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他那眼泪汪汪,又努力抿着嘴唇克制的模样,我实在想不到他会和袁无功师出同门,这师兄弟之间的差别未免过大……不过话又说回来,阿药要真是成天都跟只受惊的兔子一般,届时我才是真觉得难办。 可不得将这么惹人怜爱的生物一直揣在怀里,走哪儿带哪儿么。 “不、不知道你是哪路妖怪,但既然死了,不对,既然已经驾鹤西去了,就早早去投胎转世吧……”青宵面上血色全无,他抖抖索索,结结巴巴地道,“害死你的人又不是我,你、你去找那些坏人啊!我还想着让你下葬时好看点,帮你把身上的伤口缝起来……我是好人啊!你不要缠着我不放!” 他看上去又委屈又害怕,我本来不应该再吓唬一个没见识的小孩儿,奈何我对他此刻说的内容怀抱了十分的兴趣。 绿叶茂密,深浅交错,我悄无声息靠坐在树杈,借着枝叶的遮挡就呆在青宵头顶几丈外,若能忽略我目前顶的这张画风狂野骨骼清奇的脸庞,想来应是有几分隐士高人的风度在里面。 顿了顿,我垂下眼,对那手足无措的小少年道:“你碰过我的尸体,我只能缠着你不放。” 在我出声的瞬间,肉眼可见,青宵整个人都僵住了,从天灵盖到脚趾尖,他僵化成岩石,岩石在我的注视下徐徐龟裂,半晌等不来他的回应,我又随手折了串花枝,轻轻巧巧扔到他头顶去。 青宵只惨叫了很短促的一声,就像一只被掐住嗓子的倒霉鸭子那样硬生生斩断了尾音,他似乎没有勇气抬头直面鬼怪真容,也不敢伸手去拍掉头顶的异物,抖得和筛糠似的了,才从舌尖勉强挤出应答:“也不止我一人碰过你的尸体,我,我只是被大师兄拖着去给人看病,但你、前辈您死得太快了,等我们赶到时,您已经走了……” “是吗。” 我只这么轻描淡写回了两个字,青宵就莫名激动起来,急道:“不,不怪前辈,是我路上偷懒,拖累了师兄的脚程……请前辈高抬贵手,不要和我计较,我以后一定日日给你烧高香,祈祷你来世投个好——” “你师兄也见过我的尸体?” 出于我自己也不能理解的缘由,我道出了这句没有悬念的问话,青宵果然茫然,他挠了挠侧脸,道:“当然见过啊,就是他让我给你缝尸体呢。” “为什么他不亲自动手?” “师兄动手了的,你的心脏就是他给你安回去的!都碎成那个样子了,居然还能想办法给你拼起来……”青宵先是为自己师兄打包不平,可很快就气势减弱,他缩了缩脖子,讷讷地道,“但后面他就不参与了。” 我沉默了许久,青宵好像没那么害怕了,肩膀扭啊扭的想要抬头偷瞟,一阵大风突兀刮过,卷着地上的槐花与尘埃迷了青宵的眼,树影齐摇,更远的山上也传来林涛的回响,一浪一浪,直至推往山巅。 等风声停歇,我才开口说:“不要害怕,鬼也是讲规矩的,你对我没有亏欠,我不会伤害你。” “真的吗!” “真的。”我顺着树干从青宵看不见的那边滑下去,安静落地后,我笑道,“但你为我收殓尸体,缝合伤口,你我之间也算是有了因缘,在我转世离开前,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笑开花的青宵登时就笑不出了:“只是收殓尸体这种小事,不值得您记挂,您、您就别再来了……” “你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也说不准,没人能看得透师兄的想法,他就是一直都不回来,也是很正常的事……反正谷里也没什么事要他做,他就是那种性子。” 我不欲再留,正要离去之际,就听见青宵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前辈,鬼前辈,您真是我师兄的相公吗?” “他是这么和你说的吗?” “嗯,但我想我肯定是听错了,哈哈,我不是想要冒犯您,我就是,就是好奇……嗯,肯定是我听错了,怎么可能呢,哈哈,哈哈……” “他是这么说,那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心里急着还没干完今日的工作,这一地的落叶落花可全归我一人处理,抛下这句简短的回答,我很快就回到了之前扫地的那片区域。 那根木头扫帚还静静立在原地,和我离开时没有分毫区别,我拿起它轻轻扫了两下,东倒西歪支棱着的稻草沙沙在地上擦出声响。 我抬手按了按心口,继续工作了。 自从有了青宵这个倒霉小眼线,我三天两头就去他那里串门,青宵起初还会一惊一乍,到后来已经彻底麻木,每次推门回房,第一句就是:“前辈,您在么?” “在。” “唉,又来了……”他故作成熟地摇摇头,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桌边,一脸沧桑地唏嘘道,“前辈,听我一句劝,早日投胎才是正道,我这几日翻了些玄学书册,您这样强留在人世的魂魄通常都不会有好下场,赶在魂飞魄散前,您还是早些上路吧。” 我双手枕在脑后,舒舒服服在房梁上躺平,青宵摇头晃脑,大道理一套又一套,待他意犹未尽端起茶杯,我方笑着说道:“咒我魂飞魄散,真不怕我要了你的性命。” “您可别想吓唬我,我已经明白了,您是好鬼!”他的语气铿锵有力,十足自信,“好鬼是不会胡乱伤人的!” 好鬼……行吧,好鬼总比死鬼强。 我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出什么事了?” “哦,这个,路上遇见我师姐了,和她多聊了两句。” “你师姐?你不是说谷主座下没有女弟子吗?” 青宵淡定地摆手,道:“她是上一年才来谷里的,经大师兄引荐拜在一位已故长老的名下,平日便多是在我师父这边修行,喊师姐没什么问题啦。” “……她是不是叫白芷?” “对,你怎么知道的?不对,你肯定知道,鬼有什么不知道的……” 青宵嘟囔着,开始分拣他筐里那一堆药材,派头倒是沉着冷静,有条不紊的,他拿起秤盘仔细往里放上一撮红花,又开口道:“师姐明日一早会来我这儿取一本做过笔记的经书,你可别在那时出来,谷里可多人喜欢师姐了,你要吓坏了她,到头还要赖到我身上。” “我不会吓坏她的。” “最好如此……不对,不是不能吓坏,是一开始就不要出来!前辈,鬼前辈?哎呀,怎么总是在关键时候就消失,都不听我讲话,太!过!分!了!”
第249章 都成鬼前辈了,哪有不过分的? 想到明天就能同白芷成功会晤,再顺藤摸瓜,通过她摸清楚药王谷内部藏有的种种往事机密,最后一举攻克下袁无功这座坚不可摧的城墙堡垒,我心情大好,便愉快地抛下欲哭无泪的青宵,打算去给许久不见的白芷备些礼物。 在遭遇人生的巨变前,她家境虽不阔绰,却也殷实,白芷算得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学女红修女德,就指着有朝一日在父母的安排下嫁为人妻生儿育女,可眼下她显然走在一条过去从来没有料想过的道路上,说来我其实并不很了解这个我曾救下的姑娘,但我知道她是发自内心想要成为一名医者,这大约就足够了。 可惜我作为药王谷里一穷二白的扫地杂役,目前肯定准备不了什么大礼,我有心要回之前的小镇上去给白芷买点新奇玩意儿,可想到姬宣或许还没离开那里,这个想法就立刻被我打消了。 难道绕来绕去,我得空手去见人家姑娘吗,明明还要拜托她帮忙……这不合礼数吧? 算了,白芷肯定不是那种在细枝末节上斤斤计较的人,大、大不了我先赊账,等我发了这个月的例银,她有什么想要的,我再给她买! 真是贫贱矮三分,富贵长一辈,我都穷成这样了,还要想办法养姬渊那样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少爷,我心里的苦跟谁说去! 愁眉苦脸干完了一天的活,我揉着酸痛的腰背,想赶在晚饭前先回通铺那边休息片刻,结果我甫一进门,就发现一堆人围在我那个铺位前,交头接耳窃笑不止,我顿觉莫名其妙,放轻脚步凑过去一看—— 我的枕头边竟摆了一大束花。 “好家伙,徐风!可以啊!竟然有小姑娘主动给你送花!难道是你那个同乡给你送的?可恶啊!” “不是我说兄弟,你看你长这样,也不能算英俊那一挂的吧?跟大伙儿透个底……你是怎么办到的?果然是给人家姑娘下情蛊了吗?” “从实招来,是不是哪个女弟子,你倒真不怕她师尊打折你的腿啊!” 在这阵喧哗中,我被挤挤攘攘地往前推,间或还挨了几下拳头,黄昏时分,微渺的斜阳映在正对着我开放的天窗,光束中有千万难以捕捉的尘埃,我被笑闹着的人们推进这片光里,膝盖却不慎在床脚生疼地撞了一下,只好在又一阵笑声中踉跄着栽倒在了自己的被褥上。 花香在脸边盈盈浮动,那是一捧蔷薇,粉得十分清透,它出现在这不讲究的下人睡房,像是一个不合时宜,飘然而来的美梦。 我注意到蔷薇细长的枝干上,一根刺也没有,尽数悉心理去了。 “徐风,还不肯交代吗?!” 我手肘支起上身,将花抱进怀里,那触感好比一团蓬松的云,我顿了顿,才对这帮好事者道:“大概是有人放错地方了……不是啊,你们看我这相貌,有那个福分能得到姑娘热情倒贴吗?” 事实依据过于充分,直将他们所有人的嘴给堵住了,我趁机抱着花溜出屋去,那么大的一捧花,柔嫩花蕊蹭在我唇角,抱起它时我都快要将脸埋进去,这会儿路上来往有不少人,都瞧着我这副傻样发笑,我只好沿小路加快步伐,奔着姬渊居住的院落去。 想都不用想,定是姬渊搞的鬼,先前在武林盟参加大会,我时不时就会为了哄姑娘开心,带枝花回去供她簪发——那时我并不清楚姬渊乃是男儿身,又对他内心那些隐秘情意全不知晓,后来等我反应过来姬渊实是个男娇郎后,我就不再给他送花了。 进小院的刹那,我与姬渊迎面相撞,他与另几个女弟子一同走出来,我被浓烈花香熏得头晕目眩,刚喊了声慕鸢,她们就立刻停下了脚步。 “咦,慕鸢,那不是你同乡么?”片刻后,其中一个较年长的女子笑道,“看他抱着花来,你先去同他说话吧。” 姬渊脸颊微微红了,他嗔怪似的跺了回脚,这才磨磨蹭蹭地挪到我面前,矜持伸出两根手指拉了拉我的衣角。 “我们去那边说……”浓黑长发滑落,他耳梢都红得快要烧起来了,“这里人多……” 我顺着她的意思到了无人的屋檐下,姬渊一路上都不再开口,半垂着头颅,那姿态透出叫人心醉的缱绻意味,等站定后,他才放开我的衣角,眼神飘飘忽忽的,一会儿看我的脸,一会儿又看向我怀里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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