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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奚灿若星辰的眼睛一如当年。 “喂，大人，我还没哭呢，你怎么这么一副表情？”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迦南张嘴问，他突然急不可耐地想要弄清楚这个已经快要被他忽略的问题。他灼灼地盯着顾奚，好像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当下最重要的，比那逃犯，那怪物，那外表光鲜实则腐烂的昭明更加重要的。 顾奚一时语塞——他总不能说咱俩已经谈了好几辈子的恋爱了老子当然知道你叫什么了这种话。 但他在这个世界的确没有任何理由知道他的名字。 于是，只好故作高深：“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就这么叫了。” 没有别的理由了。 迦南的眼睛泛红，他正色道：“我希望你们保证三件事。” “第一，你们所做的事，绝对不能威胁到王的安危。” “第二，你们所做的事不能再牵扯到无辜者。” “第三……”他顿了顿，继续说，“你们做的事情，不能用顾奚的性命为代价。” “这三点，如果你们起誓，我给你们提供一个当下你们最想知道的情报。” 顾奚被他的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有些茫然，真妤却在一瞬间了然了，眼睛微微一亮，毫不犹豫：“我以真名起誓。” 说完，拿胳膊肘拐了顾奚一下，顾奚依样画葫芦地说：“我以真名起誓。” 迦南深吸一口气：“昭明正在找的那个人，它是不可能找到的。” 真妤眯了下眼睛：“为什么？” 迦南说：“因为那个人现在在神殿……而且，如果她真的来到了人间，那只会加速昭明的毁灭。” “本来这次任务不应该是我来的，她……或许是因为有一半昭明血统的关系，她受人间锁的限制比我小得多。不过王恨我，所以让我来，大概王是希望我死在这里。” 最后一句话，迦南说得漠然，顾奚却微微吃了一惊。 目标……辞惜她，会恨迦南？ 那他前五个世界是见了鬼瞎折腾的吗？ 真妤沉默一瞬，笑起来：“大人，您怎么能确定？她一个人间的蝼蚁，怎么可能入了神殿的眼？” “当初是我亲眼看着王将她带回神殿的。”迦南说，“时间，年纪，翡翠一样的眼睛，还有她身体里特殊的血脉，全部都能对上。你说昭明找她是因为她资质特殊，能成为做‘源’最好的材料，我想那应该是因为，她身体里的另一半血脉，来自神殿云族。” “云。”真妤眯了下眼睛，想起了那个叫做云深的男人。 这下，一切都合理了，包括只有一半昭明血统的她居然拥有那么可怕的资质，她逃走后昭明数年追查都没有找到她，还有神坛中属于她的那盏灯忽明忽灭的诡异情况。 顾奚则有点头痛地想起了顾家先祖的其中一条罪名。 屠灭云族。 呵呵，血海深仇。 第126章 杀死神明的方法（十一） 真妤带着千夜离开了，关着怪物的山洞里，迦南和顾奚默默无言地对视了一眼。 迦南后退几步，靠着山洞中染血的石壁，雪白的长发沾上了鲜艳的脏污的颜色。 过了很久，迦南才轻轻说道：“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顾奚眨了一下眼睛，笑了：“难道不应该是大人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吗？” 迦南没说话，顾奚慢慢地靠近他，一直到他微微侧过头试图躲避才停下。他们两个的脸贴得很近，迦南能够感受到顾奚的呼吸。 顾奚说：“大人担心我会死在这里吗？明明一开始见面的时候，您还问我怎么还没死呢，怎么现在这么担心我？” 迦南不自在地捻动了一下衣角，好一会儿之后，才缓缓说道：“你是不该死的，我知道。” 顾奚眯起眼睛，但迦南已经不再往下说，而是转而看向顾奚，说道：“我刚才一直在想，人间锁的天罚非常可怕，哪怕神殿中人都讳莫如深，那个女孩作为所谓的规避人间锁的‘源’，一定经受了很多很多无法想象的痛苦……我可以理解她想要毁掉昭明的心。” 他看着顾奚，浅色的眼睛里有仿佛悲悯一般的难过：“而神殿之于你，是不是正如同昭明之于她？顾奚，你插手入这件事，不仅仅是想要毁掉昭明吧？所以你也一定不会给自己设下必死的局，刚才你们在做戏骗我。” 他轻轻笑了一下：“流放者，何曾在乎真名。” 顾奚并不很在意地笑了一下，心下感叹，这个家伙虽然颇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但是其实聪明得很。 迦南说着顾奚骗他，但看上去却并没有被骗的生气，只是问：“顾奚，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顾奚笑吟吟地看着他，故意一字一句地将呼吸喷在他的耳边：“大人，你猜啊。” 迦南轻而笃定地说：“你想借昭明之力，借昭明的毁灭，打开通往神殿的路。” 他静静看着顾奚：“但是顾奚，一旦你到了神殿，就只有死路了。” 顾奚歪了歪头：“没准我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迦南垂下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探究你们和昭明恩怨并不是我这次的任务……我来这里，只是要带回一个违逆了神殿之王的罪人，然而正好，那个人可能成为你们计划中的变数。” 顾奚点头，他已经从真妤那里得知了这件事。 他笑起来：“所以，大人，我们，并不是对立的。大人大可以抓你的人，我们则毁我们的昭明，至于这些事结束以后，我是会死还是会成功打开通天之路，都不在大人需要考虑的范畴内。” 迦南这次沉默得更久，似乎在仔细地揣度什么。 但他最终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眼前是真妤花了数十年的时间，做了无数次试验，才终于成功创造出来的怪物。她将灵直接灌入普通人的身体，并和他定下残破的契约，以此勉强控制他。 经过此前对迦南的暗杀，昭明中原本最为棘手的一个人，操控幻境的女子幸姬已经废了一半，至少短期内，昭明宫主无法再使用她。 而昭明的大小姐即将举办成年礼。 并且，在当天和她的亲生哥哥，昭明少主举办婚仪。 他们将会共同将一柄流传数百年的短刀刺入另一个真妤的心脏，并同时呼唤她的真名。 这样，就完成了“源”的认主。昭明的权力将逐渐被移交，新的主人日趋成长，旧的主人日渐退居幕后。 而真妤不会允许这个仪式开始。 而今晚，就是最合适的时间，另一个真妤作为昭明历任宫主所拥有的“源”，将从今晚开始进行“洗净”，从记忆到心灵，全部洗成纯白无瑕，然后接受下一任宫主的结契。 这段时间，是昭明最脆弱的时候，他们将无法自由使用自己的“术”。 因此这段时间，也是昭明防御最为谨慎的时候。 最好的局面，是黎千夜直接反水，反手一刀捅死她亲哥哥和亲生父亲。黎千夜是个正常人，哪怕面对着昭明千百年的传统，面对昭明对血统的极端重视，她也绝不能接受兄妹乱/伦。 但是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因为她和她母亲实在太像了。 那个叫幸姬的女人，这一生所做的最为出格的事情，不过就是和云深私奔逃走，哪怕已经被真妤给予了足够了力量，也终究无法对昭明宫主下手，最后落得一个被抓回来生生逼疯的下场。 所以他们需要保险措施，一开始，真妤定下的“保险”是顾奚，如果黎千夜真的下不了手，就由顾奚来做那个“扳机”。 现如今，神殿中人插手其中，让整个局面混杂了起来，于是他们需要一个新的保险，帮他们排除那个威胁。 而今，迦南虽然算不上和他们站在同一战线，但至少不会成为阻碍。 顾奚冲迦南笑了笑，说道：“大人，您在人间的任务今晚就会结束，您也能回到神殿，好好治疗您身上的伤了。” 迦南静静地看着顾奚，顾奚的双眸仿佛云雾缭绕的昭明神宫，眼中明明灭灭，什么都看不清晰。 但那绝不会是善意。 迦南慢慢闭上了眼睛——短短几天，他所知道的东西，冲击了他百年来的认知和安宁。 沉默许久后，迦南突然开口：“我会带你去神殿。” 顾奚愣了一下。 迦南说：“你身上流放者的印记无法消除，但我妹妹掌握着梓虚特有的秘术，可以将印记暂时覆盖。我带你去神殿，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 顾奚挑挑眉问：“忠于神殿之王的祭司大人，要把我这么个危险的家伙摆在王前吗？” 迦南嘴唇苍白，只是重复：“你想见，在确保你的安全后，我会带你去见王。” 迦南说：“所以，不要死在今晚。” ** 昭明的密林中，真妤足不沾地地走在树影间。 她已经等不下去了，等得太久太久，心里的恨早就蔓延成一片汹涌的大海，每一次潮汐都腐蚀着她千疮百孔的内心。 真妤将白狐的面具戴在脸侧，熟练地隐藏起自己的身影，越过昭明一重又一重的禁忌，站在了照明最深的秘密面前。 祭台正下方的密室，一棵血红的植物无意识地舒展着枝条，质感上仿佛流淌着血液。 树干上被钉着一个女孩。 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孩。 拥有一样的样貌，一样的名字，一样的灵魂，原本应该是她的半身，是她身上被光照亮的那一部分。 在灵被一分为二后，她本该逃离这个肮脏的昭明，但她却依旧被这半身束缚着，永远无法离开这里。 她只是个漆黑的影子罢了。 女孩低垂着眼睛，目光空洞，赤/裸的身体上布满红色的伤痕，最红的一道刻在心口，如今这些伤痕正在缓缓流出鲜血，血被红色的树吸收，又重新从手腕脚踝的血管灌进她的身体。 随后那些伤痕慢慢淡去，象征着这一代昭明中与她定结的契约正在一点点被抹除，一直到黎千夜和黎崖将刀刺入她的心脏，呼唤她的真名，成为她新的“主人”后，昭明众人将再一次以刀尖加于她身，在她身上刻满新的伤痕。 在她身上刻下伤痕的人，将从人间锁的天罚中脱身。 这就是昭明的“源”，昭明得以拥有现在这样权力，不仅仅是东黎，甚至于整片大陆，昭明都站在最接近于“神”的地方。 真妤低头撩起宽大的袖子——随着面前女孩身上伤痕的消失，她身上的痕迹也渐渐淡去。 她露出一点笑意，并非往日那样带着恶意的甜美的笑，而是真正的，其中空无一物的笑容。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叫出了她们共同的真名。 “很快就结束了。”真妤轻声说，“所有的一切都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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