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翌低着头,视线没偏过头,臂膀上一受力,他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推了进去,只看到让他令人目眩的红色。 摇晃的红色中,他再次看清楚谢危楼的脸。后背是软垫,他感知到自己落了上去,衣衫褪尽,层层叠叠地落在地上。 谢危楼一直不爱多说话,他闯进来,带着潮水般的回忆。 潮汐汹涌,他感受着惊起千层浪的悸动。 一切都那么有力。 凌翌开口前断断续续,完全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他像成为了哑巴,退却了悸动后,又一次地感受到名叫喜欢的强烈情绪。 他一直很喜欢谢危楼,而谢危楼亦是如此,甚至给了他更多。 谢危楼:“凌翌,哪怕是为了我,为了我好好活着。” 凌翌快不能呼吸了,他像是溺了水,开口满是模糊的呼吸,话卡在喉咙,但他拼命地想要开口。 潮水涌入,潮汐汹涌。 他启口,在断断续续的话语间回答道:“是啊,活着多好。活着还能见到你。” 谢危楼捧起凌翌的脸,触摸过他苍白的皮肤,像是要给他染上血色:“活着吧,凌翌。” 身体里像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流光,电光火石,一直在爆发出炫目的光。 凌翌快看不清谢危楼的脸,他只是被对方捧着脸,久违地像个少年一样,唤道:“带我走吧,谢危楼,带我去哪里都可以。我想和你回家。” 蜃海内的幻境太短暂。 凌翌不敢留恋太久,他变得很急切,急切到想和谢危楼在这里过完一生,但他又不愿草草了事,好像一生都在一盏明灯之间,只要灯芯燃烧到极点,一切便都灰飞烟灭。 谢危楼脖子上的汗珠滚落了下去,他答:“我要带你去真正的墨泽。” “凌翌,和我重新开始。”
第136章 卷四向天借命三百年 凌翌抬起手,他看清楚了他的爱人,端详着,细细瞧着。他触摸过谢危楼的脸庞,攀向后背,变得用力。 脑海内混沌,只能看清头顶上夺目的红。 他微微启口,额角发汗,像洗了一场痛快的热水澡,让那一抹红停留在脑海里。 他还保存着谢危楼年少时给他的那颗流光石。 成年后,谢危楼送他屋舍,给他建造地道,那些东西诚然也花心思,但凌翌似乎只偏爱过去的那些东西。 那个时候,他们是朋友,又不是朋友,吵吵闹闹,斗嘴、吵架、永远喋喋不休。 彼此年少,正是他最怀念、最纯粹的过去。 他很怀念那个过去的自己。 哪怕年少时的岁月存在烦恼,存在忧愁,那么多规矩傍身,回想下来,只剩下了一切好的部分。 他很喜欢谢危楼。 他也喜欢过去的自己。 ……记忆开始变得凌乱…… 凌翌只能想起白玉京开战后的画卷。 “我死得其所,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凌家,无愧于下九界的所有人。这一生波澜壮阔,求风得风……”凌翌隐约想起离开前的片段。他嘴角抽了抽,接着,像是再也察觉不到疼痛,轻轻叹出一口气,“可是谢危楼……” 明明身上都快没有力气了,他还想和谢危楼多说一会儿话,血从身体内流下,已经再不能察觉到疼痛,凌翌笑了一声,他不想看到谢危楼难过,可抱着他的手一直在颤抖,好像再不能把他抱紧,他听到了谢危楼的喘气声,再也克制不住,从嘴里发出了呜咽声。 “我知道人死前不该说这样的话。”凌翌感觉到自己好像不能颤抖了,他身上被那股暖流浸染到了,整个人变得越来越困,他就是好累,只想在爱人的怀里睡上一觉,“我想、让你知道。” “……”凌翌又朝谢危楼笑了,眯起眼睛,笑得那么肆意又得意,“这些年,我从来都只喜欢你一个。你看我在蜃海里把你娶了。你既然是我的人,来生我就做你的小白脸。” “怎么样,下辈子继续斗吧。” 谢危楼拽过凌翌的手回答道:“墨泽这个地方很守旧,不是明媒正娶而来,不能轻易脱下他的衣衫,不给许诺,就不能随意结成道侣。两百年以来,我一直只想着你。” “你说来生就来生?” “我想你和我结成道侣,如你所想,在白玉京共度一生。” 回忆戛然而止。 流水声还在耳边,凌翌脑海里出现了大量的空白。他忽然不笑了,坐在草地上,忽然间,走在生和死的边界,听到谢危楼喊他名字的声音。 他会想和谢危楼在蜃海过上一辈子,最好就是当年从白玉京下来,义无反顾地去过好一生。 他明明记性那么好,却不记得当年和谢危楼在蜃海里许诺了什么,最后还是神经大条地让谢危楼独自记得。 最后,他似乎也得偿所愿了。 凌翌忘记了前半生很多不高兴的事,只记得那些剩下的,身边人零零碎碎的往事大多不知晓,只有他用少年时的样子回来。 但他依然记得谢危楼,依然记得自己很喜欢他。 “你把我带回去吧。”凌翌启口道,“如果一切能重来的话。我想回到从前的样子来喜欢你。” “我们能不能从头开始?谢危楼,你当我是从前的凌翌。” “如果你喜欢,那就不要再去浪费任何一刻。”谢危楼捧了回去,问他,“人生在世苦短,就算是修士能活上那么多年,谁又能做到问心无愧。你喜欢我么?” 凌翌点了点头:“谢危楼,我好后悔没早点告诉你,我很喜欢你,是想和你结道侣的喜欢,想你也对我这么说。” 谢危楼回答他:“如你所想,两百年来,我从来只喜欢你一个。” 这天,凌翌回楼阁的时间很晚。 青缨也不知道凌翌路上碰到了什么,站在屋子前,他看到凌翌抱着膝盖坐在楼阁前,脚下是数十层高的长楼,流云流动,霞光漫天,给他镀了一层薄薄的暮色。 凌翌身边还散落了许多不知名的灵草,他随手放在地上,撑着手,支撑起身躯,极目远眺时,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在楼阁里转来转去,脚步声匆匆,落地有声。 平日里,凌翌见青缨过来了,总是要问他两声,面上也总是带笑,很少有这样面色波平如镜的时候。 青缨悄然给谢危楼传了信,默声下去了。 谢危楼飞升入塔顶时,抬头便看到了凌翌在望高阁,他很少看到凌翌这个样子。 这个人难得专注的时候,要么在用刀,要么在读修真典籍,从来没有这样的闲心思去看一片瓦砾。 谢危楼放缓步伐走了过去。 凌翌回过头,望了过去,他很少掩盖情绪,也难得少有额外表露情绪的时候。 “怎么了?”谢危楼旋即问道。 凌翌朝谢危楼淡淡笑了,不过这笑很淡,嘴角略勾了勾,又落了下去:“我——就是在看看,我住的地方到底长什么样。今天看看倒是有什么不同了。” 谢危楼启口:“你有心事。” 凌翌颦了颦眉,又摇头道:“也不算有什么心事,可能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谢危楼……” 忽然间,凌翌的嘴唇就像被黏住了。好多东西不能轻易地从嘴巴里说出来,一开口,好像很多东西都会不受控制地跑出来,让事态滑向某一个他不想遇见的深渊。 他从来胆子很大。 但在谢危楼面前,他总是觉得自己很谨慎,有时候谨慎到不像自己。 “想说什么就说。” 谢危楼走了过去,他收起了扶生剑,居然也靠着楼阁,和凌翌保持一样的姿势,自下朝上,往瓦片下看去。他望了会儿,忽然指着楼阁的一角:“你看,塔铃是我亲手装上去的,当时我挑了上百个器件,每一个都敲过来,听一下,它到底是什么声音。” 谢危楼很少会闲谈,更何况是选器件这件事。 凌翌偏头望了过去,存着耐心听着。 “后来,我把那些声音都试过了,才知道当年有个人和我说过的话倒是没有骗我。”谢危楼闭上眼,听了一会儿塔铃的声响,塔铃不同于悬挂在屋檐下的铃铛,它笨重,多用铜器铸造,敲击起来的声响浑厚而承蒙。但悬挂在楼阁上的塔铃却很空灵,响而透。 “你说过,塔铃的声音会很好听。” 谢危楼没睁开眼道:“我听了这声音很久,有朝一日也会习惯到听不见它就会睡不着。时至今日,我才发觉,当你习惯一样东西,就很难脱身。是人也好,是物也罢。没了就会去想,一想,就很难停下来。” 凌翌依旧偏头听着,后知后觉间,好像那些话都不是从谢危楼嘴里跑出来的。 谢危楼说的那个人并不难猜。 在咀嚼清楚那句话的瞬间,他的心口像缠了千丝万缕的细麻,和所有的脏腑搅在一起,越缠越乱。 谢危楼望了回去,他睁开眸子,眼底平静,和凌翌对视了一会儿。 塔铃在两人头顶上晃动,一摆,一摆,高阁之下,两人的呼吸好像融在了一起,像化在水里的墨,越搅越浓。 凌翌心口莫名快了几拍,笑了一声:“你倒是难得有情致。” 谢危楼也收回目光,保持着和凌翌一样的姿势,回答道:“那也要看哪些人很有情致。” 谢危楼站在了楼阁前,他抬起头,就看到凌翌坐在长廊里,漫天霞光间,他和凌翌也在这里捉过飞上了萤火虫,从白天等到日落,他很少看到凌翌沉郁的样子,他也本能地直觉,凌翌好像也不是总是像平日里那样。 “你知道我想起什么了?”凌翌目光没有挪动,好像自己开口的动作和说话声都分离开,他觉得自己反应好慢,也是头一回那么想顾左右而言他,全然没了平日里插科打诨的性子。 谢危楼应了声,很耐心地等着:“嗯。说说看,你都想起了什么。” 这时候,凌翌觉得那件事好像又不能那么直接地讲,他抬起头,对上了谢危楼的身影。他一动,谢危楼就低头,垂眸看向了他。肩上那双手的热度突然变高,风过时,凌翌又闻到了谢危楼身上的白檀味。 这股清淡的味道也在提醒着他——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他对谢危楼使坏、插科打诨也好,那些都是谢危楼为他做的。 凌翌蓦地开口道:“谢危楼,你修为有损这件事到底是因为什么?” 谢危楼顿了下,随后,他躬身,和凌翌保持平视的距离道:“为了值得的人而已。” 凌翌:“谢危楼,我想听实话。” 谢危楼:“修为无碍,分了一半灵脉给你而已。” “谢危楼,为什么要在一开始就骗我?”凌翌坐在谢危楼身前,沐浴在晨光里,像是身上落了玉色,但他神情是冷的,难得有那样的淡色。 “而且一开始——”凌翌陷入了回忆,眉心蹙起,深吸了一口气,“我就感觉到,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不高兴,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我不希望你是那个样子的,但我不知道怎么做,所以我才和你讲玩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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