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很明显一愣,随后相当自然地道:“尽管我很愿意将每一刻光阴都花在神使嘱咐的事务上,无奈究竟是肉体凡胎,每日还是需要那么三四个时辰的睡眠,让神使见笑了。” 我从他眼下浓重的青黑之色,看到他那头本该光滑如绸缎的白发,再看到他瘦得只剩皮包骨将宽大衣衫撑得奇形怪状的身躯,最后,我的视线移回李严脸上,与他平静地对视。 被我盯着看久了,李严那笃定轻松的笑意就缓缓淡去,他目光闪烁,不安地:“我哪里没有做好吗?” 我沉默了片刻,起身往外走去,李严没有得到我的回应,又在我身后讷讷唤了几句,就不敢再真的跟上来。我出了门,沿着廊道走了几步,找到李严那个叫影鹰的护卫。 他抱着剑,冷冷地瞪着我,我知道我从来都在他这里不受欢迎,过去我不当一回事,现在倒认为,影鹰对我的怨恨并非平白无故。 我在影鹰这里,知道了李严这段时间真正的状况。 ……说实话,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煤窑里扬着皮鞭虐待下属的黑心老板。 听完影鹰充满感情色彩的陈述后,我很快就重新回到屋子,李严立刻从座椅边站起身,显然是准备了一大堆应付我的说辞,没等他开口,我竖起一只手,示意他噤声。 我说:“夸你是世外飞仙不似红尘中人,你心里就真的没数了吗?” 开幕雷击,把可怜的太史震傻在原地。 “天道允你修习玄术,通晓人间之道,是为了让你谨守本分,三缄其口,不该做的事不做,不该说的话不说。”我冷冷道,“凡人愚昧,将你供上神坛,但你这一头白发意味着什么,你自己不清楚么?” 看他一脸跟不上套路的茫然表情,多半是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的。 “……你逾规了,李严,不想死就收敛点。” 我叹了口气,不愿再这般神神叨叨地讲话,刚要把话说得更明白些,李严却倏然提声道:“神使的心意我明白,但凡人之命死不足惜,我只要能看见神使实现自己使命,其余的一切都可不在乎!” 影鹰静静地来到门外,听闻此言,他那张冷硬的面容笼罩着一片晦暗之色,我看向他时,男人眼中似有嘲弄之色。 你劝不了我家大人。影鹰已经这么告诉过我了。 我嘴才张到一半就被迫中断,李严浑身颤抖,激动地说道:“只要能为神使的大业起到些微作用,李严便是死在这条路上,也绝无怨言!天道……天道让李严出生在这个时代,便是为了与神使相遇啊!” 坐在位置上喝茶下棋还好,他这一激动,活像具成了精的骷髅站在坟头给我应援,阴风阵阵,骨头咯吱碰撞作响,场面真是又诡异又有喜感。 而他这番慷慨说辞,只迎来了我的一声冷笑。 我轻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值得天道多加安排?” “……” “李严,你既然知道凡人之命死不足惜,既然知道自己在天道面前渺小如蝼蚁——”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安静。”我面色不改,“你今日打断我太多次了。” 我的措辞如此无礼,他苍白容颜上,却顿时飘出两团少女怀春般的红晕,连呼吸也骤然变得急促起来,我没眼再看,淡淡道:“你只是凡人。” “对,我只是凡人……神使尽管使用就可以了……” “那就听我的。”我说,“你的命没那么珍贵,你的能力也很有限,而我跟你不一样,李严,我是你心目中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神使,不对吗?” 他眼睛已经亮到我不敢直视的地步了。 我甚至没有胆量去考虑,在全程旁观的影鹰眼里,我与李严看上去有多么有病,但没办法……要说服一个病入膏肓的神棍,不将自己也变成一个精神病,是万万走不通这条道的。 “你不听我的话吗?”我问道。 李严猛的摇头,又猛的点头,表达系统支离破碎,天晓得他内心又在经历怎样的山呼海啸。 李严双手陶醉地捧着自己的脸,分明整个人都枯槁犹如行尸,但周身气质却像一团在风雪中不肯熄灭的火焰,连同血肉灵魂一起灼烧殆尽。 我实在不能理解一个有信仰的神棍。 李严的语气如梦似幻:“我愿意将一切都奉献给您……” “那就保重好自己,哪怕你无能,无知,你的命也是属于我的。” 铺垫到现在,我终于说出了那句至关重要的,也是贯穿了我打工生涯的话语:“我要你活,你就不能死,明白了吗。” 玄凤:“我,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我:“……” 玄凤:“你的一切,属于我。” 我:“……” 玄凤:“明白了,吗?” 我:“……” 面对玄凤的全方位无情嘲笑,我气若游丝,颤颤伸出一根手指,痛苦地道:“领导,你再模仿下去,你就会彻底失去一个勤劳的007打工人……” 我的高傲姿态,只坚持到回房的那一刻。 高昂着头颅的,只是我的伪装,卸下面具的我,才是真实的小丑。 玄凤这回化身的是一只肥头肥脑的山雀,它笨拙地拍拍翅膀,飞到我肩膀上,我原以为嘲笑大会到此为止,结果它又一本正经来了句:“不愧是你,实在优秀至极。” 然后夸奖性质啄了啄我的头发。 我觉得还是趁现在动手掐死它,尽快毁尸灭迹算了。 大概是看出我渐起的杀心,大概是清楚眼下它那对柔弱的翅膀不足以逃出我的魔爪,玄凤及时转移了话题:“你真的要,干所有活吗?” “啊,嗯,李严开了个好头,只要将他的旗号借给我用,后面的粗活我自己也能上。” 李严身为太史,多年来为这个王朝窥探国运,付出寿数近半却不慕名利,先帝对他极为重用,若非李严无意,那么落在他头上的官职就不是太史,而该是国师了。 而即便再清高的人,在这声色犬马的京城沉浮久了,也会有自己的势力,从来不为哪一方势力说话的李严,想要操控舆论,引导群众视线,那简直是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事。 毕竟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的世外仙人。 “最多就是我多干点活,又累不死。”我笑着伸出手指,好让玄凤站在上面,“无所不能,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作者有话说: 我方奶妈说了要救所有人,那么就不会允许我方任何一个人死,这是奶妈的职业素养。奶妈把自己抽空了都要救所有人。 尽管我方不是傲娇就是病娇,不是病娇就是沙雕…… 不过他该庆幸和李严的这段对话只有玄凤和影鹰听见,要是袁无功也知道了,那么二夫人接下来三年的笑料都有了。
第181章 小段子 突然想到一个很好玩儿的场景。 如果天选之人们都生活在现代,能换一种相遇方式,那他们的日常比起本文正文应该是相当随心所欲,是会在酣畅淋漓的一个深夜,随着兴致跑去酒吧包场的那种类型。 袁无功和姬宣多半是千杯不醉,但袁无功依然愿意在众人的笑声中尝遍美酒,而姬宣则默默决定一会儿由自己开车带全家回家,所以滴酒不沾,只认真负责开酒醒酒准备冰块。 打架最厉害的谢澄反而是标准的一杯倒,不过他轻易不承认自己在酒量上的差劲,涨红了脸要和路嘉拼酒,路嘉全身上下都是在床上留下的痕迹,尽数裹进风衣围巾里,他脸边发丝垂落,眼睫纤长犹如栖息在此的黑蝶,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的谢澄,最后只是笑了笑,便一杯接着一杯同小老婆喝了下去。 最后是路嘉亲手把谢澄扛出酒吧的。 而这个夜晚还没有完。 在路嘉和袁无功的双重撒娇兼逼迫下,姬宣将跑车开到郊外无人的荒凉原野,一手捂着脸,把方向盘转交给路嘉后就装作听不见良心的谴责,路嘉笑嘻嘻地飞了个吻给反复确认每个人身上安全带是否系好的大老婆,一脚油门毫不客气踩到底,跑车刹那间飞一般冲了出去。 袁无功张开双臂,肆意地大笑:“呀吼——” 路嘉也:“呀吼——” 谢澄倒在后座,神志不清地跟着:“呀吼……呕……” 姬宣:“……” 姬宣面无表情地拂开打到脸上的头发,任由推背力将自己按死在椅座,心里静静地想,呀吼,十二分,没了。 “老婆!!!!爽不爽!!!!” “爽死了老公,老公好棒,老公最棒!!!!!” “哈哈哈哈哈哈哈!!!!” 跑车疯狂地在原地打起转,在草地划出一道道轨迹,萤火虫也被这样的动静惊得四散,路嘉笑得咳嗽,不断地按着喇叭,袁无功便顺着他的节奏,仰头高声唱起他们当初谈恋爱时听过的情歌,姬宣在副驾忍了又忍,还是没克制住冲动,去纠正了袁无功中途几个疑似故意跑调的音,而谢澄已经完全醉到没反应,抱着车上放的巨大玩偶熊,只时不时咧嘴嘿嘿傻笑。 如果天上的星星静止不动,那么他们就成为了旋转的星空。 作者有话说: 路嘉自己千杯不醉,但闻人钟是三杯倒,毕竟身体不一样,所以想要对醉酒相公为所欲为,只能抓紧机会了。 另外,在不会有人出现的荒野醉酒驾驶,理论上讲不算犯罪,毕竟这种情况下的荒野不能算作危险驾驶罪里的“道路。”(严肃.jpg) 但退一万步就算不是犯罪,那也是危险行为,请勿模仿,珍爱生命,遵守交规。
第182章 接手了李严的事务后,我真恨不得自己凭空生出三头六臂来,这种时候就体现出身边有位大夫的好处,既然怎么作都有人替我兜底,那我就放心大胆往死里作了。 趁着喝药的功夫,我点名夸奖袁无功同志:“辛苦你了,要是你不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袁无功每日都会替我煮上提神养气的药汁,只见他垂首柔柔地笑一笑,并未应声。 美人手持着一柄圆扇,照看那炉咕噜咕噜冒泡的汤。 空气中徐徐飘荡着苦到叫人流泪的气息。 我咽了口唾沫,看着那乌黑的汤面,总觉得像是一锅沸腾的沼泽,那股险恶的粘稠劲儿,还没真的喝下去,就已经让我后脊不自主发起麻,而袁无功也就在此刻替我盛了碗出来,将今日的药送到我手中。 他这才施施然开了口:“喝吧,仔细烫。” “……”我诚恳道,“阿药,今天这一碗,好像比昨天的闻上去还要苦呢?” “日子本来就是越过越苦的。”他笑吟吟地道。 我哪有胆子反驳,袁无功给的东西即使再难喝,那效果也都是极其拔群的,不全靠着这一日一碗的苦药,我早就撑不下去了。可以说袁无功现在就是我爹,亲的,没他我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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