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浑厚,却又苍老,有几分熟悉,却让人害怕。 祁秋年吓得一个激灵,晏云澈和晏承安也赶紧站了起来。 华公公推开门,老皇帝一身便装,像是个寻常的富贵老头儿。 祁秋年刚想行礼,就被老皇帝给扶住了。 “老夫就是出来走走,不用拘礼。” 没有自称朕,是自称老夫,身边也只带了华公公一个人随侍。 即便如此,祁秋年也不敢马虎,他这食之禅估摸着现在不知道爬了多少暗卫。 幸好刚才他们没说什么危险的话题。 晏承安倒是很激动,“父,父亲,您今天怎么想着出,出来了?” “你爹还没老到走不动路,趁现在还能出来看看,来凑个热闹。” 祁秋年反应过来,“皇,老爷,快请坐,如果不介意的话,品尝一下我食之禅的美食?” “什么黄老爷,是晏老爷,都坐吧,别站着了。”老皇帝敲他脑瓜嘣,也顺势坐下了,“你们吃什么,就随便上点什么吧。” 他刚处理完上午的奏折就出来了,是有点儿饿了,正好尝尝这别具一格的素食餐厅的美食。 刚好,祁秋年之前让店小二通知厨房做的菜,正好端上来。 “瞧着倒是不错,都是些新花样,你这食之禅也确实是与众不同。”开了半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食之禅居然是这样的。 比起皇宫的富丽堂皇,这里更显仙气了。 老皇帝刚动筷子,又被华公公给轻轻拦下来了。 “还是让老奴替老爷先试吃一下咸淡吧。” 毕竟身份尊贵,万一在宫外出了问题,别说是他这个随侍太监吃不了兜着走,就连在座的小侯爷,佛子,还有小皇子,都脱不了干系。 老皇帝倒也没阻止。 信任祁秋年是一回事,但保不齐原本就有贼人想给这桌饭菜下毒呢? 祁秋年在心底啧了一声,【每次吃饭都得先试菜,这算不算皇帝一直在吃太监的剩菜?】 他这心理活动,直接让晏云澈满脸的不可思议,似乎是惊奇于这个与众不同又刁钻的角度。 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云澈怎么了?”老皇帝也诧异自己这个儿子脸上居然露出如此生动的表情。 祁秋年和晏承安都转过头看着晏云澈。 晏云澈收敛表情,面不改色:“只是有些惊讶老爷今日出宫。” 阿弥陀佛。 老皇帝笑了笑,“祁小侯爷搞这么大的阵仗,文豪盛会,对联,诗词,昨日就传进宫了,老头子也想凑个热闹,与民同乐嘛。” 他年轻的时候,在诗词一道上也是很有研究的。 这易安居士,青莲居士,闻所未闻,作品却如此深入人心,怎能让他不好奇? 看着这些学子朝气蓬勃的样子,他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几岁。 祁秋年略微狗腿子的笑了笑,“那老爷觉得我这文豪盛会如何?” “是不错。”老皇帝也推开半扇内窗,看着楼下蓬勃的学子,为了一句诗,一个词的用法,挣得面红耳赤。 还有那些闺阁女子,看着娇娇弱弱,没想到也会因为李清照的词更好,还是李白的诗更好,而争吵不休。 这都是他大晋的好儿女啊。 老皇帝伸手,“诗集呢?给朕看看。” 这会儿知道自称朕了? 祁秋年只能把目光投向老皇帝的两个儿子了。 他空间里那些能拿出来的诗集,昨晚全被这两兄弟给瓜分了。 一本没给他剩。 晏承安这小孩儿,这两天正痴迷呢,是指望不上了,晏云澈只好把自己今天出门随身携带的那本贡献了出来。 老皇帝刚翻了两页,竟是连饭都不吃了。 又一个痴迷的。 祁秋年骄傲摊手,没办法,他华夏历史上就是出了这么多牛逼的诗词巨佬。 留下的传世之作那是不知凡几,三天三夜都读不完的那种。 不过老皇帝也没真的一直坐着看书,没一会儿,他就把书给揣身上了。 祁秋年:“……” 晏云澈:“……” 老皇帝也八风不动,他就要了臣子的一本诗集,有什么问题吗? 祁秋年差点儿没忍住想翻白眼,不过他还是知道轻重的。 “老爷,我家里还有几本诗集,等我重新复印一本,再一同给您送到家里去。” 老皇帝嗯了一声,也没说要把手里这本还回来的意思,反而岔开了话题。 “听说你在工厂开了一间学堂?” 祁秋年心里咯噔一声,旋即又释然了。 老皇帝耳目众多,知道这个消息也不奇怪,但是今天特意说起,那就不对劲了。 祁秋年试探性地,“老爷,孔圣人言,有教无类,我也只是想让孩子们都能识几个字,不至于以后当个睁眼瞎,连契书都看不懂。” 就像去年城外赈灾,不少富人权贵都在城外招工,绝大多数都是好心,想帮一帮灾民,但也总有人想趁此作恶。 明明是卖身契,却哄骗不识字的百姓那是做工的契约,百姓不识字,按了手印,这契书就成了。 后来还是那百姓性子烈,闹起来了,恰好被路过的大源看见,借着他侯爷的名头,那户人家不敢得罪他,这才让那雇主撕毁了卖身契,还了人家一个自由。 此后,他还特意找了识字的人留守在城外,专门帮忙看各种契书。 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云里雾里地就把自己给卖了呢。 老皇帝也不说什么,他这一生都没接触过不识字的女子,哪怕是宫里伺候的宫女,也都是识字的。 他可也知道,寻常百姓想要识字,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像祁秋年这种开办学堂,还免费让孩子入学的,又是收女学生的,天底下,怕只有他一人了。 过了一会儿,老皇帝才开口。 “小侯爷不妨说一说,底层百姓读书的好处。” 祁秋年眼珠子转得飞快,这时代,真要说最底层的百姓读书能有多大的好处,那也不尽然,只是寻常识得几个字,除了不做睁眼瞎,或许对他的人生也不会有太大的帮助。 因为只是识字的话,在这个阶级分明的世界,依旧还是有很多他们永远无法触及到的层面。 能够以此改变自己人生的,那是凤毛麟角。 他正色,“陛下,寻常人读书,兴许不能封侯拜相为官作宰,不能光耀门楣,也不能让他们腰缠万贯,但却可以医愚。” 愚昧,愚蠢,愚钝。 底层的百姓,他们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的人生,到合适的年纪,娶个媳妇儿,嫁个好郎君,隔年再生个孩子。 最好三年抱两,然后再把孩子拉扯长大,然后又重复他们的人生。 他们日日伺候田地里的庄稼,祈求老天今年能风调雨顺,祈求今年的收成能好一些,祈求家人无病无灾。 可若是识字了,读了书,或许就会有不同。 擅长种田的老叟,可以将自己几十年的种田经验记录下来,流传给后人,后人吸取经验,一代又一代,改进前人经验,这种地也能变成一门学问。 擅长带孩子的妇人,可以将自己的经验写下来,避免新媳妇儿奶孩子的时候走弯路。 擅长刺绣的姑娘,也能把自己的刺绣的方式记录下来,即便是不开班授课,也不传给后代,后人若是意外发现此记录刺绣的书册,也能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位刺绣高手。 ...... 诸如此类。 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这便是可以燎原的星火。 即便是现在的世家,现在的贵族,往前再数几代,又有多少人是生来就是尊贵的呢? 就说老皇帝,祖上还只是清贫的和尚呢。 祁秋年诚心问老皇帝,“陛下,若是有一位老农,他能将原本只能亩产两石的庄稼,增产到五石,甚至更多,您会愿意给他一个小官儿做吗?” 说得这么多,老皇帝又是叹息,又是欣慰。 这医愚,谈何容易。 “你可知,底层的百姓,想要读书识字该有多难。” 普通农家,若是想要供养一位学子读书识字考科举,几乎要举全族之力,大家都是勒紧裤腰带,等着他们供养的学子能带着他们改换门庭。 但这些农家子,即便是侥幸考中进士,也很难在官场上有所建树。 而阻拦他们读书识字,建功立业的,不止是金钱,是见识,是人脉,是无数看似不沾边的其他因素。 他做了三十多年的皇帝,这样的例子,见识过太多了。 男子读书,尚且如此,但还有一线希望,再不济,还能退而求其次,去做个账房,文书,小吏等等。 而女子读书,又能有多少益处呢?她们以后又能干什么呢?富贵人家的女子会识字算数,嫁了人,尚且也只能做一些管家的事儿,负责记录家庭开支。 穷人的姑娘,即便是识字了,除了在婚事上,或许有机会高嫁,短时间内看不到任何更好的结局。 天底下,偶有传出哪家女子是才女,可这毕竟只是少数,且都是出自,富贵人家。 “我知,正因为我知,才想着多做一些,而且,我也不要求他们都能学成文豪大儒。”祁秋年也笑着调侃,“他们学会了识字算数,等将来成了婚,生了孩子,即便是没有钱送孩子去读书,他们自己也能教最基础的识字算数。” 一代一代传承下去,会读书识字的人,那不就越来越多了吗? 至于女子读了书能做什么,这个时代的限制确实太大了,市面上就没多少女子能做的工作,而且少有的那些工作,大多根本也不需要识字。 比如说,织女,胭脂铺的售货员,浆洗衣裳的杂活儿,即便是你识字,也不会多给你几文钱的工钱。 但总要慢慢来的,时代是在进步的。 或许某一天,某个商铺,也愿意尝试招收女账房,女掌柜,或者有女先生开办女子学堂呢? 一旦给了她们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人们就会发现,女子也不比男子差嘛。 “陛下,您再想想,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画面。” 老皇帝叹息着摇头,“你啊你。” 真是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虽是离经叛道,但从长远看,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出发点。 “你这食之禅都能分男客区和女客区,为何学堂不能分一分?” 这话,让祁秋年的心落到肚子里去了,显然,老皇帝虽然不看好,但他的态度是不反对的。 祁秋年回答:“本来都是些孩子,哪有那么多避讳来避讳去的。” 他又回过头,看着承安,“像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性别意识建立的时候,而恰好在这个时候,更要教会他们正确的与异性相处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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