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棠头也不抬:“解释什么?” M说:“从他的立场来看,这次怎么说都是你帮着陆崇胥一起坑了他,爱人跟仇人搅合到一起,你不想好说辞,就算他再喜欢你,可能都很难原谅。” 韩棠背对着人,看不见表情,只听见他在沉默片刻后,近乎冷酷的声音:“那就别原谅。” M还要说话,韩棠已经从抢先一步开了口:“这地方不安全,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找过来,你去准备一下,我们该走了。” M点点头。 韩棠维持着那一动不动的凝望姿势,直到他走出仓库,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陆衍的脸颊。可能是不舒服的缘故,陆衍一直皱着眉头,韩棠抚了几次,都没能把抚开。 他嘴唇动了动,刚想要说什么,但胸口忽然迸发的疼痛感生生扼住了他,他用拳头堵住嘴,扭头将剧烈的咳嗽声咽了下去。 其实这种遮掩没什么必要,陆衍依旧睡得无知无觉。 韩棠缓过劲来,才重新转过头。注视良久,他忽的笑笑,抬手在陆衍嘴唇边碰了碰,留下自己指尖一点湿润的血渍,像是在留下什么印记。 韩棠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我不会跟你道歉的,你尽管恨我好了。” M回来时,就看见他还对着陆衍发呆,像是不舍得一样。他等了片刻,见对方还没有回过神的意思,才出声提醒:“可以走了。” 韩棠闭上眼睛,片刻后站起身,接过他弄来的轮椅,将陆衍安置到上面,便急匆匆往外走。 仓库外停着一辆改装车,几个全副武装的雇佣兵正站在车门边闲聊,领头的是个高大精悍的中年人,他夹着根烟站在边上,虽然看似懒洋洋的,但神情和肌肉状态无不显示他始终在备战状态。 在M带着他走过去时,这个中年人已经拍了拍身边的兄弟,示意他们开工了。 M带着人走过去,简短道:“这是你们要保护的雇主。” 领头的叼着烟打量了韩棠一会儿,跟他们以往的雇主相比,眼前这个年轻人实在矜贵漂亮的过了头,分明是个豪门娇养大的小少爷,光是站在这个鱼龙混杂的港口,就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几个队员大概也有类似的想法,但首领不发话,他们也只敢放肆地盯着看一看。 韩棠没理会那些算不得善意的目光,把陆衍推到他们面前:“你们只需要看着他,事情结束后,会有人来把他带走。” 领头的中年人点点头,示意手下把人接过来。一个高大魁壮的雇佣兵走过来,他拉了一下,居然没拉动,轮椅生了根似的定在那里。 “这个人很重要,保护好他,事情结束后我会多付你们两倍的酬劳,但你们要是让他受伤……”韩棠顿了顿:“哪怕一点点,我都会找你们讨回来。” 雇佣兵们不约而同地朝他望去,所有目光落在韩棠面前,都像是投进一片黑沉沉的深海,激不起半点涟漪。 领头的那个叫阿索,多年来跟人打交道的经历让他养出了格外警醒的直觉,他敏锐觉察出眼前这个看似病弱的年轻人不一般。 抬手把烟丢到地上碾灭,他推开手下走过去:“知道了,我亲自照看他。” 韩棠看了他好几秒,慢慢放开手。 阿索推着轮椅上了泊在港口的游轮。韩棠看着陆衍的身影消失,才转身看向M。 要下雨了,天色阴沉的厉害,斑驳的光映照过来,照见韩棠深邃的眉眼:“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了。” M脸上晃过了少见的复杂神色:“……真不用我再找人去接你?” 韩棠摇摇头,笑了一下。这个轻松的笑容出现在他苍白病弱的脸上,其实有点突兀,但M莫名从里面看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用了,之后的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等一切结束后,你就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了。” 他转身挥了挥手,没有说再见,只拖着长长的影子,快步走进上游轮。 雇佣兵们已经检查好了船上的武器和装备,阿索过来跟韩棠再次确认了目的地:“设备没问题,我的人已经去控制舱待命了,到了那片公海附近可以坐小船或者转乘直升机,可能会有点风险,到时候您等我消息?” 韩棠说:“不用,我跟你们一起去。” “好吧,到那里还早,您先去休息。” 韩棠点了点头,转身朝船舱走去。陆衍已经被安置好了,门口站着两个雇佣兵,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看见雇主,稍微站直了点。韩棠没顾上搭理他们,径自走进去关上房门。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廊灯,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到了床边,几乎只剩下一丝光亮。陆衍被绑着手,只能侧身躺着,但睡得还很沉。韩棠蹲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喷管,朝他脸上喷了一下,才解开手铐,揉揉他手腕上的压痕,让他舒舒服服地平躺在床上。 做完这一切,韩棠才掏出之前搜出来的陆衍的手机。刚一开机,无数条未接电话和短信都冒了出来,震了足足一两分钟。 韩棠大概扫了一眼,几乎全都是他的手下。从时间判断,自己带陆衍离开不到半小时,外头的人就发现了不对劲,大概慌乱了一阵子,好在他们有一整套紧急预案,密集联络没消息,会动用别的办法。 按照他们一贯的效率,就算自己不主动找他们,最多四五天,他们也会找到线索,他要做的就是利用好这段时间差。 韩棠还在思索,一条新信息又蹦了出来,他只看了一眼,眉心便轻轻一跳——是莱尔发来的。 “模型又重组了,再有两三天会跑完第一遍数据,这次成功概率很大,你要来看看么?” 手机里没有保留之前的信息,如果不是从陆崇胥口中知道情况,就算这段话摆在面前,韩棠也摸不清头绪。 不过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省事多了。 韩棠扯了扯嘴角,像是笑了笑,但惨淡的荧光照在他脸上,露出一张比哭还要难过的脸。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一会儿,把手机丢到床上,拿过床头柜上的烟盒,抽了根烟,点燃了。 黑暗中,船身随着海水一下下晃荡,他手中那点星光也颤抖般微微起伏着,像是夹着烟的人在抽泣。 良久,韩棠用手指碾灭了烟头,微微的痛感让他平静了一点,他动作很慢地回道:“好。” 过不多时,那边发了个坐标过来,又说:“这次这么痛快?不用在家陪弟弟了?” 韩棠没回复,直接关了机。像是尘埃落定般,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望向床上的陆衍时,沉甸甸的酸涩感觉重新涌了上来。 “原来就算我不做这些,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韩棠努力控制着情绪,拿起陆衍的手,想塞进被子下面。但握住以后,放开就变得很艰难。他把掌心跟陆衍的贴在一起,感受皮肤下的温度和细微的脉搏。 “早知道以前就不惹你生气了,这样你以后想到我,或许能多一点开心的回忆。”韩棠声音很慢,心脏一刻不断的刺痛蔓延到小腹,胃部也开始痉挛。 录像中那个恐怖可怜的实验体一心求死的画面在脑海中晃过。他心脏重重一沉,旋即又强行把这种情绪压下去。 “等你醒过来,发现我毁了你的心血,一定会恨我吧,说不定还会后悔把我留在身边。” 黑暗中,海水一下下拍打着船身,夜风时不时撞上舷窗。他像是禁不住冷一般,肩膀微微颤抖着,尽管已经努力克制,尽管不想再暴露出自己脆弱无助的一面,但再开口时,眼泪还是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哥,让我再任性一次吧,我实在没办法接受……” “我没有未来了,以后……不会再伤害你……” 天明时分,海面上起了大雾。韩棠站在船边,对着远方看不清的海面出神。他脸上的疲倦意味很浓,显然是一整晚没睡。 阿索从控制舱里走出来,顺着他的视角扫了一眼,随口道:“最多再有两三个小时雾就散干净了,您不用担心……” 韩棠打断道:“我不担心。” 他转过身,黑沉沉的眼睛里果然没什么情绪,他本就是轮廓深刻的长相,一旦冷着脸,就生出一股凌厉气势:“还有多久能到?” 确切的方位他昨天已经发给了阿索,阿索估摸了一下:“最迟明天傍晚就能到了。” 韩棠说:“我赶时间,叫你的人辛苦一点,动作再快点。” “……我去说。” 韩棠微微颔首道谢,越过他回到关着陆衍的船舱。 陆崇胥的电话是第二天清晨打过来的,彼时韩棠正坐在床边,陆衍睡了两天,他就陪了他两天,大概是知道看一眼少一眼,熬了这么久居然没感觉到累。此时正握着陆衍一只手,给他压打完营养针留下的针孔。 电话那头很吵,能听见叫骂声,间杂着枪响。公海一贯不太平,除了陆衍自己安排的人,还要提防其他势力趁机捡漏。 想要在短短两天找到游轮的位置,进而掌控全局,不是件容易的事。 陆崇胥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疲惫——对于他这样连冷风都受不住的重症病人来说,不眠不休的折腾两天,几乎就是在透支生命,以至于他现在说话时,都没力气再摆出那副温和的伪装。 “我的人已经把这里控制住了,你什么时候把陆衍带过来?” 韩棠顿了顿,语气漫不经心的:“……我尽快。” 海风将本就低沉的声音撕扯的虚弱无比:“我再提醒你一次,陆衍那条路你已经走死了,现在你跟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活着,你才能活!” 韩棠嘴角微微勾起,望着陆衍,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你不用多心,我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从哄着陆崇胥去公海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他不会像陆崇胥那样苟延残喘的活下来,也不愿意像病房里那个人那样惨烈的死去,他要用自己的方式终结一切。 这个念头让他生出一丝奇异的轻快感。 或许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这辈子不会善终,但遇到陆衍,这辈子总算没白来一场。 就算他眼下已经没有未来可言了,也要在那一天到来前,将这个会威胁到陆衍的存在,亲手了结。 他们要比预计的时间还早两个小时到达。天气不好,乌云聚集在上空,阴沉沉不见阳光,韩棠远远看见那艘城堡般的巨轮,就叫停了船。 过不多时,那边派了救生皮筏过来,接应的人都是熟面孔,是那天护送陆崇胥离开的人,这也在韩棠的预料之中。 领头的朝韩棠身后扫了一眼——七八个人高马大的雇佣兵抱着枪有恃无恐的站在甲板上,微微抿了抿唇,但没多说话。只道:“老板等你很久了。” 韩棠大概猜得到他这么好说话的原因,他比了个手势,让自己的人护着陆衍上了皮筏。
64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