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跪坐着李越,今日的李越看上去异常紧张,连零嘴都不吃了,也只是安静地跪坐在崔绍身后。 “禁卫军如何?” “一切如常。” “北疆军如何?” “安排妥当。” “山里的人如何?” “无人知晓。” 崔绍没有再说话,许久后,他缓缓睁开眼望了望恰巧落在屋脊上的那一轮如血残阳,脊角有着朝天的尖锐装饰刺棱,随着时间的流逝,崔绍看着那轮红日被那刺棱一点点刺破然后完全剖开,最终沉没于屋脊之后。 天光暗了下来,秋风起得更凶了。 又等了等,崔绍终于动了动,头也不回地说道: “北疆开始吧。” 这句话仿佛是对自己说的,又仿佛是对跪坐在身后的李越说的。 “崔相,要不要再想想?”李越有些惊惧。 “不想了,回不来了。”崔绍摇摇头,那一瞬间,李越甚至从崔绍身上看到了一种不属于崔绍的灰暗的疲惫。 经过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夏季之后,北疆立刻进入萧瑟的秋天,祝国的秋收刚刚结束不久,而塞外的牧草却早已枯黄,羯人的马在这个短暂的夏季中被养得高大肥壮,马儿们全身皮毛都泛着亮光,到劫掠的好时候了——如果他们祝国还是秦松戍边的话。 赫连琦真戴着象征着羯人王的华丽头冠,身着缀满绿松石和各色宝石的铠甲,在主将赫连翔的护卫下,正带领着一支巨大的骑兵部队向祝国的北疆国境挺进。 “吾王,我们的族人已经全部准备好了。”赫连翔策马赶到赫连琦真身边说道,赫连翔身下的黑色战马高大威武,刚刚和主人狂奔着巡视回来,此刻被拉住,正不耐地打着响鼻。 “嗯,”赫连琦真十分满意这个结果,点点头道, “听我号令,就地扎营,天黑之后开始进攻。” “遵命!”赫连翔答应得十分响亮。事实上他们接到的祝国丞相崔绍的信息并非如此,祝国丞相崔绍的意思是,允许羯人小规模持续性地骚扰边疆,回报就是祝国拥立赫连琦真为羯人王,并永世承认他的王室地位。 “哼,我要他承认做什么?我们羯人如今兵强马壮,那个绣花枕头秦松根本抵挡不住我们羯人勇士和我们的马儿,我们何不踏平他们的城邦去中原称王!” “是!”一想到可以踏平宁风眠的故乡,在宁风眠护卫的皇宫里喝祝人的美酒吃祝人的菜肴享用祝人的女人,赫连翔感觉自己全身的血都开始沸腾了。 秦松站在用来查看远方敌情的角楼上,神情凝重地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地界,总觉得有些不妥。 “让覃烽过来。”秦松吩咐道。 “回……回禀将军,覃副将军已经不见踪影有一日了。”身边的武将小声说道。 “什么?”秦松震惊至极, “他去哪了?” “不……不知道,”那武将更加惶恐了, “今日出早操就没见到过覃副将军。” “#%¥&!”秦松低声骂了一句粗话, “临阵脱逃,按军法该斩立决!” 而覃烽此刻已经在通往宣城的官道上策马狂奔。 夜已经很深了。 家家户户均早已进入甜美的梦乡,却有那么一些人彻夜不眠,如同蛰伏在暗夜中的鬼魅,暗中窥视着,防备着,试探着,耐心地等待属于自己的最佳时机到来的。 漆黑的夜色浓稠得如同一团黑色的胶质把人团团围住,扯也扯不开,化也化不淡。 突然,北疆燃起了一颗白色的信号弹,如同一颗不祥的扫把星,瞬间划破浓烈的黑色,在纯黑的天空中发出刺眼的光芒,然后“砰”地一声,迸裂炸开了。 开始了。 — 圣诞快乐!!!
第117章 变数 今夜负责值守的秦松站在高高的角楼之上,感觉远方有一层怎么也看不清且十分诡异的灰雾,这灰雾正在十分缓慢地朝这边蠕动,他以为自己眼花赶紧揉了揉眼睛,那团灰雾又没有蠕动了。 “奇怪,”秦松对身后的副将吩咐道, “今晚有点儿不对劲,让大家伙儿都打起精神来。” “是。” 话音刚落,一枚铮亮雪白的信号弹在暗夜中爆炸开来,亮光瞬间照亮整片戈壁也照亮了那团灰雾,秦将军的预感很准,那团奇怪的灰色并不是什么灰雾,而是羯人整齐划一正在前进的骑兵! “羯人夜袭!吹号列队!快!”秦松吼道。 嘹亮的号角响起,所有北疆戍军以最快的速度开始集结,其中曾经由宁将军带领的长阳军速度最快。 赫连翔看着光禄城灯火通明的城墙,突然笑了起来,左手握拳举起做了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然后对着赫连琦真嗤笑道: “ “嗤——,走到这儿他们才发现,就这侦察水平,跟过家家似的!” “你不能老是把秦松和宁风眠比,这不公平,”赫连琦真佯装批评道, “毕竟和宁风眠相比,他还只是个孩子。” “我倒要看看他能防守到什么地步。” 光禄城城墙上一片忙碌,弓箭手和投石器已经全部都被推了出来,城门紧闭,战事一触即发。 突然,远方不知何处飞来一支厉箭,一下子深深地射入城墙上的木质屋檐,原本紧绷到脆弱的平衡瞬间被打破,代表开战的号角吹响,双方开始交锋,没有获得与羯人的充分实战经验的秦松很快落入下风,火把爆裂的火光照亮他满是血污的脸。 “咻——”一支箭矢射中秦松的战马,秦松跌了下来,头恰巧摔到一块石头上,秦松开始耳鸣,脑中不断持续的鸣叫仿佛是一个长且急的警报,他的视线被新流下来的血糊住怎么也看不清眼前的东西,感觉有人想来扶他,又感觉有人在大喊着和他说话,可是看也看不清听也听不见,秦松在耳中巨大的轰鸣声中咬牙举起大刀就朝那些模糊的羯人人影身上砍去,这场战役不能输! 这时,一抹纯白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浓稠如墨的黑暗,直接向羯人骑兵队列撞过去,以一个万分精准的角度大喇喇地将羯人的骑兵队列冲散开来,简直张狂到无法无天!是宁风眠雪白的照夜。 “宁将军!” “是宁将军回来了!” “真的是宁将军!” “啊!宁狗!是宁狗!” 一时之间,战场上无论是羯人语还是祝语,统统都在说着宁风眠的名字。 “呜————”羯人的号角响起,所有的羯人骑兵都在后退,暂时安全了! 宁风眠扶住秦松: “不要乱动,你的手脱臼了。” “宁将军,多谢!”秦松也不客气, “你的腿?” “没事。” “欺君是死罪!” “没关系。” “为何助我?” “良将难得。” “我不是什么良将。”秦松摇摇头面色痛苦,不知道是因为手疼还是因为别的。 “不管你有什么苦衷,你我如今都要齐心协力,打好这一仗!” “好!” 黑夜是漫长的。 天亮之后,宁风眠骑着照夜在朦胧的晨光之中重新整肃军队,宁风眠的出现仿佛给整支军队都打了一针强心剂,所有的将士望着眼前这位传奇将军,都不由得心生向往,一边欣慰于宁将军的腿已经痊愈,一边放心地把自己全交由宁将军指挥,之前一脸颓败的军队此刻居然重新变得杀气腾腾信心满满。 点完兵后,宁风眠便拉着秦松去正骨,便听到有将军慌忙跑进军帐中: “报告将军,粮仓,粮仓着火了!” “什么?”宁风眠和秦松俱是震惊地往外冲,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行军打仗最为要紧就是粮草充沛,将军绝对不会带着自己的兵去打饿肚子的仗,那一定会输。 空气中弥漫着粮食被烧焦的苦香,军营所有的粮仓仓顶全都在向上冒着浓烟,士兵们全都叫嚷着提桶灭火,只可惜北方秋天天干物燥,除了将士们拼命抢下来的些末粮食,绝大多数粮草没多会儿就被烧了个精光, “怎么着的火!”秦松大喊,而宁风眠则一言不发面色阴沉,崔绍好手段,没了粮草就相当于是将北疆拱手相让了,难怪刚才赫连翔吹撤退号角吹得这么利索,他知道我们根本赢不了,就更加没必要让他们的羯人汉子去做无谓的牺牲。 “要不我们先去找老百姓们借点儿?”一个副将建议道。 “不可。”宁风眠果断地拒绝了,长阳军向来纪律严明,宁将军虽然从未短过自己将士的吃喝,但是更不允许将士吃拿老百姓的食物。 “报告将军,兵……兵器库!”一名武将匆匆跑来禀报道。 “兵器库又怎么了!” 粮仓和兵器库以及伤病医苑全都建设在整个北疆军队的大后方,相距并不是很远,宁风眠和秦松很快就赶到兵器库,却看到库门口站着数个士兵,全都呆呆地望着仓库内部,见到宁将军和秦将军来了,就都默默地让出一条路来,谁也没有再说话。 宁风眠虽然心中有所准备,可却还是被兵器库中的场景震惊到了。 库中所有的箭矢全部都被砍断折损,无一例外! 羯人擅骑射,因此与羯人对战的时候,射箭几乎是最为重要的作战方式,可如今却一支箭矢都没有了! 宁风眠沉吟片刻,突然抬头道: “老百姓家里的铁器不可动,从现在开始,把城中所有庙宇中的佛像全都熔化来铸箭。” 祝朝信佛,佛像大多都是铁水铸造,如今危难之际还要灭掉全部的佛像来做箭矢杀人,这对于老百姓而言无异于毁天灭地,天打雷劈。 “将军三思啊!” “三思什么?还有什么时间思?!没有武器没有粮食,难道现在去求菩萨保佑我们赢吗?”宁风眠难得地动了气。 “吱嘎——”何勇带着一身露水悄悄回到安西侯府。 “怎么样?”沈槐之连忙问道。 “崔绍这老贼,烧了北疆的粮草,还毁掉了北疆军的箭矢,现在宁将军正在发动国境各城官员熔掉大大小小的佛像来铸造箭矢。”何勇日夜兼程地打探消息,十分疲惫,未曾注意到沈槐之的脸色大变。 “灭佛熔金……灭佛熔金……天呐!提前了!”沈槐之呆立当地喃喃自语道。 沈槐之还记得,在有关宁风眠的不多的史书记载中,关于宁风眠最后叛国通敌然后株连九族的罪状其实有很多条,是字面意义的罄竹难书。印象中史书摘抄了几条,其中就有一条“熔金灭佛毁人仁道”,可谁也不知道的是,史书上这冷冰冰的八个字后面,却是宁将军手无寸铁无力护佑的无奈。 人人以为宁风眠熔金灭佛是专横跋扈地毁人信仰,却不知道他是为了保护全城百姓! 还有什么?粮草被烧?沈槐之知道了,崔绍让宁风眠饿着肚子打仗最后必输无疑,到时候随便给他安什么罪名都可以! “我草!还好我的预感真的是准的!”沈槐之立刻叫来何勇, “我们现在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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