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我鼻青脸肿的从地上爬起来,刚要继续往前冲,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响亮的咴声,我愣了片刻,猛的回过头,果不其然,一匹熟悉的赤马正逆着人潮,从长街的另一头向我狂奔而来。 “雪……雪儿!”我睁大眼睛,下意识惊愕地伸出手,“你是跟着金吾卫的人出来的?怎么来找我了,我不是把你还给绪哥了吗?” 雪面娘在离我仅有半尺的地方气势汹汹地刹住,埋头就往我胸前撞来,她似乎心情不太好,也许是责备我近来将她抛在一边,只是不停地蹭着我,但当我想要去抚摸她身上的骢毛时,她又避开不让我摸。 万物有灵,我不清楚雪面娘究竟能听懂多少,但我仍然很认真地对她说:“我已经将你还给绪陵了,你可以不用再来管我,回去吧!现在外面不安全!” 一家又一家的大门合拢,顷刻间狼藉一片的街道上就空寂得吓人,在那砰砰的压抑声响中,她乌黑的眼睛看了我一会儿,便垂下了头。我以为我和她达成了共识,欣慰地拍拍她,正要离开,雪面娘却又挡在了我身前。 “……”我说,“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她自然不能回答,只是固执地又撞了一下我的肩膀。 尽管眼下一时一刻的时间都无比珍贵,我却依然怔忡地站在了原地,就那样愣愣地盯着雪面娘看了很久,我才想起遗忘的呼吸,边咳嗽着边笑了起来。 “好。”我翻身上马,“那就走吧!你要跑得比箭还要快,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被任何人追上!” 雪面娘从不辜负我的期望,当我赶到城门时,谢澄都还只蹲在城门顶,没有要下去参战的意思。 不过目前的状况确实还用不到他出手,谢澄神色冷漠地注视着下方对垒的两军,他惯来对外都是生人勿近,可这种能叫任何人都心生惧意的冷漠,我大概也是头一回在谢澄脸上见到。 刺骨寒风如尖刀般刮过,那扬起的发丝里,谢澄锋利的眉睫隐约,仿佛对世间生死聚离全无所谓,又仿佛迫不及待要由自己去断定他人的罪行。 这柄被藏了近二十年的名剑,终于要在今日出鞘。 一时间,我都以为是认错了人。 我骑着马,长久地仰着头颅,直到谢澄看向我前,我都发不出半点声音。我不能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但从谢澄给出的反应来看,我现在看上去恐怕是有些可怕的。 大军压境也视若无睹的青年立刻直起上身,脸上漠然到令人心寒的神态瞬间尽数消散,那双陡然爆发出亮光的眼睛,比荒原上破土而出的绿芽更像一个奇迹。 他那模样仿佛要不顾一切飞身奔我而来,却就在下一刻,谢澄硬生生停住了。 “……” 没有动,没有开口,除开一双定定凝望我的眼眸,我与谢澄形同陌路。 无论好坏,无论对错,毫无疑问这都是一种成长,敢于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敢于走出温暖的巢穴去接受试炼,明知前路多难也要毅然奔赴,哪怕谢澄最终选择的道路与我截然相反,我也不会责备他半句。 我为我的小秋高兴。 我握紧了缰绳,骑着雪面娘从城门边走过,即使不抬头去看,我也知道谢澄一直望着我。 “……那就这样吧。” 高高举起的牙旗代替了言语,立场相悖的双方需要的从来不是交流,而是一场优胜劣汰的厮杀。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用鲜血洗刷耻辱,也用鲜血加冕荣耀。 隔着人海,以及终此一生也无法坦诚的热爱,我直视那高头骏马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烽烟滚滚,黄沙漫漫,天边赤红的烟霞向着人世倾倒,他越过无数人头,也正看向我的方向。 也许在看我,也许看的是我身后这座在权欲纷争里屹立不倒的古老皇城。都没有区别。 我们所有人都选择了自己的道路,这是最好的结局。 一只玄凤鹦鹉落在了我的肩头。 作者有话说: 现实生活中不能学闻人钟这样哦。
第188章 东风吹战鼓擂,我起初一腔热血上涌,二话不说就打算往混战里冲,幸有玄凤在我耳垂上不轻不重一啄,我被冲昏的头脑才立时清醒回来。 不……现在去往姬宣身边,只会碍事,让他无法彻底手脚,这样反而容易遭到流箭暗算。即便真到了生死关头,相信依照姬宣的能力,在我跨越战场赶到他身边的那一刻,他都能撑住自己活命的一口气。 “数日不见,小友别来无恙?” 就在我跳下马,凝望战场的时候,谢从雪不知何时也已来到了我身边,如一团神出鬼没的阴霾浓雾,与我一同看向那纷乱的火光。 即使谢从雪还什么都不曾做,雪面娘也似乎本能警惕着这个看起来就不是东西的男人,不断试图将我往边上挤,好离谢从雪远一些。 谢从雪笑道:“不动手吗?” “和谁?” “我啊。”谢从雪好心提醒我,他道,“你活着,很显然,我也还活着,之前那一战没来得及分出胜负,小友,要在今日继续吗?” 我看都不看他,冷淡地道:“我是会杀了你,但那也得在把你的利用价值榨干前——至少在让公主殿下成皇这件事上,今日,我与你的目标是一致的。” 就在我们对话的这片刻功夫,带火的箭矢便即将从城门上方划过,朝着那至今未被破坏的安宁而去。眼看着一场灾难避无可避,可谢从雪只是懒洋洋地抬手一挥,烈火就成为暴雨,箭雨从半空坠落。 他叹了口气,就像方才只是发生了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谢从雪轻声道:“对,至少在这件事上是如此……那小友,虽然很可惜,我俩的私事,就暂且往后推一推吧。” 落下这句话后,他却还不离开,守城门的禁军之前急着要去将离战场最近的一批居民往里转移,此刻虽姗姗来迟但好歹也算赶到,既是没了谢从雪这老王八的用武之地,我就有些不耐烦再看见他,赶在谢从雪又要张嘴扯淡前,我直接道:“听谢澄说你右手断了,怎么,挖心都能活,断个手却治不了?” “毕竟没有真的伤到心脉,皮肉伤迟早会好。”他又叹了口气,“但手就不一样了,碎了的骨头如何拼回原状,小友,你让谢某再也不能右手持剑。” 我:“天大的喜事啊!” 谢从雪:“……” 自谢从雪来到我身边后,谢澄也默默地从城门上跳下来,和我们保持在一个但凡谁发难,谢澄都能抢先出手救下另一个的距离。 不过当他听见我这句阴阳怪气,谢澄的表情变得极其一言难尽。 半晌,谢从雪哈哈笑了两声,他捻着自己的眉须,意味深长地道:“小友,你既然知道我与湘儿的娘亲有故,那你有没有想过……” 说着,谢从雪不期然把脸朝我凑来,那模样让人想到一条潜伏在草丛中,突兀向行人发动攻击的毒蛇。一瞬间,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谢澄的勃发战意,如有实质的强大气场迅速灼烧开,但没等谢澄迈出定乾坤的第一步,我已伸出手,示意他不必急着动作。 谢从雪笑了笑,没将我与谢澄间的哑巴交流当回事,他在我耳边低声道:“对我而言,湘儿是最珍贵的女儿,可她那个兄长,却是肮脏下贱的孽种,我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我垂下眼,也淡然一笑,刚要张口,然而这回,是谢澄主动打断了我。 城门内外,一方厮杀已起战火滔天,秦王与姬宣的势力互不相让,一方由于金吾卫实在出动得及时,受惊的民众又很配合地撤离,以至于城内仍维持着安然有序的假象,维持着被战火灼烧前,最后的宁和。 青年就站在这道清晰的分界线上。 谢澄道:“师父,我说过了,我不会让你杀掉任何人,包括闻人钟,包括姬宣,也包括我。” 谢从雪轻描淡写地道:“是吗,你喜欢闻人小友,这一点为师是清楚了,但那个孽种有什么值得维护的必要?不如这么说,澄儿,他死了,对你才更有好处,这样就能少一个和你竞争的对象。” 对那句“你喜欢闻人小友”,素日最是冲动的谢澄,竟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他的目光平静若水,不动如山。 “竞争与否,那都是之后的事。” 长矛短枪,刀剑相接,那些你死我活的拼杀中,来自逝者不甘的嘶吼就近在咫尺,却并不能影响他分毫。 谢澄嗓音清冽,掷地有声:“在我刚来京城的那段时间,是姬宣收留了我,在明知我会给他带来麻烦的情况下,给了我一个安身之所。如果没有姬宣,我初来乍到,懵懵懂懂,不知要碰多少壁,吃多少亏。” 我不由微微地睁大了眼,谢澄没有理会我,他看着谢从雪,一字一句地道:“于姬宣而言是顺手,于我而言亦是恩重,既然都是恩情,那就不会有先后顺序,师父,要谢澄说多少次都可以,我不会让你杀掉任何人。” 谢从雪神色淡下来,什么也没说,只深深地注视了谢澄一眼,便摇着头笑了。 有那么一刻,我以为谢从雪会当场暴起发难,我呼吸都屏住了,随时做好从谢从雪手下保住谢澄性命的准备,但恰恰相反,他非但没对我们出手,而是转身投入了战场。 我没有看见姬玉,想必他作为最关键的人物也轻易不会来到最危险的地方,那黑色的,吞天噬地的漩涡中心,我只看见了姬宣。 被视为孽种,被驱赶被利用,被那些自以为高贵的人所轻慢的姬宣。 穿着一身银色的盔甲,提一柄血迹斑斑的长剑,用那双玩赏横笛的手夺走了一条又一条同样沾满血腥的性命。 姬宣的动作毫不犹豫,我只消一眼就能确认,他是直奔着敌军坐镇的头领,也是姬宣自己的亲叔父,秦王而去。 所有人都在戒备姬宣,以及护在姬宣身侧的亲卫队,他们斩出一条尸山血海的道路,可要抵达这条道路的尽头,需得以更多的尸山血海铺就。 所有人都在戒备着那传说中镇守北疆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所以当谢从雪的剑轻轻划开秦王的脖子时,没有人能反应过来。 “……久疏问候,王爷。” 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我也能清楚辨认谢从雪的口型,他那失去力量的右手虚虚扶着秦王的上身,不久前他便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眼前,这回,他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被重重护卫的秦王身边。 谢从雪笑道:“久疏问候,那么——一路走好。” 如同从枝头充满爱怜地捧起一朵含苞的鲜花,谢从雪摘下了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他拎在手里仔细打量了片刻,然后,姿态无比高傲地将其扔在了姬宣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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