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昏黄的烛光,大虎娘探头一瞧,“嗷”的一声恸哭,眼一翻立时昏厥了过去,大虎爹蹒跚着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几个壮汉上前都拽不起来。 “哎呦,大虎娘!大虎娘,你可得挺住啊!”福生娘掐着大虎他娘的人中,急切地想要将她的意识唤回来。 谢见君裹着厚被子站在一旁,被大虎娘悲恸的哭声勾得眼圈发红,鼻尖涌上来阵阵酸意,他吸了两口凉气,缓了缓神,“婶子,叔,您们先别急,我同福生哥没找着孩子,只寻到这一把小银锁。”,言外之意,孩子未必是没了。 这会儿大虎爹娘哪里还能听得了这些话,当下坐在地上,拍着河岸边的石头哀恸,“我的儿啊!你叫爹娘可怎么办啊!” 河沿边上的众人都沉默下来,谢礼长长地叹了口气,“明日我找人过来瞧瞧,看能不能寻着孩子,今个儿、今个儿太晚了,都先回去吧。” 打着凑热闹由头的人家三三两两地围站在一起,谁都没有动,河岸边只听着虎子娘的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嚎,“大虎!大虎!”,眼窝子浅的妇人都跟着掉起了眼泪。 还有月余就要过年了,孩子没了,叫这一家老小的,这个年可怎么过! “他二婶子!他二婶子!找着孩子了!找着孩子了!”,打老远,周家娘子就吆喝起来。 大虎娘止了哭意,呆愣楞地看着自个儿妯娌。 周家娘子一路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手扶着膝盖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二婶子,大虎、大虎就在我家哩。” “嫂子!嫂子!你说什么?大虎在哪儿?”大虎娘乍然膝行两步,一双手死死地扣住周家娘子的衣袖,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周家娘子被她攥得生疼,不由得紧了紧眉头,拍拍大虎娘的手背,“他二婶子,别跟着上火了,大虎搁我家呢。他掉河里弄湿了衣裳,还把银锁给弄丢了,害怕回家挨揍。小三子从灶房里偷摸拿了馍馍往柴房里送,被我瞧见了,一问才知,大虎这熊孩子就躲在我家柴房里呢” 听了这话,众人齐齐地松了口气,幸好幸好。 “奶奶个腿儿,看我回家不揍死他!”大虎爹说着,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儿,登时就从地上爬起来,红着眼睛,手里攥着鞋底子,抬脚就往周家去。 “叔,你冷静下,先冷静下!”谢见君忙上前将人拦下。 大虎爹气得脑袋瓜子嗡嗡地响,脸上青筋暴起,不论三七二十一,正要一甩胳膊将人甩开,瞧着是谢见君,才停驻脚步,呼哧呼哧地大喘两口粗气。 “见君,福生,今个儿叔和你婶子当真是谢谢你俩了,这么冷的天,你们俩在河里淌了这么长时间,叔实在过意不去,赶明儿我就押着那小子亲自登门,给你们道谢去。”,说罢,他又要行礼。 谢见君眼疾手快将人一把托住,这孩子都是为人父母的心头肉,他不过是帮着搭把手罢了,岂能承这个礼。 “叔,您说这话便是要折煞我了,不管怎么说,先回去看看孩子吧,大虎今个儿肯定也吓坏了,回去别顾着责怪,先看看孩子身上伤没伤着那儿...” 谢见君好声好气地劝慰了两句,见大虎爹不似方才那般气急败坏,才裹着谢礼自家里拿来的被子回了家。 云胡早已烧好了滚热的水,只等着谢见君回来。 那会儿听回来找麻绳的村里人说谢见君下河寻大虎,他便担心地不得了,又因着满崽睡着他走不开,急得在家里来回踱步了好几遭,才想起来烧些热水,待他回来好泡上一泡,暖暖身子。 谢见君累极了,冻得僵硬的身子一浸入温水中,浑身就像是散了架似的,抬手都软塌塌的。 刚从河里摸上那把小银锁时,他这心都漏跳了一拍,虽说从前新闻上总说河里淹死孩子,可真要自己碰着这事儿,总也不是那么回事。 这谁家的孩子不是孩子,就连满崽,晌午那会儿,他刚从河里将小家伙提溜起来的时候,也吓得冒了一身冷汗,忍不住想照着他身后来两巴掌,忍了又忍才没得发作。 这临着过年,可得将身边这些个娃娃都给看顾好。 他半个身子依靠在木桶后壁上,倦得哈欠连天,眼皮子似有千斤重,白茫茫的热气蒸得人昏昏欲睡,脑袋一沉,人就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水还是热的,他只当是自己累坏了,闭了闭眼,正要擦洗擦洗身上,云胡推开堂屋门,垫着脚,提着一桶满当当的热水进来。 “你、你醒了?”他将热水提到木桶前,小声问道。 “嗯,醒了”谢见君打了个哈欠,“我这是睡了多久?”。 “快、快半个时辰了”,云胡掐算了下时间,他一桶热水要烧上个一刻钟,前前后后的,他给谢见君换了有三岔热水了,脚边的是提进来的第四桶。 “竟是睡了这么久,我还当是只一盏茶的功夫呢,”谢见君惊诧道,垂眸瞧见云胡刚提进来的木头,他试探着开口,“云胡,你这一直在给我添热水吗?”。 “我、我怕你睡熟了、水凉、冻着....”,云胡说着就提起手边的木桶,往温凉的水里倒,被谢见君一把拦住,他有些不解,“你今日、今日受了冻、多、多泡会。” 谢见君轻笑,“已是不冷了,再泡下去,恐怕都要同那干菌子似的泡发了。” 听出他话里的打趣,云胡脸颊红了红,“我、我煨了姜汤、一会儿、你出来喝点、” “好,你回去歇下吧,这里我来收拾,你今个儿也折腾累了。”谢见君浅浅地应了声,催促着云胡去休息。 云胡微微抬眸,见他濡湿的长发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鬓角滴下的水珠,潺潺滑过修长的脖颈,落在裸/露在外的胸膛上,整个人依靠在浴桶边上,透着十足的慵懒劲儿,让人挪不开眼。 只望了他一眼,云胡立时又垂下脑袋,他咽了咽口水,“你、我、我先出去了。”,不等谢见君回神,人已经出了门,那副仓皇而逃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奇怪。 谢见君倒是没寻思这么多,他抹了把脸,赶着水还没彻底凉下来,擦洗干净身子,泡了这一会儿,只觉得骨头缝儿里温和下来,不似方才那般,渗着冷意。 今日前前后后的事儿太多,他也顾不上琢磨,在灶房里喝着姜汤,将头发烤干后,才回了卧房。 云胡和满崽已经都歇下了,卧房里只余着一盏昏黄的烛灯,微微摇曳。 他吹灭烛火,探了探脚边取暖的汤婆子,许是云胡方才复又换过了热水,两个汤婆子都热腾腾的,他重新塞回被子里,给二人掖紧了被角。 一碗姜汤尽数驱散了身上的寒气,直至入睡,这胃里面都是热辣辣暖和和。 ———— 因着今日折腾得全村出动的事儿,大虎挨了他爹好一通鞋底子,哀嚎声大半个村子都能听见,可谁也没去帮着求情,连着几日,他走路都一瘸一拐,小石头也没能逃脱,一对难兄难弟被满崽笑话了好几天。 有这茬子事儿在,自家父母看孩子都看顾得紧,一时河边冷清了不少。等到河面上冰层结得厚实了,满崽也不敢提想去滑冰的事儿,就连谢见君问起,他手捂住身后猛摇头,说什么都不肯去了。 谢见君见状,只当他是那日落水吓着了,还同云胡商量着,带满崽去了趟镇子上给买了糖葫芦。 满崽一手糖葫芦一手蜜枣子,吃得满嘴都是糖渣,一整日,脸上的笑意都未曾淡过。 村子里又下了两场大雪,将麦田盖得严严实实,福水村的人家也都红红火火地备起了年货。 谢见君穿来这里的第一个新年,如期而至。
第30章 一进腊月, 日子过得飞快。 省吃俭用忙忙碌碌了一整年,手里也都攒下了点银钱,这临着年节, 大伙儿置办起年货都敞亮了不少。 起早, 天将将亮, 谢见君就背着竹篓去村里孙屠户那儿排队买肉。 院子里, 乌泱泱的村里人站得满当当的, 各个都是一脸喜意, 正凑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唠着家常,无外乎就是四周村里的那些个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儿,反正干站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这听一嘴, 那说一句,待回了家, 再跟自己婆母妯娌絮叨上两句。 “见君!这儿!这儿!” 他头着前脚刚迈进院子, 来得早些的福生就冲他招招手。 “哎, 来了!”, 谢见君应下一声,将身后背着的竹篓褪下来,侧身穿过密密匝匝的人堆,快走到跟前时, 才瞧见柳哥儿也在,他笑着冲柳哥儿点点头,二人浅浅打了声招呼。 “瞧瞧, 孙叔这回拉来的年猪可真够壮实的。”福生嫌他步伐慢,一伸手将拽到跟前, 接着冲被几个壮汉按倒在地上的年猪努努嘴。 谢见君顺着他指点的方向望去,孙屠户一身结实的横肉,脚步扎得稳当,现下是冷风刺骨的腊月天,他还光着膀子,胸前单系着一油布围裙,手中的杀猪刀磨得锃亮,泛着凛凛的寒光,让人见了心生惧意,不敢轻易往跟前凑近。 只听着他大喝一声,杀猪刀高高扬起,一刀落下,年猪“嗷”得大叫起来,鲜红的血自脖颈汩汩流出,它拼命翻滚着身子挣扎,却被几个壮汉按得结实,不多时,就耷拉了脑袋,没了气息。 见猪不动弹了,三伢子带着俩人将灶房里烧得滚烫的开水抬过来,孙屠户熟练地给年猪烫皮刮毛。 众人也不避讳孙屠户身上的血腥气,一窝蜂都涌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这肥实的年猪。 今个儿过来,他们可都是带了足足的银钱,赶着过年,家里再不富裕,也会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铜板,小割上一刀打打牙祭,沾沾荤腥,这样来年的日子才更有盼头。 等轮到了谢见君,孙屠户问他要来多少,他伸手一比量,孙屠户利落地下刀。 “哦呦,瞧见没,去年芸娘只买了点猪下水就走了,你看那谢家小子,一出手就要好几斤哩。” “去年是什么光景?今年人家卖豆腐可赚了钱呢,那还能像之前那样抠抠搜搜?” “赚了钱又如何?听说他要读书呢,读书多花钱!我看呐,就是年纪小,家里又没个主事儿的长辈,不会过日子。” “说起这个来,这都要过年了,可没见云胡哥儿回娘家看看。” “回去作甚?那老牧家两口子当初怎么待那小哥儿,满村里谁不知道,三两银子就将人打发给谢家的傻子,回头带他家小儿子去镇上大吃了一顿,还置办了两身新衣裳咧。” 老牧家和谢家结亲的事儿,村里人都知道,如今听着他们鸡一嘴鸭一嘴说着自己家里的闲话,谢见君颇有些无奈,他收好三伢子递过来的猪肉和棒骨,转头冲着那群扎堆说闲话的婆子,莞尔道,“婶娘,我家的豆腐今年只卖到腊月二十三,您们要买豆腐可得早些来,过了二十三我们就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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