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离去后,就只剩下了谢澄,路嘉眼珠子一动不动,阳光照到他身上,暖洋洋的,给这具冰冷的身体增添了一些虚无的活气。谢澄拿了条毯子给他披上,踌躇着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时,他听见路嘉慢吞吞地说:“我的鸟死了。” 这是几个月以来路嘉第一次主动对谢澄开口,谢澄一时僵在原地,连吞咽唾沫都忘了,紧接着,路嘉抬起头看向他,语调还是慢慢的:“你要赔我一只。” “好!你,你想要什么样的,你喜欢什么,我都去给你弄来!我什么,什么都可以给你!” 青年急切的声音响在耳边,有点吵,可再大的雨也会停,再浓的雾都会散,这样满是爱与期待的话语,也会有不能响起的那天。 “要一模一样的。”路嘉说,顺手比划了一下,“黄色羽毛,脸上有红点,还要胖一点。” 谢澄兴奋不能自己,哪管是要鸟儿还是天下,他此刻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递出去,只要对方肯施舍一眼,要他死也甘愿了。 但很快他又迟疑了起来,毕竟现在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要是跑去买鸟的空档出了什么事,那可就真的来不及了。没等他回应,就见路嘉又把眼阖上,他无所谓地小声嘀咕:“不赔就算了,我以后找姬宣他们要。” “……”此话一出,谢澄一咬牙站了起来,他估量了一下离此处最近小镇往返的时间距离,又想到院外留守有大量姬宣的亲卫,即便他离开一小会儿,也决计出不了什么乱子,这会儿最重要的,是哄路嘉开心。 他摸了摸路嘉被阳光烘出一丝温度的脸庞,开怀笑道:“一只鸟而已,等着,马上给你带回来。” 谢澄离开了。 今日天气明媚,处处都很合心意,路嘉方才睡了一觉,觉得自己是难得的精神。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他用七年前主神在这具身体里残留下的力量,开了无双。 过去无双一出,足够他斩杀大半个战场的生灵,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蹉跎,仅足够他足尖发力跃起,将腰带套过头顶的梁柱而已。 他哼着小曲,踩着板凳,慢条斯理在自己眼前打好一个牢固的圆圈,路嘉为自己的手艺感到喜悦,一时很想放声歌唱,又担心引来外面守着的护卫,只好遗憾作罢。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他已经知足了。 他站得这么高,玄凤的血就残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把脸套在圆环上,伸手摸了摸绳子,没什么感觉,路嘉就叹了口气,想到他死后也无非如此,就又高兴起来。 他这两日久违地想起了很多曾经的事,不止是消散的前世,他还想起黑风岭,想起英娘,想起那间储放他夫人们的小院子,推开柴门,夫人们又在吵架,这些人呀个个心高气傲,可谁让他们那么好看,好看又活泼,都有可爱的一面,他急着要去把他们每个人哄好。 透过那个环,前世今生均倒映其中,美酒的波纹微微震荡,闪闪发亮,天上的月亮也噗通一声掉进里面,他握着酒杯,在苦恼啊,娶了这么多夫人,到底该怎么跟父母解释才好呢。 总之先大家一起聚个餐,酒过三巡,再慢慢聊以后的事,以后……以后就近在眼前啊。 他从未离幸福这么近过。 这杯酒,路嘉迫不及待要一饮而尽了。
第154章 我跟谢澄向来如此,很少有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总是一个发火一个去哄,谢澄并不是天生脾气差,可不知为何,遇上我,他总是在不高兴,而我大概也没做错什么,只能说我跟他究竟做不成朋友。 在向我一通不知所以然的发泄后,谢澄又很快平静下来,眼看着雨势渐大,他迅速带我找了个避雨的山洞,便隔着一段距离不冷不热瞧着我,半晌方笑了笑,用一种说得上彬彬有礼的口吻道:“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有安排吗。” 我戒备至极,整个人不自觉朝着洞口的方向微微后退,即便知道奈何不了眼前人半分,但风吹草动也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谢澄始终静静注视我,嘴唇紧抿,目中一晃似有伤感,等我试图仔细看去时,那双往日笑起来就如同繁花盛放的眼睛里,此刻盈满死水深潭,影影绰绰,却什么也探不分明了。 谢澄垂眸,伸手捻住我鬓边乱发,像对待一只炸毛的小猫那样用拇指轻轻抚摸着,表情淡然得可怕,我吃不准他的心思,心里更是躁动十分,便干脆冷声道:“我现在说的话你什么也听不进去,你觉得我就算有安排,还会告诉你吗?” “我也没想过你会据实相告,谢澄早就没有这样的痴心妄想了。”他没立刻被我激怒,看着我,眼里又没有我。谢澄自言自语一般,“早就没有了。” “小秋,我不管你到底在考虑什么,眼下一时半刻我也没办法把所有事情一一同你掰扯清楚,但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害你!闻人钟绝不会害你分毫!” 一切都仿佛是被困在打满疙瘩的毛线团中央,蛮力亦或智取都不是上上之策,我恨不得寻把剪刀将我跟谢澄之间这些乱麻了断个干净,可人心与人心的距离是那样远,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传到他耳里,像是历经了世间所有的艰难险阻,离我的真意更是差了足足十万八千里。 若是能把心掏出来给他看,这事就简单多了。 我最后只能按着胸口,字字发自肺腑:“——你信我!往后我一定会把所有事都解释清楚,闻人钟不会害你,不会骗你,我只想要你好好的!” “我信你啊。” 出乎意料,谢澄笑了,他很随意地歪过头,手轻飘飘一松,放开那缕发丝,谢澄专注地看着我,轻声道:“我知道你不会害我,我不怀疑这一点。” “那你这究竟是……” “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难道你都没听进去吗?我现在在乎的根本就不是这个!我说了,哪怕你想,谢澄的项上人头你随时拿去!如果你只是要我的命,我们之间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问题!” 他骤然暴喝,排山倒海的气浪顷刻越过我直扑身后岩壁,天地都要为此变色,我浑身发抖,无心分神去看,只见谢澄怒目圆睁,鼻翼颤动着,脸颊都呈现出狂乱的赤红,他道:“我在乎的究竟是什么,难道你真的不懂?你非是要我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说明白,才不会对我装聋作哑是吗?!” 肩膀被他重重握住,一瞬间便与他那张脸迫到最近,我瞳孔顿时放大,谢澄一副恨不得把我咬死了一口口吞下去的模样,光是指尖发力就让我感到近似骨裂的疼痛,他毫不间断,音量也没有半点收敛,冲着我使劲嚷嚷:“我是恨你根本没想过以后!” “你把自己搅进这样的乱局,你想过如何全身而退吗?!” “你瞒着我留下相思蛊,一厢情愿想要保护我,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你想办法把我赶走,独自去对付我的师父,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把谢澄纳入你的人生,从头到尾……从头到尾只有我,只有我!只有我被你迷得昏了头,你想没想过,你若是成功了,你我会如何,你若是失败了,你我又会如何?!” “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再造之恩可比亲生父母,你成功了,那你就是谢澄的杀父仇人,谢澄必将穷尽一生一世将你斩于剑下!” “而你若是失败了……你若是失败了……” 他捏着我肩膀的手臂忽的重重颤抖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要哭,可谢澄深吸了一口气,将藏满全部思绪的炙热气息打在我面颊,他笑得比哭还难看:“那咱俩就真的一了百了了。” “……” 山洞阴冷,雨势滂沱里万籁俱寂,我再三迟疑,终是望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低声说:“小秋,若我说你师父不是好人,你会信我吗?” 他没做声,我低低叹息一声,便主动抱住了他青年劲瘦的腰肢,他又是一震,而我把头也轻轻靠进他的颈窝里。 “我一直都不想和你说这些,不是因为我不信任你。”我闻着他身上温暖的味道,不由自主闭上眼睛,许久后道,“是因为我很清楚,你知道了这一切,会进退两难,会十分伤心。” “我……闻人钟一点也不希望你变成那样。” 我对谢从雪一退再退,我一度告诉玄凤,杀死他的那个人绝不能是我。 都是因为我不希望和谢澄走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 这样的念头,光是想一想都觉得懦弱,更何况宣之于口? 我紧紧抱住怀里的青年,就像在无边黑夜里将唯一的火源死死藏进身体,风刀霜剑,四面八方的寒意手持兵戈向我扑来,我需要取暖,我也绝不允许这株小小的火苗在眼前熄灭。 因为他明亮又美丽,胜过我所见一切。 “他养你是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实验,他想要复活死去的情人,又更是企图将你卷入京城乱势中,谢从雪心中唯一记挂的只有自己的妻女,要你活,只是为了他日更方便地取走你的性命!他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自己的徒弟,更何况儿子!他对不起你一腔孺慕深情!” 我仰起头,抓住谢澄衣襟,不管不顾一口气倒了个干净:“ 甚至我都不清楚他是否真的在乎自己的女儿……我跟他又不熟,谁知道谢从雪此人到底是什么立场!可只有一点很清楚,你留在他身边,他总有一日会杀了你!他给我喂下相思蛊,不过是为了确保你能顺利活到他需要你的那一天而已!这种人,这种人……!” 更难听的话我也不想对着谢澄说出口,我狼狈地别开脸,嗬的喘了口气,积压已久的情绪一朝爆发,我如今的身体本就如行钢丝,这般一来更是快要当场崩溃,我喉头滚动,咽下一口腥热浊血的同时,抬手就推开了谢澄。 “我只是不想让你死。”我平平道,“随你怎么理解吧,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谢澄依旧没有做声,我看了他一眼,就要从他身边离开,就在这时,谢澄握住了我的手腕。 “即便你说的是真的,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谢澄垂着头,慢慢地说,“闻人,世事原本就不是尽如人意的,若天意如此,我——” “不如人意?我偏要如我意!”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转身怒指着他,谢澄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看着就让我冒出一股邪火,我一手指快要狠狠戳到他胸口,他躲也不躲,我怒道:“你是听不懂人说话吗?这个时候扯什么世事天意,哪儿有这么闲的老天爷,就偏偏要把你一人往死里逼?更何况对这个世界而言,你和姬宣他们,你们,你们……” 他抬起头,脸上的表情让我想到在大雨中将死的小动物。 我还要再说什么,却听见谢澄小声道:“你生什么气,是我在生气吧?” 我瞪着他,瞪着瞪着,反手就把他整个拽过来,再次紧紧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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