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鹰虎视眈眈立在他身后,手里端一碗气味非常动人的药汤,李严接过后反手就递给我,我也没问他这里面是放了什么药材,乌黑的汤面映出我游魂一样的面容,这段时间不知不觉我又变回了从前那个药罐子,当下喉结几回滚动,我仰头一口喝干了它。 “先睡一会儿吧,没事的,我会喊醒神使。”李严说着便扶着我的肩膀,让我躺倒在枕头,床帐内光线微弱,一切都温暖而朦胧,隔着被子,他轻轻拍我的肩膀,侧面宁静,我努力要睁开眼,手指紧紧抓住垂下的帘角,沙哑道:“我真的还不能睡……” “为什么?有什么事是必须由神使亲自去做不可的吗?” 脑海搅成一锅糊掉的粥,我断断续续地向他说着自己的安排,李严手上始终有节奏地拍抚着,等我疲倦至极,再也说不出其他话了,他方微微笑着,道:“原来神使还考虑到了百姓的安危,确实,战争爆发,京城城门一旦不守,城内必将火海滔天,不安排人马组织疏散撤离死伤难以估计——不过神使何需顾虑至此,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凡人碌碌死不足惜,每一场战争,无论胜者是谁,总是由百姓来承受苦果。这是定论。” 我只觉他不紧不慢的说话声嗡嗡的吵得很,耳膜作痛,眼球跟着发热发涨,像随时都会破碎掉,然后化成水流得到处都是。 在这样的幻想中,我咧开嘴,笑声越发的哑:“我乐意啊。” 李严眨眨眼,他伸指揩去我唇边残留的药汁,自己随便舔掉了,又默了一阵,李严很轻地叹道:“原来天道并非如我所想的那般高高在上吗?这么多年,我竟一直理解错了方向?” “不……”倦意席来,只需瞬息就能将我拖入深渊,我闭上眼睛,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它确实……是高高在上的……” 低微懦弱,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只有我而已。 “李严……” “嗯,我一直都在听您讲话。” “天道如何……无关紧要……”满口的苦涩滋味,舌根都变得麻木,可知道那是救命的药,心里就会安定许多,我喃声道,“凡人……你我皆是凡人,凡人自当……奋勇向前……” “宝贝!” “来妈妈这里!来啊!来妈妈这儿!” “没关系,慢慢走,我们都会等你的……慢慢走,走慢一点也没事……” “只要你最终能够回来。” “我和你爸爸等多久都没有关系。” 一觉醒来,天色已沉,不得不说睡眠对人体的作用是无可替代的,我支起上身,在床上呆头呆脑地坐着,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没能完成的那些事务。 我重重发了个激灵,掀开被子就想往外跑,差点又在门槛前摔一跤,不过这次被一双手及时扶住,我以为是李严,抬头便着急道:“宫里来人了吗?我今日本该去见湘殿下,不管什么宵禁了,我现在就出门……” 话到一半声音就没了,我愣愣地看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竟再说不出一个字,而袁无功正如神迹本身,青年无所谓地勾着他那绯红的嘴角,一手搂在我腰间以防我站不稳,他低下头,动作无比熟稔地与我贴了贴额头,似乎是在测体温。 我:“你,你怎么来了?” 他闭着眼道:“你也没说不准我来。” “可是,我,我,你现在不应该来的……”我几乎成了个结巴,“我以为你该知道……” 他笑了一下,没说什么,我茫然地望着他,在这种时候,袁无功和平时没什么区别,轻慢轻佻,依然是什么都不放心上的作态,分明他不可能不知道现在城里有多乱。不知为何我的心头颤动得厉害,好似石块堆出的堡垒被一股爆发的温泉蛮横冲开了,眼中顷刻又变热了起来,那也许是之前七窍流血重演的前兆,我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我以为你回药王谷了……” “我为什么会回那里?又不是我家。”他口吻奇怪极了,“我当然是要来找你,我们是夫妻吧?” “……” 我没有贸然接话,袁无功向来擅长自导自演,我这个配角小小的失职无法影响他的发挥,只见他端详了我一会儿,忽然气愤地道:“啊!我就知道你没尝出来!” 我整个人都在轻轻发抖,不敢看他的眼睛,忙道:“什么没尝出来?” “那碗药是我熬的!”他看起来快气死了,“你怎么能尝不出来呢?我特意多放了好多黄连!” 我目眩神迷,快看不清他的脸。 猫还要继续大吵大嚷,闹腾狠了势必拆家,我什么思考也没有便将脸靠在他胸膛上,伸手搂了他。 “下次不要放这么多黄连了。”我声音也在发颤,必须强行压抑才不会让人听出异样,“药都很苦,我不知道哪一碗是你熬的……” 他还是不太高兴,任由我抱着,过了会儿将下巴往我头顶一搁,埋怨道:“对我真不上心,我和其他什么大夫能一样吗,当然最苦最难喝的那一碗才是我给相公的啊。” 说着他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袁无功抱住我,手在我背心耐心抚摸着,知道我身体不好,倒没像以前那样跟只八爪鱼似的缠上来。他凑过来,腻腻歪歪和我打商量咬耳朵:“那下次不放黄连了,我放饴糖怎么样呀?又苦又甜,又酸又涩,一碗下去,保你三月食不知味……” “就不能口味正常点,清新点吗?” “不行。”他笑道,“为难相公可是我最大的乐趣,你不能剥夺啊。”
第171章 无边夜色中,灯盏摇摇晃晃挂在梁角,透过薄纸几束柔光洒落,沿着青年鼻梁下颔的弧度一点点将他照亮,半张美人面就这样浸在光华闪烁的颗粒中,就连眼珠里也流淌着融化的黄金,河流在沸腾,在咆哮。 我已分不清究竟是夜色托出他一身矜贵的风华,还是他正在不遗余力地照亮晦暗的天空。 起风了。 袁无功偏头看向廊外,好像在倾听着什么,他抬手将我又往身前搂近,袖袍在风里笼罩成严密拥抱,从衣领袖口飘出的淡香熏得我不知今夕何夕,一片昏茫中听见他轻悠悠地问道:“还要出去吗?” 此刻他说什么我都只晓得胡乱点头,其实根本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袁无功眨了下眼,歪头专注地打量我,他忽然竖起两根手指,凑到我面前:“这是几?” “……”我还是看他的脸,好半晌才哑声道,“二。” 他又多竖了两根:“那现在呢?” 知道他在戏耍我,便不再做出回答,我将他修长如竹的手指全部握进掌心,袁无功看了看我们交握的手,自问自答了:“现在一根也没有了——相公,你还要出去吗?” 这句话,他是笑着说的。 我凝望他那只含笑的金色眼睛,在那里面看见了同样金色的自己,很久后,我抬手环过他的肩膀,微微用力便迫使他低下头来。 他始终顺从我的每一个动作,为我倾身,为我闭眼。 缓缓垂落的眼睫遮掩了里面的光华,以免我的嘴唇一不留神被灼伤,直到我踮起的脚放平,他才睁开一只眼,在极近的距离没什么表情地看我。 “什么味道?”他轻声问。 我说:“不知道。” “甜的,肯定是甜的,谁能比我甜?小秋一看就酸得要命,冰儿绝对比黄连还苦,就得我这样甜口的给你解解馋才好呢。”说着他也礼尚往来在我眉心上亲了亲,信誓旦旦道,“我真是好大方一个人。” 他说起话总是很轻快,好像永远都不会有烦心事,我双手捧着青年的脸庞,他话头停下,随后睁大眼睛,很乖巧地在我掌心蹭了蹭。 “为什么要让小秋回到谢从雪那里?”大拇指摩挲着他略显冰凉的皮肤,我问道。 他十指交叉扣在我腰后,没有立刻开口,在这沼泽一样纠缠着的拥抱中,我凑得更近,几乎与那对一切都只字不提的嘴唇相交,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是接吻的预演。 他的嘴唇渐渐弯了起来,我又说:“我知道你和姬宣做了交易,我也知道你并不真的站在他那一边,你想要什么,什么结局才是你追求,渴望实现的?” “也许我只是想要相公呢?”袁无功狡猾地道,“就像相公想要我一样,我也想要你呀。” 他骗人也可爱,我笑了笑,指尖顶在他唇下,那唇肉就很委屈地嘟起,如同真是爱撒娇的夫人在朝我使性子,可他脸上的笑意平静而藏满深意,袁无功顺势低下头,湿润的含吮住了我的手指,又很快吐出,唇齿间黏答答发出啵的一声。 袁无功眼睛看向别处,还是笑着,态度却冷淡下来:“也或许我只是闲着无聊,相公何必事事与我较真?” “闲着无聊,所以特意在这种时候回京城?” “那有何不可。” “嗯,不太可,当初我将你和小秋都安置在别处,就是想让你们两个都远离危险,小秋我管不了了,你不一样。” 袁无功看了我一会儿,笑道:“你觉得你能管我?” 我对话里暗藏的威胁置若罔闻:“不想被我管,那就回答问题,你究竟打算怎样。” “那我想要所有人都去死。” 下一刻,袁无功直勾勾盯着我的眼睛,他的笑容染上诡秘疯狂的色彩,如是一滴赤血从雪白面具的眼眶处溢出,拖着长长的痕迹贯穿了那张无暇容颜,谁也不知道面具下究竟藏了多少在血潮里挣扎涌动的蛆虫。 他声音放得足够柔和,目中情深似海,张合的嘴唇是一朵献给心上人的玫瑰花,只开一夜,只为一人绽放。不会有哪个怀春少女能够抵挡这样的情郎,只要他愿意,袁无功完全可以把最恶毒的诅咒念成枕边缱绻的爱语,就如同现在。 “所有人,所有我讨厌的人都应该去死,愚蠢的人,自以为是的人,傲慢的高高在上的人,当我看见他们,我便总是想着该如何杀了他们,砍掉四肢,敲开头骨,放干他们全身的血。” 他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说着:“而京城是全天下即将迎来最多死亡的地方,机会难得,我实在没道理错过这场盛宴。” 他眼中依旧蕴满金芒,头顶的烛光洒满他全身时,某个瞬间他看起来像是祠堂里那些被供奉的神佛,一举一动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慈悲。 神佛救人无数,但只需要一点血腥,就能让他彻底堕落成魔,功德一笔勾销,杀人从此无忌,救人再也无功。 他轻轻柔柔地靠近我的颈窝,姿态无比柔婉,手指在我受创未愈的心口画着圈,袁无功呵气道:“相公,你是来救人的,而我与你相反。” 我抱住他的腰,淡淡道:“我也是你要杀的对象吗?” “说不准哦。” “那费大力气救活我的又是谁?” 他撒娇道:“不知道,我不认识,我也想要你死,你死了就没那么多事让我烦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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