了大半心绪。 他自觉交代完,便要规规矩矩放开我,千钧一发之际我开口道:“为什么不是让我多想想你,多想想阿药和小秋?” 听见我的问话,姬宣微微怔忡,但那也仅是刹那间的出神,很快他便顺从道:“好吧,多想想我,多想一想,你只是一刻不在我身边,我便会担心你,你若有万一,我生不如死。” 姬宣松手,又垂眸,凝视我片刻。 “所以别想我们。”他笑了笑,“想你自己就好,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可不能轻易断送在这里,那未免太得不偿失。” 跟姬宣分开,我绕着这处所谓的营地简单看了一圈,中途遇上杂兵三四,都被我一拳解决,又与七八仓皇逃出,无辜被拐至此地的平民实验体碰面,我给他们指了安全的方向,他们连连道谢着消失在密林中了。 一圈走完,我挑了棵格外高耸的大树,轻巧地攀着枝干腾跃而上,坐到了树杈间,要想纵观全局必须登高望远,然而等我上去了,才发现慧眼并非我独具,已然先有聪明人选中了这处观景台。 我:“……我记得你腿部有疾不良于行,这树杈儿你是怎么上来的?” 麻布长袍,花白胡须,浑身上下都是大写的文质彬彬,不怪江湖中人缺乏眼力要将此人推上圣坛,谁见了他这仙风道骨的模样不得说句蔡长老医者仁心我辈久仰。 真是跟谢从雪那老匹夫的重合度高得过头了,可能他二人唯一的区别,那就是谢从雪敢于亮相台前,是坦坦荡荡的真小人,蔡仁丹却缩头藏尾,一生都躲在幕后。 所以这躲了一生的幕后Boss怎么就被我刷到了?阿药呢,阿药去哪儿了!勇者打魔王勇者崩了魔王溜了,让路过的村民捡了个便宜这像话吗! 他靠着树干,没什么兴趣地瞧了我一眼,就又专注地望向下方的纷争。 紧接着,他不甚在意地拍了拍膝盖,随意解释道:“只要抱着以后再不能行走的决心,坐上这儿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我那徒儿做事总是如此,在不该心软的地方心软,白费了天赐的才华与机遇。” “……”我说,“他不杀你,你反而怪他做事不够彻底。” 蔡仁丹不语,他们这伙人聚是乌漆嘛黑散是鬼迷日眼,正经没一个能看的,但凡袁无功决意取他性命,蔡仁丹活不到今日。 我又说:“易安死了,秦君也疯得差不多,羽仪如你所见——你就羽仪和秦君这两个弟子,随便养好一个都是你的功劳,你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 大概是我这番问话的感情色彩太强烈,他终于道:“你是谁?” 我是谁。 站在蔡仁丹的角度,此前,他确实从未与我见面,更遑论只言片语的交谈,我在他眼里就是个石头里蹦出来的路人甲。 可命运的莫测之处,不就在于此么? 他躲在幕后一心钻研医术的极致,我同样躲在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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