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可是认得我的护卫?” 为首那人约莫二十出头,身材瘦高,皮肤泛着古铜色,五官深刻英俊。他一开口,竟是丝毫不带口音的关内话:“我等正是受你护卫的请托来救人。” 他看向什五,又道,“这人,我们能救。” 什五已经昏死过去了,还是柳白真持续护着他的心脉,才不至于耗竭而亡。两人看着他浑身上下的伤,尤其是双腿,显然经历了酷刑,连白骨都暴露在外。 这样的伤,即便好了,人也废了。 青年却不再多言,递给他们一只精致的药盒:“让他服下,可以暂且保命。” 秦凤楼打开看,里面有一枚拇指盖大小的黑色药丸。他闻了闻,没有辨别出任何熟悉的草药,不由后悔,早知道就该让真元子跟过来。 “你若不尽早让他服下,他坚持不到万山城。”青年看出他的犹豫,提醒道。 万山城! 柳白真警惕地竖起刀。 白雅不就是万山城出身吗? 秦凤楼并不意外,刚才他见白雅的表情就已经猜到几分。能让白雅那般忌惮的,恐怕也只有她出身的万山城了。 “没事,”他看向青年,“万山城想必不会和云贵土司同流合污吧?” 青年避而不谈,只向远处伸手:“请。” 秦凤楼没有选择余地,好在药丸服下去以后,什五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他松了口气,正要背上什五,被柳白真拉住。 “怎么了?”他低声问。 柳白真蹙眉:“……龟虚虫还没拿到。” “药引而已,我让人重金收购就是,”秦凤楼有点狐疑,“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和什五,你们俩都需要找大夫!” 柳白真欲言又止。 ……那可不是简单的药引啊。 不过他转念一想,万山城的巫祝对蛊肯定很了解,要是老秦真的是中蛊而不是中毒,对方也许能知道如何解决。 “龟虚虫我们万山城多得很哪,”站在青年后头的一个精壮汉子听到了,热情道,“又不是多稀罕的东西!不过你要龟虚虫做药引,是要解什么……” “多谢你,大兄弟!”柳白真语气诚恳地打断对方。他心虚地瞥了一眼秦凤楼,这人倒是没在意,反而为首的青年若有所思地看他。 看什么看……唉。 万山城也叫白寨,里面这一支苗人大多姓白。虽说已经归属云贵土司,前朝甚至还有白氏女入宫,但由于万山城与世隔绝,朝廷也很难管束到他们。 柳白真夜探宣抚司署时才四更天,等他们离开时,天色已亮。他们跟着这群苗人进了树林深处,大约走了一里路,就看到等在那里的几个护卫和马匹。 “主子,公子!”二十吊着膀子激动地迎过来,等他看到什五的模样,吓得差点腿软跪下去,“大哥你怎么了?!嗷——你别死啊!你别吓兄弟们!” 他这么一嚎,其余几名护卫都脸色大变,围了上来。 “咳咳……”什五吃力地睁眼,嫌弃地看向二十,“你……咒我干甚……” 二十眼泪一下涌出来。 “大哥!”他刚要抬手擦,才反应过来自己胳膊断了,狼狈不堪,“我差点以为要帮你给苏姑娘送讣信了。” 什五伏在秦凤楼背上,肿胀的脸上闪过一丝苦涩。 “我们快走吧,太阳升高前要赶回去。”青年丢给柳白真一捆绳子,“没有马车,你最好把他绑在秦庄主背上固定住,可能得受点罪。” 他见柳白真满脸凝重,顿了顿,多说了一句,“他的伤,巫祝能治,时间才是最重要的。” “您的意思是,什五的腿能治?”柳白真睁大眼,连忙追问,“他那个伤是受了梳洗之刑,伤口深可见骨,而且腿骨也被打断了,这样也能治?” 青年笃定地点头:“能,而且能让他恢复如初。” 什五的腿已经被简单地包扎起来,二十等人并没有看见,此时听他道来,纷纷露出恶鬼般的神色。 梳洗,那是何等酷刑啊! 要先用滚开的水往人身上浇几遍,然后用铁刷子一下一下地刷去他身上的皮肉,直到把皮肉刷尽,露出森森白骨,而受刑的人譬如受凌迟之苦,会硬生生地疼死。 “主子,”二十愤怒地单膝跪下,“请您允许卑下们去为大哥报仇!” 秦凤楼一把拉起他,沉声道:“先去万山城,等治好了什五,我必踏平宣抚司署,让白雅承受他百倍之苦,此誓不应,誓不为人!” 护卫们脸上还有不甘,他态度强硬,把他们压了下去。他是从小带着他们起卧、玩耍和练功的人,既是他们的主人,也是长兄,于是只好收起不甘跟着赶路。 为了让什五好受一些,秦凤楼干脆点了他的睡穴。 一行人快马加鞭,终于赶在辰时过半来到了万山城附近。 “城外有一层瘴气阻挡,”名叫白司的青年给每个人倒了一粒小小的红丸,“这是清心丹,能帮你们稳住神志,你们只需要闭上眼,搭着前面人的肩膀一直走。” 秦凤楼有点不放心,又解下腰带,把他和柳白真的手腕捆在一起。他听闻过万山城的瘴气,据说有人受瘴气影响,生出幻觉,最后直接跌下悬崖。 他们站在山雾一般的瘴气前,按照白司所说一人搭一人的肩膀,跟在他的身后慢慢走进去。那看着丝丝缕缕云气似的瘴,走近了,才发现竟凝如石质,仿佛会钻入皮肤似的,令人头晕目眩。 柳白真闭上眼,被秦凤楼紧紧拉着一点点前行。 他总觉得眼前似乎闪过许多画面,有人在他耳边喁喁私语,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肩膀上二十的手似乎移开了。 又似乎,换上了另一只格外冰冷的手。 怎么还没到? 他忍不住睁开一条缝,就这么短短一瞬间,他好像见到地上到处都爬着蛇?!他一下睁开眼环顾四周,一阵白雾从眼前流过,下一瞬,地上的蛇又不见了。 “……” 柳白真老老实实闭上眼。 他数着自己走到六百五十几步时,眼前突然变得清爽,耳边也听到了树林间鸟叫虫鸣的声响。 “到了。”白司的声音远远传来。 他睁眼就看到秦凤楼表情压抑,眼睛里都是血丝,不由担心地反手去摸他的脉,好在并无什么异常。 “你出现幻觉了吗?” 秦凤楼沉默地看着他没说话,半晌摇摇头。 撒谎。 柳白真没追问。 两人默不吭声地跟着白司来到一处山洞前。山洞不算大,上面垂挂着些榕树的气根,地面干净,看得出经常有人打扫,洞口外还有拴马桩。 “这是我带着你们走,才能如此顺利来到洞口。若是外人闯入,哪怕平安过了瘴气,也会走错路,去往别的洞穴。” 二十毕竟年纪小,知道什五有救,一放松,好奇心就上来了。 他忍不住问:“若是去别的洞,会如何?” 白司看他一眼,嘴角诡秘地勾起:“会遇到有趣的虫子。” 这下不光二十,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开个玩笑,”白司神情自若带头进了洞穴,“若是不小心进错了洞,除非对着齐胜天的方向三跪九叩,自断两臂,这样就有白氏族人带他离开。不然的话……那洞里到处都是蛊坑,有的是蛊虫等他,最后大概就是变成人蛊。” “我们万山城自归顺朝廷,便废除了制作人蛊的陋习,不过嘛,要是有人不长眼睛自己撞上来,就怪不得我们了。” 二十只觉得自己后背起了一层又一层疙瘩,可他实在又好奇。 “人蛊甚个样儿?” 他们跟着白司,洞穴很狭窄,但却高耸,无数的钟乳石密密麻麻朝下,悬于他们头顶,水声滴答,回荡着二十天真的声音。 白司愉快地笑了。 他抬起手,张开手指,在二十面前晃了晃。 二十困惑地看看他,又看看面前的手,手指粗长,手心光滑,几乎没有什么纹路。 他正纳闷,对方的手心猝不及防地裂开成了四瓣,露出血糊糊的肉/壁,。明明是薄薄的手掌,却分明有深不见底的肉/腔,而腔体深处,又探出一张小儿的脸! 这张脸只有婴孩拳头大小,紧闭双目,张嘴便冲他尖啸,伸出的舌头如同蛇信,又在顶端裂开! “啊啊啊啊——!!!” 二十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叫,朝后跌倒在地上,惊恐地瞪着白司,和见鬼一样。 同样看到这一幕的柳白真几人,也脸色发白集体后退。 这时两方人再次壁垒分明地站在两侧。他们还在有余光的洞口,而白司一行人已经站在幽深的洞里,用同样的表情看着他们。 白司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这就是人蛊。我便是经过了人蛊的考验,成了万山城的圣子。”他也不看其他人,依然朝着前方继续走。 柳白真觉得就这短短的一天,他已经经历了各种中式玄学恐怖桥段,头皮发麻的频率到了脱发的边缘。 “我们还走不走?”他哆嗦着转头问秦凤楼,结果发现,这人已经目光呆滞,自闭了。 去还是要去的,白司这人挺有意思,即便他吓唬众人,却并没有让柳白真他们生出警惕心。 大家跟着白司在山洞里走了大约一刻钟,终于见到了光亮,他们迫不及待钻出了山洞,站在半山腰的平台上,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前方是绵延不绝的群山,山巅之上飞鸟翱翔,而下方夹在山壁之间的,便是成千上万拔地而起的吊脚楼。 它们层层叠叠地依山势而上,中间玉带般的瀑布倾泻直下,一层跌入一层,又层层往下,如同水阶一般,汇入最下方的一池深潭中。 围绕着深潭,还有许多垂挂彩布的船坞与小舟,依稀可见往来的苗民,热闹非凡。 竟是桃花源似的福地。 “等我以后养老——”柳白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我有几座山头任你选!”秦凤楼恨恨地捂住他的嘴。 白司回到万山城,心情更好了几分。 他转身对众人道:“欢迎诸位来我万山城做客,我先带你们去拜见巫祝,你们的兄弟可以留在他那里治伤。” 秦凤楼客气道:“自然当拜访长者。在下记得,万山城的城主乃是白瑶,等见过巫祝,不知圣子可否为在下引见城主?” 白司微笑:“白瑶已不再是城主。” 秦凤楼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实则内心惊涛骇浪。 开玩笑,万山城在前几朝可是出过一位太后啊!足以说明此地不是不知名的蛮夷寨子。 白寨说是归属于云贵土司下辖,实则土司还要献上几年的赋税,才有资格迎娶城主的女儿。土司宝翁义当真是倾城为美人?傻子才信呢,还不是为了争取白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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