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出口,少女在一瞬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慢慢抬起头。 穆迟轻轻吸了一口气,额角有些疼。 果然,这少女正是南平的徽宁郡主,也是原本的轨迹中,未来最受帝宠的纯贵妃,在温韶然“病逝”后,被立为皇后的,段逦。 段逦拽着段昭的袖子,嘴唇颤抖:“子吟,现在你就连点兄妹间的情分都不想给我了吗?” 段昭假装听不懂,笑吟吟地说道:“徽宁,你或者照规矩叫我一声王兄,或者和旁人一样唤一声王爷,若是你非要亲昵一些,唤声哥哥本王也应着,直呼表字……啧啧啧,谁教的你这样不知礼数?” “你教的!都是你教的!”段逦尖声叫道,“我堂堂南平郡主凭什么要遵他们东鸾的礼数?我南平女子什么时候遵过礼数?你从前不是也不在意这些的吗?为什么又突然非要我学了?你就是想把我送到东鸾国去来换你的地位是不是?我告诉你,皇帝又怎么样?逼急了我一刀刺死他!我也不怕什么凌迟处死还是五马分尸,到时候黄泉路上我就等着你了,我缠着你到下辈子去!” “徽宁!”段昭按住她的双手,想骂,但看着段逦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又骂不下去嘴,只好捧了她的脸笑道,“妹妹!我妹妹这么好看,谁敢把你凌迟处死五马分尸?就是你真一刀捅了皇帝,也有哥哥撑腰呢,对不对?” 段逦抽抽鼻子,眼泪刷的流了下来。 这下子,南平王也不风流了,也不摆架子了,轻手轻脚地给她擦眼泪,那边兄妹俩又哭又笑,把躺在床上的穆迟当了个背景板。 穆迟却从方才一段对话中,猜到了些许令他胆战心惊的东西。 前世的纯贵妃素有张扬跋扈任性妄为的恶名,顾奚对她却是近乎迷了心窍的宠爱,甚至力排众议将膝下无一儿半女名声也不好的她立为皇后,予她无上尊荣。 而南平王埋伏进京城的一众细作,则是顾奚对抗奉天殿最锋利最顺手的那把刀,更不用说南平世代相传的阴诡手段颇多,有一些甚至连辞惜都无可奈何。 段逦哭了一会儿,指着动弹不得穆迟恶狠狠地问:“段子吟我问你,我同这个狐狸精相比,那个更得你心!” 段昭笑起来:“那自然是妹妹更得我心,这个美人儿,虽然本王满意的不得了,但毕竟没有你我十多年的情分啊。” 段逦闻言,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但无论如何,心中总归是放松了几分,却听到段昭继续用他那风流得讨打的语调慢慢悠悠地说道:“只是可惜,妹妹哪点都得我心,偏生一点,本王喜欢男人,爹生娘给天生地养的,” 他说着,抬手在段逦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桃花眼笑意盈盈,眼底却极其认真:“改不了。” 段逦愣了几秒,狠狠一咬牙,怒骂了一声:“你混蛋!” 当下连那“狐狸精”也没心思管了,一甩袖子跑了出去。 段昭盯着晃动的门帘看了一会儿,再转头漫不经心地对穆迟笑道:“穆丞相觉得本王这妹妹如何?可能当得起中宫之位?” 穆迟垂下眼睛:“女子在皇家能有什么好日子过?郡主看上去活泼的很,南平山水养出来的性子,不适合皇宫。” 若真如他猜测的一般,这南平王甚至不惜认下了断袖龙阳之癖,为的,就是断了这徽宁郡主的些许念想,那么或许可以凭此…… “本王当然知道徽宁不适合皇宫,但是她一定适合那位陛下,因为陛下喜欢她。”段昭却突然开口,他笑了笑,没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说到,“朝廷赈灾的旨意已经下了,只是本王好奇得很,大队人马应该还未出裕阳关吧,穆丞相,怎么就已经到了我南平边境?” “我也很好奇,素未谋面,南平王爷怎么就识得穆某,还恰好就能把在下给救了回来?”穆迟不答反问,“小潭谷内,又是谁对那一众无辜百姓动了杀机?” “那可真不是本王,本王只是听说那里有好东西,所以命人去看看罢了。”南平王再次伸出爪子摸了摸穆迟光洁的脸颊,吐息道,“没想到,果然给本王弄到了好东西。” 穆迟有几分粗重地喘着气,并不相信。 前世,就是这南平王与顾奚狼狈为奸,为了毁掉皇家残害穆家的罪证,屠杀了小潭谷,甚至嫁祸奉天殿。 但这次,小潭谷内却明显有着两方争斗的痕迹,不同于他记忆里的模样。 如果杀人者是南平死士,那么另一方是谁?是为何而来?又为何前世不来?如今和前世唯一改动的地方就是他代替吴大人前往南平,这小小一桩事,究竟牵扯出了多少藏在暗中的手? 段昭不安分地上下打量着他,轻轻叹了一声:“不过,真是可惜了。” 他背过手眯起那双潋滟的眼睛,啧啧道:“穆丞相身上的毒本王解了一部分,余下的本王也无能为力,不过余毒已经不致命了,只是,可能会有些妙用也说不准。” 他想是想到了什么,不怀好意地问:“穆丞相可曾尝过……交欢的滋味?” 穆迟梗着脖子不说话,段昭也不逼,抬高声音唤来几个侍从——皆是漂亮精致的美少年,一个个生嫩新鲜,满脸让人怜惜的怯弱。 穆迟脸色几乎黑如锅底,再怎样也没想到居然会遇到这等浪荡家伙,段昭大笑:“这男子与男子交欢,比起女子来真的是别有一番滋味,穆丞相就一点都不动心?这几个宝贝可还没伺候过人,干净得很呢。” 穆迟挣扎着想要起身避开却动弹不得,额角青筋都爆了出来。他被一个小侍从揭开了衣襟,层层纱布包裹的胸膛坦露出来。 他哑声道:“南平王何必这番戏弄羞辱予东鸾国命官?” “本王并不想羞辱丞相。”段昭笑笑,挥挥手,那几个侍从顿时停了一切暧昧的动作,正正经经帮他换起药来。 穆迟顿时明白自己被耍了,一时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恼恨,不知不觉竟对方才那郡主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段昭放轻了声音,谈笑间却有着莫名的郑重:“本王,只是想和穆丞相来一次坦诚的,坦诚的,对话。” 他用力强调三个字,笑得像只狐狸一般:“毕竟本王,就这么一个妹妹,比本王小十三岁,自小被本王女儿一般千娇万宠地养大。若是她有一日不好,本王都无法安心去见早逝的爹娘。” 第70章 杀死神君的方法(九) 皇城,奉天殿。 这世间最让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难以自救的,不过两件事,恨不对,爱不起。 终究,人最本真的情绪不过这两种,其他一切,都是爱恨交织纠纠缠缠而得的产物。 贪心的人,妄图鱼与熊掌兼得,她曾经也想要解开奉天殿和皇室之间的死结,她不想活成母亲的样子,在日复一日的疯狂里迷失自己也迷失了曾经想要的东西。她并不痴迷于什么,也并不想掌控什么,奉天殿本就是万民的信仰,又何必非要入世把所有权柄都攥在掌心里呢? 可是穆迟突然撞进她的眼睛里,从此她就明白了,人贪心不得,哪怕母亲,也未必就对一手遮天有多大兴致。 只不过,若是想要真正拽住什么东西,那就得做好准备,把旁的一切,善意,恶意,所有心中所念,全都抛开。 只,为他如花美眷,为他似水流年,为他天真纯粹,为他白璧无瑕。 当奉天殿和皇室之间的死结变成了她和他之间的死结。 那就让所有纠缠在其中的线,全都断个干净。 可是,她终究还是不够聪慧,不能事无巨细,不能算无遗策。 辞惜弯下身子,将被甩在地上的书册一卷一卷捡起来,一张脸没有丝毫表情,绮罗跪在一侧,害怕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到宁愿神君发顿脾气,也好过现在这幅样子。 辞惜将书抱进怀里,温柔地用指尖抚摸着书卷边沿的线,轻声问:“所以,阿迟重伤,中毒,失踪,到现在,你们都没有找到人?东西没有拿到,还把阿迟折在里面了……绮罗,是不是我一直高估了你?” “神君,属,属下……”绮罗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只好把头紧紧贴在手背上,一个温驯的,仿佛朝圣一般的姿势。 辞惜突然偏过头,冰冷的目光微微放过,过了一会儿,才突兀地说道:“地动了。” “这种时候,那是多么危险的一个地方啊。” 绮罗只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当场死过去了,穆迟,穆迟,不过就是一个穆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不过就是……神君喜欢着的人。 他做什么非要生成穆家人,平白害得神君和自己遭了这份罪! “神君,穆迟一定没事的……”绮罗吱唔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看当时的情况,穆迟像是被南平的人带走了,顾奚既然跟南平王勾结了,就一定不会让他对穆迟不利……毕竟穆迟不是一直扶持他吗?他们之间也一直是……” 绮罗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这狗屁理由连她自己听着都不像话,哪里能指望真能宽慰到辞惜? 正心焦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了扑棱棱的声音,辞惜瞥了她一眼,绮罗心领神会,膝行到窗边打开窗子。 一只信鸽扑的撞进了她怀里,绮罗抽出信看了一眼,顿时一颗心落到了实处,啪啦一声差点磕碎。绮罗抖着手,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神君,穆迟回到赈灾队伍中了!” 辞惜手臂一松,刚刚捡起来的书卷噼里啪啦全掉回了地上,她紧紧抿着嘴唇,无法抑制地笑了起来。 另一头,皇陵之中,顾奚得到消息的速度比辞惜还要更快些。系统将穆迟的一切事情汇报完毕后,轻柔笑道:【亲爱的宿主,这回,我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了。】 顾奚往长明灯里添了些灯油,火光微微一晃:【你也不用记我到底欠你多少人情了,不觉得没意思吗?】 按东鸾国的规矩,父母丧葬之后,皇帝需在皇陵守灵三月,期间一应国家事务由奉天殿代为管理。 从某种程度上,这样的规矩可以说是极力维护着奉天殿的权利。可怜原主,好不容易熬过他爹的三个月登了基,结果马上他娘就死了,又是三个月不得参政,就算原本还有些掌权的可能性,这么一来也全毁了。也难怪原主最后居然走了通敌卖国的路,估计连辞惜都没想到,堂堂一国皇帝居然能这么狠心。 顾奚:【他差不多什么时候会回来?】 系统:【你要相信穆迟的能力,这个人虽说眼光不怎么样,手腕还是有的,不过赈个灾,不出两个月一定回来。】 【所以,他回来的时候,老子还在这里守墓?】顾奚磨了磨牙,【我是真不想在死人眼皮子底下谈情说爱。】 系统轻笑一声:【你这话说的,好像他一定会来找你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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