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到温故开始焦急了起来, 他学着林朝生的样子, 把手探在景容的脖颈,在长久的等待中,指尖终于传来一下极其微弱的跳动。 尽管微弱,却跳动着。 他抚住景容的侧脸:“景容,醒醒。” 他开始一遍一遍地叫景容的名字,可景容像是完全听不到一样,没有丝毫反应。 指尖微弱的跳动,间隔时间越来越长,寒露加深,暗夜中,白色灵兽微微侧首,看向地上的两人,幽红的眸光暗沉下来。 “景容!” “醒醒啊!” “景容!” “……” 但不管他怎么叫,景容好像都听不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林朝生举着剑,却早就没了动作,而是回过头沉默地看着地上的两人。 温故没有灵根,所以感知不到,他不知道林朝生探景容脉搏的时候,没有在那副身体内感知到任何力量。林朝生几度欲言又止,最终一句话也没说。 没有力量的空壳,是聚不起灵识的。 温故一直在试图唤醒景容,在始终得不到回应后,心上的无力感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来,将他淹没,将他冲向深海。 然后他开始下沉,不断下沉,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离光线越来越远,越坠越深。 他想起,迄今为止的所有相处中,景容一直扮演着对他绝对痴迷的角色,别人说的话,景容不会听,别人让做的事,景容也不见得会做。只有他,凡他有所要求,景容都会尽力满足。 只需他稍一挥手,景容就会不管不顾奔向他,可就是这样的人,竟也有不回应的时候了。 得不到回应,原来是如此令人崩溃的一件事。 景容听话,乖巧,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但他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的景容。景容在可有可无的执念中迷失了自己,成了个卑微的求爱者。他想他是不喜欢的。可很多事情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景容或许只是太怕失去他了,所以才那样卑微,那样小心翼翼。 这不是景容的错。 人的生命里,总会有不能承受之重。 连长老都知道景容这个人不怎么有学识。看的书少,只勉勉强强知道个大概,懂的道理也少,又加上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畸形而又扭曲,除了修炼就是修炼,脑瓜子再活也是带着点蠢笨的聪明,所以才会是这样偏执的性格。 偏执的人会无意识做出些偏执的事出来,很容易歇斯底里,可意料之外的,即便得不到,景容也没有想过伤害他半分。 这样一个偏执,满脑子都是武力解决、囚禁、强求的人,竟从来没有伤害过他半分,甚至连句重话都没舍得对他说过。 反而,大概从很早开始,景容就在用自己的方式爱他了。他最多只能想到在后山差点被灵兽弄死的那一次。 那应该是最早的一次。景家离后山多远啊,要催动那股力量,费了不少劲吧?这才是一切的开端,景容背后印记提前出现的开端。 从此以后,埋在身体里的隐患,就越来越没法掌控。无法对抗家主,无法在冬炼中全身而退,现在,更是无法醒过来。 所以那时才那么着急,急得不得了,就算不喜欢也没关系,留住就好了,短暂地得到了一下就好了…… 所以,景容是怕自己没时间了么? 温故的心境开始无止境地下沉。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自私得多。”自嘲似的,温故扯了下嘴角,“你倒是洒脱,就这么放手了,我呢?我以后一个人又该怎么过下去啊?” “景容,你这个人,真是令人厌烦。” 说着说着,温故闭上眼睛,像是放弃了:“……烦透了。” 可拥住景容的时候,却越拥越紧,几乎要把他融进身体里。 怀中人在这时轻轻蹙了一下眉,渐渐开始有了呼吸,尽管仍旧很微弱。 这声音很轻,低到几乎听不见。 微弱的一呼一吸像临世的奇迹,将温故几近恍惚的神志召回,胸口剧烈地撞击起来,“景容。” “……你醒了?” 闻言,林朝生和巫苏都是一滞,林朝生再顾不得这些碍眼的灵兽,转身就往景容跑去:“少主!” 他窜走的时候,巫苏人都傻了。 巫苏完全不是灵兽的对手,“哎呀”了一声,也转身跑了。虽然那边有只威胁更大的红眸灵兽,但他也顾不得,只能闭眼往前冲。 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他跑过来的时候,那只灵兽对他视若无睹就算了,剩下几只灵兽竟都没追过来,它们遥遥地望着这边,时不时龇牙低吼,却始终不见过来。 在温故怀中,景容微微张口,似乎说了什么,温故没听清,垂耳附在景容嘴边:“什么?你再说一遍。” “禁……”景容虚弱地道,“……禁地。” “禁地,”这次温故听清了,“好,禁地,我这就带你去。” 说完便抱住景容站了起来,他在地上坐了太久,猛一站起,眼前黑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恢复了,看了看四周,然后抬脚往试炼场的方向走去。 在他动身后,守在一旁的崽子也跟了上去,见到这一幕,巫苏用手肘不停地撞着林朝生,难以置信地道:“它……它它它怎么回事?” 神阶灵兽是凶兽中的凶兽,其凶残程度远不是区区几只高阶灵兽能比拟的,可它不仅没有害人,在温故身边反而还一副小弟做派。 巫苏迟迟没能从震惊中回神,直到林朝生拉他。 崽子走后,后方的几只灵兽又躁动了起来,林朝生道:“别废话了,快走。” 试炼场中心的火光已经消失,那堆东西燃尽后还剩点点亮光,在木炭的余温下,四周仍挤满了灵兽。 猛一看去,灵兽挤着灵兽,站满了整个试炼场,看得人头皮发麻。 他们十分自觉,没有踏进试炼场的范围半步,而是在边缘小心翼翼地绕。林朝生年年都来,对这里还算熟悉,很快就发现温故带的路虽然避开了灵兽,同时也离出去的路更远了,他拉住温故:“出西山的方向在另一边。” 温故:“我知道,现在是去取马车。” 景容虚着眼,像是要睡过去,温故低头看他:“景容。” 景容掀了掀眼帘,虚弱地应了声“嗯。” 温故加快脚步,道:“不能睡。” “……嗯,”景容望着温故的下颌,良久,才慢慢地道:“我听见你说对我厌烦。” 温故微微一笑:“你就听见这个了吗?” “……你还说烦透了我。” 他说得缓慢,声音也轻,说一个字就停顿一下,然后才接着说下一个字。 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后,温故差点被气笑了。 好话听不进,不好的话能记一辈子,不愧是景容,刚醒过来就开始犯病。 若是以前,温故会觉得无语,然后选择沉默。可现在这些话听在耳畔,却突然变得无比顺耳。因为景容就是这样的,只在意这一件事,在意得不得了。 温故好脾气地道:“确实是烦的,你说你要是不在了,我从哪再找一个你这样的?” 景容睁了睁眼睛,声音虽然微弱,却似乎有些气哄哄的,道:“你还想再找一个?” “……”温故:“你听点好的。”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听在另外两人的耳朵里,引得那俩时不时四目相对,最终,巫苏终于忍不住内心的好奇之魂,低声问道:“他们真是一对啊?” 林朝生别过头,用只有巫苏能听见的声音道:“是,在一起好久了都,你不知道吧!” “在一起很久了?”巫苏登时瞪大了眼睛,不由得道:“你们景家还真是跟传闻说的一样全是断袖!” 别人说这话就算了,从巫苏口里说这话,林朝生就不爱听,道:“胡说!我就不是断袖!” “你不是吗?”巫苏哈哈一笑,“对不起我以为你是呢,哈哈哈。” “……”林朝生斜睨巫苏一眼:“你才是吧?” 巫苏敛起笑脸,望向林朝生,认真道:“我是。” 林朝生:“……” 为了避开聚集的灵兽,绕了一大圈之后才来到温故藏马车的地方,林朝生一边牵过马车一边道:“这些灵兽也太不干人事儿了,连顶都给掀了!” 温故轻咳一声,悠悠地道:“确实。” 马车没有帘子,挡不住风,于是温故背对门的位置坐在马车里,将衣袍拢住景容,尽可能不让他吹到冷风。 在林朝生策马动身的那一刻,试炼场的灵兽们听到声音,纷纷望向这边跃跃欲试。 正要跃过来的时候,在远走的马车后面,一只白色灵兽转身望向试炼场,眸中红光闪过,然后嘶吼一声。 吼声响彻整座西山,回音久久不息。 试炼场所有的灵兽都收起利爪,站在原地不再动弹,只遥遥地望着那只白色灵兽,就连有些腿快的灵兽,在跃出来后也缓下步伐,最后停了下来。 压住这些灵兽之后,白色灵兽一跃而走,三两步就追上了马车,然后凌空一跃,直直地扑向马车。 好巧不巧,这时巫苏正好回过头,灵兽扑上来的那一幕落入他的眸中。 还以为这是只善良的灵兽,没想到一切都是为了独吞。 在那一刻,巫苏为自己想好了墓志铭。 ——温故是最大的罪人。 他现在对温故意见很大,非常大。见灵兽扑来,他身体一僵,一时之间连话都忘了说,然后眼睁睁看着这只神阶灵兽的利爪在触及马车的那一瞬间,化成一只小狗崽子,稳稳落入他的怀中。 巫苏:? 巫苏:啊? ----
第72章 马车在寒风凛冽的深夜疾驰, 冻得巫苏抱了只暖狗崽也缓不过劲,他本想去马车里面坐,起身的时候想到些什么, 就果断选择了放弃。 温故怀里的那个人虽然孱弱, 但只要他进去, 多半会得到不经意的一瞥。 虽然可能是不经意的,但是, 一眼,巫苏一眼都看不得。 换身体那几天的后劲实在太大了。看不了, 真看不了。 不是因为怕景容。 真的不是因为怕景容。 就是纯粹想坐外面和师兄同甘共苦, 一起扛过这个寒冷刺骨的夜晚。 景容灵识不稳, 体内又没有力量,能聚起灵识醒过来已经算是发生了奇迹,就更要谨慎仔细些。为了不让他睡着, 温故一路上都在跟景容说话, 以此来转移他的困意。 景容倦得很, 没过多久就有些扛不住, 他努力睁了睁眼,没掀起眼皮, 反倒是挑了挑眉。看上去又挣扎, 又有些莫名好笑。温故轻轻抚平景容微蹙的眉头,微微叹了一口气, 道:“怎么才半天不见, 就变成这副惨样了。” “母亲出事了, 我去的时候, 父亲在那里等着我。”景容低垂眼睑, 语速极慢, 声音也低低的,藏着股心虚,慢慢解释道:“我打不过他,他取走了我的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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