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沈素衣虽然亲自查出来栖梧魔域安插在青冥的奸细,但是她直到今日,才把这件事情与余岁关联上。 “若栖梧魔君是假失忆, 那他从万蛊门之时, 便开始谋划, 若他是真失忆, 柳知同也筹备许久,他们二人已经接触过,他应当也已经恢复记忆。” “栖梧魔君忽然离开青冥,想必是发现了什么事情, 这也许便是他发难的前兆,尊主必须要有所防备。”七夜魔君认真分析道。 “栖梧魔君短短百年便能够登临魔君之位,他的修为与手腕可见一斑, 如今他的修为更胜从前,若是尊主一味退让, 怕是真的会有危险。” 沈素衣叹了口气,也劝道。 她说罢,看看七夜魔君,再看看尊主,见尊主一言不发的样子,便知道她和七夜说得话,尊主并没有听进去。 尊主是个痴情的人,若是一片痴情用错了地方, 倒不如没有这一片情。 沈素衣不禁有些感叹。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不知道尊主沉默了多长时间。 江巽雪的眼睛轻轻阖着, 他仍旧是一副平静如水的样子,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没有人知道此时他的内心有多么激烈。 两人的心中都有些忐忑,但也知道,是否与栖梧魔君一战,是要由魔尊自己来做决定的。 雪越下越大,厚厚得压在砖瓦之上,园中的梅花淹没在风雪之中,摇摇欲坠。 “多谢你们。”在这个时候,江巽雪竟然笑了。 他笑得很轻松,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此时他的笑是真心的笑。 “你们劝我,是为了我好,无论如何我也要谢你们一回。”江巽雪缓缓起身,认真向两人作了一揖。 沈素衣和七夜魔君微微一愣,有些诚惶诚恐,尽管这次尊主醒来后,脾气好了许多,但是这样的举动,还是吓到了他们。 等到之后,尊主不会觉得耻辱,把他们两个杀了灭口吧? “尊……尊主,不必多礼,我们两个愧不敢当。”两人连忙退步。 江巽雪缓缓起了身,温和道:“无妨,这一礼你们担得起,接下来我有事情要交给你们做。” 沈素衣和七夜魔君正了正神色,认真听着尊主所言。 …… “好了,便是这样,拜托二位了。” “我等定全力以赴。”两人对视一眼,认真答道。 江巽雪轻笑了笑:“好了,时间不早,回去吧……岁岁会回来的,你们尽快准备吧。” 两人缓缓退了下去。 风雪似乎小了一些。 “你觉不觉得尊主好像温和了一些……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尊主这次苏醒之后,脾气好了很多,这一次的确不太一样。” “好奇怪啊……” “没什么,不重要,这样的尊主也挺好的,像个人了。” 两人碎碎念着,在风雪中下了青冥山。 * 江巽雪缓缓叹了口气,道:“都听见了,为什么不出来?” 过了片刻,才有一人走了出来,他的肩上落满了雪。 “这么晚才出来,连师尊的话,都不想听了?” 夏弄潮缓缓摇了摇头:“弟子不敢。” “那你想要去做什么?” “我想去找余岁。”夏弄潮微微垂眼。 江巽雪轻叹了口气:“不用找的,他会回来的……至少,道侣大典那日,他会回来的。” 夏弄潮认真道:“那就更应当找他了。” “我刚刚对沈素衣和七夜的话,你应当也听见了,去吧,之后的事情会有不少,你去帮帮沈坛主吧。” 夏弄潮没有说话,显然是不愿意。 江巽雪站起身,轻轻拍去了青年身上的落雪,拢起他的衣服,温声道:“乖,听师尊的话,师尊有自己的安排,你不用担心的。” 又过了片刻,夏弄潮才嗯了一声。 “好……那听师尊的。”夏弄潮的声音似乎带了一些呜咽,但又仿佛是江巽雪的错觉。 “去吧。”江巽雪温声道。 人都走了,青冥山又回归了安静,只能听见外面呼呼得风声和雪声。 江巽雪静静得靠在椅子上,他在两个时辰前发现,那上下两卷话本,已经不在自己手中的这个乾坤戒中了。 它们是到了余岁的手中了。 而把这卷话本交给余岁的正是自己。 所以余岁全都知道了。 更可怕的是,他亲口告诉过余岁,他便是青冥魔尊,那话本中的事情,岂不是都成了自己所做的了? 这样,即使岁岁想给自己找借口开脱都找不到。 这怪不得岁岁。 江巽雪苦笑着,兜兜转转,竟是生出来一个天大的误会来。 柳知同还告诉了余岁百年前的那件事情,想来,岁岁是去求证了吧? 江巽雪缓缓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幽幽叹了口气,静静地等待着,应当用不了多长时间,岁岁便能回来了。 他和岁岁已经拜了两次天地,早就已经亲如一体,更何况岁岁还有了他们两个的孩子。 ——总是还有机会的。 天渐渐亮了,只是风雪仍未停。 隐朝阳已经传来讯息,说是已经抓住月寒白了。 江巽雪没有多问,月寒白是他的徒弟,还是让他自己去审问吧。 为了碧云宗的名声,他应当会自行解决……那九件案子岂不就成悬案了? 之前他沉睡的时候,魔域都能够保持住稳定,这一次他们应当也没有问题。 与正道又有停战协议,应当生不出来乱子,他专心解决和余岁的误会便好。 没错,他现在只要等着余岁回来便好。 不是他不想去找岁岁,只是他现在去找,一是可能会错过,二是会让岁岁觉得自己是去掩盖证据的,平白生出更多的误会来。 余岁肯定会回来的,让他占据主动,总比自己强硬的追过去好吧? 江巽雪轻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岁岁,什么时候会回来。 人一闲下来,便会忍不住乱想,江巽雪也是如此。 他们这筹备了这么久的道侣大典,岂不是又泡汤了? 在孩子生下来之前,来不来得及补办? 岁岁的身体不知道会不会不舒服,不知道小家伙会不会闹腾? 江巽雪幽幽叹了口气,不知道岁岁会不会照顾自己——只是这种情况下,岁岁怕是不会再信任沈流年了,还需要再找几位医修才好。 还有小孩子的衣服是不是应该准备上? 江巽雪翻着自己的乾坤戒,若不是他把那两卷话本放错了位置,让岁岁生出来误会,便不会有如今的情形了。 早知如此,他就应当向岁岁说明这个事情,现在说,哪怕他说得都是实情,岁岁怕是也不会相信的,当真是因果相扣,让人逃脱不得。 那第一卷 话本能够凭空出现,那为何不能够再机智一些,发觉不对劲,便凭空消失呢? 这样岁岁便看不见了。 这个念头在江巽雪的脑海中诞生的时候,江巽雪忍不住摇了摇头,自己竟是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那话本再神奇,也只是话本而已,又怎么判断呢? 忽然之间——江巽雪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道灵光切开混沌一般。 话本当时它为何会凭空出现呢?话本答案上的天道吗? 可所谓的“天选之子”,江巽雪并不相信。 “天”是何物,安指天道乎?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世上的千万修士,万千人类,于天道而言,算不得什么,哪怕真的是三界毁灭,对于天道而言,也只是周而复始罢了。 在乎人族自身的,也只有人族罢了。 天道又如何会选他这个“天选之子”呢? 江巽雪倏地怔住了,他当初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死而复生”,便相信了“天选之子”改变命运的说法。 但诚如他刚刚所思,天道不会在意人族的死活,更不会有“天选之子”的存在。 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 他的“死而复生”只是失去记忆,千年前的他,并未死去,只是变成了青冥魔尊。 他便是青冥魔尊,青冥魔尊便是他。 江巽雪深吸了口气,既然他的死而复生是假,那最有可能算计出这一切,布置下这个骗局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正是百年前的自己。 江巽雪迫切的需要知道这千年来都发生了什么,百年前自己为何会布下这个局,这个局与岁岁有什么关系? 他轻轻闭上眼,江巽雪的眼神痛苦异常。 尽管他没有全部的记忆,按照他对自己的了解,那话本的出现,便是为了避免话本上内容的发生。 这也就意味着话本上的一切,在曾经的自己眼中,是真的会发生的事情。 只有让自己忘却千年内的一切事情,再布下这个局,才有可能避免那些的发生。 初读话本,江巽雪只记得同情余岁的遭遇,后来话本读多了,他便在其中读到了“魔尊”对余岁复杂而又变态的情感。 若找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失控”了。 那时的他在惋惜岁岁被这样一个“失控”的魔尊爱上,是何其不幸,又在庆幸自己是绝对不会这样对待岁岁。 即使他知道自己便是青冥魔尊之后,也并未生出疑惑。 因为他实在无法把自己和话本中的魔尊联系在一起——这其中必然有着别的变数。 例如那个“系统”的存在,例如话本中的他被人“夺舍”了。 江巽雪从未想过,他便是“他”,会对岁岁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想到岁岁,想到话本中的岁岁,江巽雪觉得自己的心被刀狠狠剜了一下。 江巽雪缓缓睁开眼睛,他眼内的痛苦稍减,现在不是他悲痛的时候。 若这一切都是曾经的自己所设计,那么他自己必定会为自己留下破解之法——不然这一切都只是虚妄。 他要找到自己布局的原因,也找到如何才能够破局,而这都在自己的记忆之中。 江巽雪揉着眉心,眉心微蹙,布局之时的自己,无法准确预料到现在的事情,无法预知他是否需要恢复记忆,何时需要恢复记忆。 他做不出完美的规划来,便一定会留下能够应对变数的线索。 他不会将记忆放在离自己太远的地方。 那又会在哪里—— 江巽雪扫过天杀扇,其上的凤凰能够映射出自己的内心,但是天杀扇离他太近了,太容易被发现了。 若是在这里,他早就应当发现了。 长宸殿上的凤凰壁画?不——那里虽然少有人去,但是洒扫巡逻的弟子日日都有,他也不会放在那里。 江巽雪倏地怔住,他抚上了自己的白玉面具上。 这是在他认为自己能够完美扮演青冥魔尊,也的确不想再戴鬼面具的时候,才开始佩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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