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是你呢,不可能的……” 丹郁还是这样说。 可与此同时,余悸也再一次问道:“万一是呢?” “啊……”丹郁喉咙发紧,眉头皱了又皱,最后,有些涩哑地干笑了两声,“哈哈。” 然后丹郁不说话了。 或许是陷入了沉思,又或者是就此敷衍了过去。但也可以理解,平心而论,丹郁能获取到的信息太少了,更别说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丹郁那时还只是个小孩子,看得再是重,记忆也无可避免地褪了色。 但其实,余悸也并不是很想承认。丹郁抱以期待的那个人,本质上跟他是不一样的。他不会因为过去的自己或许在意过,就去迎合丹郁的期待。 别说丹郁的期待了,谁的期待他都不会去迎合。 所以,丹郁信与不信,对真相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他都不在意。可如果丹郁非要一个答案,他只能表示,他并不介意告诉他。 越是在这种奇怪的地方,余悸越是坦诚。他一向如此。 他就偏好这样的恶趣味。 过了很久之后,久到不知道究竟是多久以后,丹郁悄无声息地释放出了精神力触须,往外探了一圈。随着精神力的回溯,丹郁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 丹郁欲言又止,“你睡会吧,可以多睡两个小时,我……我会叫醒你的。” 融在黑色冰冷中的声音都变得磕巴了起来。然后怀里的人动了动,一声布料被撕扯的声音传来,听着这道有些刺耳的声音,余悸觉得丹郁好像也不是真心想让他睡觉。紧接着,丹郁直起身子,用一截布料遮在了余悸的眼睛上,余悸闭上眼睛,脑后传来轻微的触感。 气温太冷,只是将手暴露出空气中的短短时间内,手就开始冷得发颤,绑起这截布料来,变得越来越艰难,一个简简单单的结也总也系不好。 然后丹郁半跪了起来,把身子探过去了一点,像是将余悸拥在怀里一样。余悸的手一开始只是轻轻搭在丹郁身上,在丹郁半跪起来后,就自然而然地环住了丹郁的腰,问:“为什么要把我的眼睛遮起来?” 丹郁认真系着,“因为你一直不把它闭起来。” 玫瑰的冷香来到真正冰冷的地方,似乎显得更加地冷,也更加地淡了。余悸抚着的丹郁的腰,沿着腰侧往下,轻点在腰肢最狭窄的那个部位,轻声说道:“就算你遮起来了,我也不见得就会睡觉。” 丹郁莫名颤栗了一下,挽起布料绕在指尖,轻轻一扯,结打好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然后缓缓坐下来,说:“温度太低了,沙石尘屑也很多,遮起来对眼睛会好一点。” 抚在腰间的手似乎静了一下,丹郁抬起眼,突然想看一看余悸的表情,可是这里实在是太暗了,余悸的脸隐在暗处,他最多只能看到浅淡光芒映衬中,余悸那挺直的鼻梁,和脸部的大致轮廓。 他不知道余悸的嘴角有没有带着笑,光是听声音,听不太出来。于是他往往上凑了凑,想离余悸更近一点,稍微看得更清一点。 就在这时,余悸低了低头,下巴擦过丹郁的侧脸,一个仰着头,一个垂着头,几乎额间相抵。如此暧昧,如此亲近,余悸问:“遮在我眼睛上的布是什么颜色?” 丹郁抿了抿嘴:“白色。” “哦……”余悸重新抬起脸,“可以接受。” 丹郁奇怪地看着余悸,再度欲言又止:“你就只在意布条的颜色吗?” “不然呢?”余悸反问:“还是说,你想听我说什么吗?” “……不是,”丹郁小声反驳,“不是的。你是一个骗子,你说起谎来我分不清真假,所以你还是先别说了,我得自己好好想一想,等我想明白了再来问你。” 然后丹郁说:“我问什么,你就跟我说什么,行吗?” 这话问得就很离谱,又离谱又矛盾,明明前一秒还在说余悸是个骗子。对此,余悸的回答是:“看我心情吧。” “那你心情可能暂时好不了了。” 丹郁突然这么说道,然后立刻爬起,扶着余悸站起来,“异种在往这里聚拢,速度很快,也很突然,我们得……” 话还没说完,一股莫大的拖拽力道从脚踝传来,丹郁突然被拉扯了出去,以极快的速度,一瞬间就被拖到了几米开外。 余悸猛然倾身,伸出手,指尖却只堪堪擦过丹郁的衣服。 他抓了个空。 丹郁被枯枝缠着拖拽了出去。 黑暗与废墟,四周骤然席卷而来的拖拽滑动声,伸出手却没能握住的无力……好似曾经那段突然涌来的记忆。 余悸似乎再一次站在了一个昏暗而又低矮的地方,听到有人对他说了句话,曾经那句话响在耳边,用着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时空错乱地交叠,从时光长河的尽头穿越过来,跟随着离他越来越远的人影,从喉咙里再次发出那道声音。 那个人对他说:“别管我了……” 无法编织光罩屏障的人,在毒素遍布的冰寒外界里,最终只会迎来被毒素侵蚀的结局,所以曾经的小丹郁会说出这句话,如今丹郁长大了,说的还是这句话。 别管他了。 余悸缓缓收回手,衣服擦过指尖的触感似乎仍没散去,他缓缓慢慢地把手收回来,速度慢得恍如放慢了十倍的慢镜头。 可从他身上四散出去的精神力触须,数以万计,却正以超越异种枯枝十倍百倍的速度扩散出去。 碎片密密麻麻地掉落了一地,余悸踩踏上去,碎片就发出了捏碎般的可怜声响。 精神力触须不断回溯,又不断涌出蔓延,一层一层地扩散出去,出去时无形无色,回溯时却带上了似有似无的血色红光,以余悸为中心,恍如绽开的血色玫瑰。 余悸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身后就是一条漫长的血路。 他走了很远,很远,一直走到他没能抓住的那个人面前,才停下了脚步。 光罩进一步扩大,将匍匐在地面的人笼罩进去,余悸微微俯身,伸出手,“来。” 语气温和,又带了点冷意。 精神力的强大,让余悸的精神力触须在第一时间就能延伸出去,在丹郁的周边编织起一道屏障。但编织屏障是需要时间的,他的精神力触须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可毒素到底还是灌了进去。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涌进丹郁身体里的毒素……消失了。 那些毒素进到丹郁的身体,像是被指引着一样,一路朝着丹郁眼尾红痕的地方汇聚,然后那些毒素就消失了。 就说呢,曾经的自己,怎么可能那么蠢呢? 既然答应了交易,那就一定是有把握才会答应,这就是交易的真正内容了—— 几次三番在哨向分化上分化失败,这是要丹郁远离战斗。就算分化成功了,也是分化成一个具备疗愈能力的哨兵,战斗能力不佳但够自保,适合在后勤位置。无法编织屏障,却也不会为毒素所侵害。 好聪明的,曾经的自己啊。 余悸为得到答案感到心情愉悦,嘴角带了抹笑意,再次说道:“该起来了,小玫瑰。”
第66章 染上血渍的手伏在地面,缓缓抬起,在空中不得章法地抓了两下,摇摇晃晃,没能放入预判的掌心,丹郁低低闷咳了两声,抬起脸来。 他的脸有些过分狼狈,身上也是,血痕遍布,衣衫褴褛,看起来是如此地惨烈。抬脸把站在身前的人看入眼底,丹郁微微一愣,直到听到余悸再次出声,他才回过神来。 这一次,稳稳地落入了余悸的掌心。 难以想象,一个突然看不见了的人,身处在人间炼狱一般的地方,却还能冷静从容至此,甚至……干净至此。外界的环境如何,似乎根本影响不了余悸分毫,就好像是……在这之前就已然经历过比这更可怕更艰难的事情,又或者是,经历过于丰富,所以才会有如此淡然的心境。 落入掌心的手被握紧,在勉强站起来的这十几秒内,丹郁突然想到,他好像从来没见余悸有过慌乱的时候。 余悸会不高兴,会坏脾气,会凶狠,但从未慌乱过,哪怕一次都没有。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了然模样,甚至越是危急,余悸的状态反而越是放松。 余悸扶稳他,微微一笑:“站稳了吗?” 仍旧是那样散漫又无所谓的语调。丹郁看了眼有些狼狈的自己,“嗯……” 不是很懂余悸为什么这样问,可丹郁还是回道:“……站稳了。” 随着这道话音落下的,是支撑不住后覆压而来的身影,和无力倾倒在他身上的重量。就在离他近在咫尺的地方,直直地向他倒来。 遮挡在白色布条后的眼睛,这一次,如他先前所求的那样,紧紧地闭上了。 丹郁慌忙稳住身形,稳稳地接住了他、扶稳了他,没让他倒在这片黑暗而又肮脏的土地上。 他接住是余悸,可又好像接住的不是余悸,而是他的整个世界。 更黑的黑夜,漫长地到来了。 余悸意识不清地睡了过去。睡得昏沉,睡得恍惚,睡得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他有时能感受到一道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目光沉重得好似要拉扯出他的灵魂,可意识稍微清楚一点,又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他坠入了一片支离破碎的梦境。 他看见枯枝探进缝隙后,吹灭蜡烛背对着他的少年。 他看见从漆黑里蔓延而来的黑色刺入少年的眼尾,贯穿整具身体。 他看见少年空洞的眼睛。 断裂的记忆碎片交叠往复,他一眼又一眼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后来气温好像变得更加冷了些,一滴水滴在脸上,冰冷无比,可他下意识觉得那是眼泪。 少年站在梦境的尽头,无声无息地注视着他。 无数次的过去里,他都不曾看清过这张脸的面容,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 可他恍惚想起,他已经看不见了。 所以这是梦。 意识的回笼,让一切沉入了虚无,没有少年,也没有眼泪,只有一片黑暗。 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玫瑰香味,这味道太轻太浅,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也没能多闻到一点。然后他缓缓睁开眼,入目仍旧是一片黑暗。 “你……醒了吗?” 刻意压低的声音,问得是那样的小心翼翼。 身下是有些绵软的触感,不是冗杂又响声怪异的碎片,是真正的床,气温还是很低,可是不再有刺人的冷风。 “这是哪?” 身边的人为他提出的这句疑问而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般,他想要坐起来,于是丹郁就赶紧来扶起他,说道:“是一辆坏掉的星船。” 所以这里是星船的休息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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