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还是少年的时候,他会把脸贴在林苗的手心里睡觉。林苗摸摸他的脸,觉得又发烫,又软软的。现在青年的脸也发烫起来,面颊泛红,喉结上下颤动。 他半晌不吭声,林苗还以为他又突发新的病症,变哑巴了,便伸手去试试他的额温。等到他的手刚刚挨到苗林前额,青年却抬起头来,一双泛红的眼睛望着他。 “娘。”他痴痴说。 这两声里又含怨,又含痴,声音低低的,又显得委屈。林苗见他在撒娇,心里不自觉地也像以前那样软了。 苗灵还是之前那个少年,只不过现在少年已经长大,肩膀比他还宽,面孔也瞧出一点长成了的男人气概。 这么多年过去,哪怕是小兔崽,早也已经成人。青年都已经满了二十,甚至都能娶妻生子了。林苗乍然一想到这里,就不免有点唏嘘,好像自己这段时间里确实没怎么关注这个便宜儿子。 对他来说,时间只过了一年。他就当放了一个超长年假,一见到长大了的苗灵,心里自然又高兴,又吃惊。这样久别重逢的时间对林苗来说刚刚好,但对苗灵来说,那可就太长太长了。 离他上一次见到母亲已经过了足足六年。他离家时才十五岁,如今却已经二十一。这六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的任一方面,都天翻地覆。 他确实也已经不是当初的苗灵。但在林苗面前,他始终都是母亲的灵儿,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他现在心里欢喜,但又惴惴,有点猜忌自己的意识,怕这一次和上次一样又不是真的。 林苗晚上给他架了个小炉子,在小锅子里煮了一点牛乳。那奶香得很,他用白瓷碗盛了,又用小羹勺舀。 这牛乳不太好得,算是稀奇吃食。青年之前受了伤,又流了点血,林苗便给他喝了一碗浓浓的热酪奶,这样晚上睡得沉,伤也好得快。 实际上,青年躺了一天之后就恢复了,除了身上多了些纱布,没有其他要紧的事。第二天他就早起,去给林苗买早饭吃。 寺庙中余孽还未除干净,其他门派的弟子也纷纷赶到,想要助一臂之力。不过,那阵主大骷髅已经被苗灵砍倒,阵法已破,其他剩下的九十九个傀儡,就再没有什么别的功夫好使出来。 青年的同门师弟师妹们也逐渐恢复,但还需要再多养几日精神。凡是看了那傀儡戏的人,十有八九都会神思俱散,枯竭而亡,那些遇难的佛门弟子便是这般丧命的。 后来的那些其他门派的弟子们不知道厉害,只道这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众人暗地里只笑金霞观主的弟子不过尔尔,哪怕大弟子也只是徒有虚名。 若是他们先碰上此阵,说不定便会同之前人一般送掉命去。 那些幻境中看到的幻像,青年脑中朦朦胧胧,只觉得记不真切。林苗倒是记得清清楚楚,但也觉得蹊跷,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喂喂,系统系统,”他敲系统道,“你的剧情是不是串线了,你坏掉了,要修哦。” 系统自己检查了一下,又委屈地回他:”没有呀!” “这个剧情就是这样的,看不出来问题呀。”系统一边检查,一边叽叽喳喳说,“你看,龙傲天以后要飞黄腾达,当然这之前要过上一段坎坷的生活...你懂的,就是每个成年龙傲天在最终进化之前的大套餐!” “啊?”林苗问,“我不懂。你讲一下呗。” 他看上去很纯真,但系统只觉得自己被套走了太多的剧情。它支支吾吾,最后说:“哎现在还没有走到哪里,我也不知道啦!” “好蠢啊。”林苗说,“你还是回去再修一修吧。” 夜晚古庙寂静,只留一盏烛火幽幽亮起。林苗伏在案边,提笔正在写信。 苗灵忍不住去瞧他。母亲黑发未束,执笔的手指修长,在烛光下显得越发白皙如雪。 林苗写写停停,思考一下,便又再写。青年不住看他,也不打坐练功了。林苗写了一会儿,像是觉得写好了,就把信吹了一吹,把它晾干。 母亲都没有给他写过信。这封信,是写给谁的?青年想到这个,心里就泛起一点不知名的情绪。他心里本来就又酸又涩的,猛然间又想到一个想法,心里顿时剧烈一突,反应大到林苗都回头瞅他。 苗灵:“... ...” 他当然不会告诉林苗他心里刚刚想到了什么。林苗虽然是他的亲生母亲,但至今容貌未改,面孔恬静,还似二十八岁的年轻美貌。 他生父死去多年,林苗在龙家守寡,一直未另嫁,如今已经又过了六年。这六年里,母亲会不会在哪里又认识了什么人,情投意合,书信往来,马上就要成就婚事? 当初他还是少年时,就亲眼见过许多向林苗表示爱慕之情的人。那些人多得数不过来,前赴后继,说不准哪一个就入了母亲的眼。 苗灵一想到这个,脸就黑了,简直恨得要吐血。他手也痒了,那柄本命剑在床旁剑鞘里杀气四溢地‘嗡嗡’直震,好像立刻就要砍死个人。 林苗奇了,不知道这从何而来。苗灵却一发不可收拾,又想到母亲从未写信给他,难道是忙于其他事?他脸越来越黑,浑身气场也越来越不对。 林苗奇道:“你要走火入魔了吗?” 他话说一半,已经起身,走到苗灵身边寻看。苗灵这才意识到自己气血上涌,浑身灵气混乱,似乎有心魔入体之兆。 那炳放在床边的本命剑‘嗡嗡’乱响,跳个不停。林苗伸手把它按住,放在一边。 那剑倒也听话,跳得不那么厉害了。青年却心下凛然,知道此刻甚为关键,心里却难以自控,心绪乱飞。 他苦苦练功六年,就是为了能在林苗面前好好表现。这才见了几日,没想到就让母亲瞧见了自己修炼出岔子的时候。 年轻人最为心性高傲,不愿被人所看低。林苗是他生母,又是他心爱的人,如今他在对方面前三番五次出洋相,实在心中放不下去。此时又正逢他修为又涨一个小境界,又还未完全探入之时,心魔更强,侵扰神志也更快些。 苗灵于修道上一向顺风顺水,又天赋过人,不免有些自傲。之前那几次心魔,都被他一一化解,从来都没有今日这般灵力暴乱之时刻。 那心魔趁虚而入,情形凶险。青年知道此刻不得大意,强忍心口血气,压下灵力,运行功法。林苗亦在他后背扶持,送入灵力,帮他梳理。 相比起他的便宜儿子来,林苗的修为实际上有点看不过去。他为苗灵护法实属冒险,若是青年一个不慎,稍微走火入魔,他便首当其冲要先吐一口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把两人分开的时间改了,之前说是三年,但其实比三年更长———— 林苗:傻儿子长这么大了 还是林苗:喂点奶喂点奶 妈咪按住阿灵的剑,就像按住灵儿乖乖的心~ 每次出现系统的时候,就觉得和古代大背景很不相符(´ཀ`」 ∠)_
第14章 莲花地(一) 此时,苗灵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再次身陷幻境。 青年额上冒汗,脖颈上青筋露出,浑身烫得吓人。林苗见他周身隐隐有黑气浮现,其中又有红光,心下不免暗暗吃惊。 幻境之中,仿佛有一千个人在同时说话,又像是一百个不同的声音。苗灵头痛欲裂,不断喘气,额角冒起青筋。他在哪里?谁又在那里? 幻境如同万花筒,无数个画面重叠又消失。婴儿的啼哭声响起,苗灵喘息茫然,在幻境中看到一个小婴儿。一个年轻的异族青年把婴孩抱在怀里,拍着孩子的后背,轻轻哄着。他坐在藤条编成的床上,手腕上戴着一枚银扣镯,指甲上还戴着银护甲。 苗灵再看,只见那青年头顶饰坠银流苏的发链,从发中穿过,只留一枚蓝松石坠在光洁前额。他手腕到手背上都纹着暗红色的纹路,相互缠连,形成奇特的花纹。 孩子被裹在花布袋里,正在熟睡。异族青年把他往上抱了一抱,用戴护甲的手摩挲了一下婴孩的脸颊。 苗灵看到他侧头往婴儿的脸颊上亲了一亲。一种轻缓而古怪的哼歌声传来,房间里烟雾迷漫,无数根香插在小银盆中,烧得长短不一。 盆子中缓慢爬行着无数蛊虫,通体漆黑。那些蛊虫浸泡在黑水里,林苗将头发剪下,喂给它们。蛊虫蠕动,重叠在一起。粘稠滑动的声音响起,盆底传来异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凸了起来,在动。 林苗把手伸进盆里,手指到处,那些蛊虫纷纷散开,露出一个仿佛才出生的婴儿。那婴儿眼睛漆黑,面孔却白,长得十分好看。 蛊母把婴儿抱起来。他把婴儿用花布裹住,抱到自己的怀里。那些银链声或有或无,又传到苗灵的梦里。 烟雾中仿佛有人站着,手里抱着什么,一边哼歌,一边来回踱步。 那歌声让苗灵无法保持站立。那歌声古怪,似乎含着笑,又像念着符咒,窃窃私语。一切都过去,只有四面黑暗的山谷压来,一条悠长的小河夹在其中,绵延而下。 河水上雾气弥漫,只能看见一只小竹篮。小婴儿裹着花布,被放在竹篮里。 流水不断,竹篮也被水流推动着不断往前去。那小婴儿还未从睡梦中醒来,竹篮中没有传来一丁点的动静,寂静得失常。那花布包裹着他,那花布十分鲜艳,在黑暗中显得尤为突出,几乎到了诡异的程度。 苗灵听见那竹篮穿过溪流的声音,穿过流水,穿过迷雾,顺着溪流不断往下,仿佛是黑暗森林中一个不断延伸的幻境。他仿佛也躺在那个竹篮里,水流击打着他,一切都在往前,向前流去。 滴答,滴答。 水从湿发往下滴的声音传来。银链贴在湿漉漉的皮肉上,暗红色的莲花纹吃在肉色里,纹在手心手背和足背。 青年身上是泥,雪白足踝陷在漆黑污泥中。他手肘处也全是污泥,乌黑长发尽数被打湿,雨水洗出一张雪白无暇的面孔。 那颜色白得不像样子。苗灵盯着母亲的眼睛,那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志,眼睫毛低垂,显得十分冷漠。他忍不住战栗,甚至产生了想要呕吐的欲望。眼前他看到的一切都让他无法理解,几乎让他发疯。 那沼泽地吃了他的母亲。他大半个身体都在黑泥之下,面孔被雨水冲得十分清晰。青年的乌发贴在颊边,发丝漆黑,半张眼帘似开未开,唇面上黏着发丝,早已经死去多时。 ! 他的手撑在地上。他呕吐,他想要发疯。一切在他面前颠倒,世界嗡嗡直响,难以理解。他不知道是谁陷在污泥里,是他还是林苗。 这幻境太过真实,苗灵痛苦非常,几欲呕血。他瑟瑟发抖,寒冷抓住了他。他变成一个成年男人,那男人二十四五岁,脸颊上重叠着好几块红黑交错的胎记,可怖异常。青年依偎在他的怀里,黑发打散了,垂在那男人胸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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