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放着巫澄当时私立高中的学生证。 和现在的巫澄几乎就是两个人,照片上的人瘦得只剩骨头架子,发尾染成枯草似的黄色,眼睛被过长的刘海遮住,表情流里流气像个小痞子。 宋泊简看了一眼,就把学生证合上放在一边。 巫澄倒是被照片里的人冲击到,小声:“那是谁啊?” 没想到少年根本没认出照片上的人是他自己,宋泊简又拿起学生证打开,还没开口,姥爷先冷漠开口:“那是你。” 同时,巫澄也看到照片旁边自己的名字。 巫澄。 …… 巫澄默了两秒,好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榔头,眼皮耷拉下去没一点精气神。他伸手叠在宋泊简手上,隔着宋泊简的手把学生证合上放在一边。 气氛再次沉默下去。 宋泊简开口:“那现在怎么办?他是想读书的。” 为了让老人知道巫澄是个有理想肯上进的好孩子,他还主动提起,“他还想学考古,到时候和爸爸妈妈做一样的工作。” 又看巫澄,眼里带着鼓励:“对不对?” 巫澄连连点头。 宋泊简还是看他,眼神温和。 巫澄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和老人说话拉近距离,不想让他失落,于是忍住不好意思,怯怯开口:“想的。” 读书还是很重要的,宋泊简和他说了,想做考古工作者首先要有相关知识,最简单的就是大学读相关专业,还可以再考个研。 虽然他不太知道大学和考研是什么,也不太知道怎么考大学或考研,但知道肯定是做学问,一定要读书的。而他自认自己还是很会读书的,上辈子卧病在床只能读书,一肚子诗书。现在来到千年后,用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认识了现在的字,接下来再学诗书应该就会简单很多。 想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巫澄也有了点信心。再加上话已经说出口收不回来了,他又补了一句:“想考大学。” 得到他的回答,姥姥姥爷表情好了一点。 不是非要看那么一纸学历证明,但就是看不得小孩年纪轻轻只知吃喝玩乐没有志向,没办法接受他染头发流里流气当小混混还中途辍学。现在看巫澄态度良好,觉得他不是无可救药。再加上他想学考古,自然让老人想到女儿女婿,对巫澄更多了一份耐心。 只当是辍学之后知道了读书的重要性了,姥姥放缓声音:“那就学习啊,可以去高中借读。也是一样的。” 宋泊简蹙眉想了想,委婉:“他基础不太好。” 姥姥:“那从初中开始读,先把基础打牢。” 少年很久没看粉红熊了,上次看的网课好像已经学到初中了。他读了杜甫的诗后惊为天人,那一周都在背初中课本上的古诗词。他声音软绵很平常的念着,但读起诗来有种说不出的味道,韵律浑然天成,好像清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很好听。 不过巫澄好像只看语文,尤其喜欢诗词文言。 宋泊简隐隐觉得不对劲,但看姥姥姥爷好不容易和缓下来的表情,并没有多说。 旁边巫澄更是安静坐着一言不发,只是伸手默默把学生证拿过来,不死心的又翻开仔细看学生证上的每一个字。 他们两个不说话,姥姥姥爷就商量起让巫澄去哪所初中借读。 “附属初中就挺好的,希音和泊简都是在附属初中读的,老师也都熟悉,教起来应该也更用心。” “附中离家也近,平时上下学也方便。” “如果觉得和其他同学年纪相差太大,也可以先上高中,一边学着高中的,一边请家教老师补初中内容。” “愿意读书就好,总有法子的。” “想学考古也好,爸爸妈妈都是做这个的,也是继承他们的志向了。” 两个老人做了一辈子老师,现在安排起这些有条不紊,甚至说着说着想到家里还有当时宋泊简的初中卷子,从书柜里翻找出来,放在桌子上,告诉巫澄:“你试着做几道题,看看基础怎么样,到时候好给你请家教老师。” 桌子上的卷子纸页枯黄,前几张上写着字。 老人说这是宋泊简的卷子,上面的字也是宋泊简的,没有现在的俊逸潇洒,一笔一划还带着些许青涩。 巫澄仔细看了会儿宋泊简的字,又往后翻了几页,但写了字的也就那么几张,很快就到了空白卷子页面。 宋泊简把笔放到他手里,说:“随便写,不会就空着。” 巫澄握紧手里的笔,在三人注视下,认真看卷子上的题。 两秒后,他眨了眨眼,呼吸渐缓。 一分钟后,他开始翻页。 第五分钟,他在默写古诗词页面停下,终于落笔。 黑色水笔落在卷子上,横平竖直,偏偏写出来的字却是圆滚滚歪歪扭扭的,好像蚂蚁到处乱爬划出来的印子。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姥爷深吸一口气,倚在沙发背上,找出数学卷子:“试试数学。” 巫澄听到了,写字的手一顿,看着扔到面前的数学卷子,又看宋泊简。 少年已经写出两个空了,虽然字不好看,但确实都答对了。 宋泊简安慰:“写对了,你接着写,把会的写上。” 于是巫澄吭哧吭哧把古诗词默写写完,又花了很长时间看文言文,提笔斟酌很久。 姥爷以为他会写答案,但他还是一个字都没写。略过文言文阅读,之后的现代文阅读也略过去。作文倒是看了好一会儿,但因为试卷上没有写作文的位置,他也没有写。 把只写了古诗词默写的卷子放到一边,巫澄拿起数学。 他对数学也是有几分信心的。毕竟君子六艺里也有数学,他在南初就学过的。虽然现在的数字和千年前的不一样,但他已经学会了,带入一下都是一样的。 五分钟后,他把空白试卷无声往前一推,仰头看宋泊简,委屈又内疚的摇头。 再之后的半小时里,他依次尝试了英语、历政地、理化生。 都是空白着给他,他看过之后又空白着交回来。 一道题都不会。 别说姥姥姥爷了,就连巫澄本人也没法接受。做得不好他还能和自己生闷气,现在发现一点都不会,闷气也生不起来了。他整个人好像被霜打了的小茄子似的,垂着脑袋怀疑人生。 宋泊简心情复杂,先安抚了垂头丧气的小茄子,又深呼吸一口,硬着头皮对两位老人说:“基础不太好。” 姥姥幽幽:“完全没有的东西,就不用说好不好了。” 姥爷冷漠:“别说考古了,你这个成绩压根上不了大学啊。”
第45章 老人没有谴责的意思, 但说话间的失落过于明显,巫澄更抬不起头。整个人缩成一团,无声往宋泊简身边凑。 宋泊简揉揉这个被霜打了后格外软绵好捏的小茄子, 再次解释:“他受伤后什么都忘了, 说话写字都是这两个月重头开始学的,会这些已经很好了。” 确实是这样的。 甚至因为少年学得很快,他总以为是少年恢复了之前的记忆, 然后误会少年有基础。但什么都不记得的少年其实完全没基础可言。 老人看着宋泊简身边的少年,想到最开始见到少年时的样子。 其实那几天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丧女之疼刻骨铭心,大脑自动开启保护机制,让他们尽快忘掉那段时间的痛苦。 现在再想起来,依旧是几乎喘不上气的心疼, 能把人晒昏的太阳, 太阳下身上带伤眼神怯懦的少年。 当时确实没听到少年说话, 甚至在葬礼结束,宋泊简还说过要带少年去医院做检查。 那段时间实在是太乱了,没办法控制自己不迁怒,更没有精力把目光放在这个刚找回来的亲孙子身上。 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两个月过去了。 少年也被宋泊简带着, 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脑海里不由自主响起听到的那句话。 宋泊简和亲生父母的对峙在网上沸沸扬扬很久,不可避免的出现在他们手机里。 明明是大货车疲劳驾驶产生的意外, 他也学会把责任缆到自己身上,说是因为抱错了孩子才会害的父母去世, 说自己是罪魁祸首。 明明不是那样的, 他们都心知肚明,是意外。 可在他们为宋泊简辨别时, 又不由自主想到那个沉默的少年。 他才是亲孙子,他也是这场意外的受害者。 明明女儿是抱着找到亲儿子的期待去世的,他们却因为女儿的去世迁怒孩子呢? 一个是亲孙子一个是从小看着长大养了十八年的孙子,他们都没错,也都是好孩子。 不好的只有他们。不关心孩子,自私的无视了他那么久,现在连他失忆的事都不知道。 老人沉默许久,最后说:“那就不用着急了,从一开始慢慢来吧。” 再没法接受,女儿女婿也已经死了。孩子也都是好孩子,和妈妈这么像,就连喜欢的专业都一样。 没有学籍就没有学籍,没有基础就没有基础,一切都慢慢来吧。 宋泊简点头,又安慰的摸摸巫澄。 巫澄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不再紧张,但依然非常沮丧。 自己真的一道题都不会做。没有基础,考不上大学。 一直到要回家的时候,他还在想这件事,抱着那沓卷子,想要把这些东西一起带走。 三年前的卷子了,现在旧旧的落了灰,宋泊简和他商量:“放这儿吧,回去给你买新的。” 但前面有些是宋泊简做过的。 巫澄低头认真看了看,对宋泊简摇头。 于是就把卷子一起带走了。 回到家,他把自己的初中课本找出来,又在网上找到小学网课,想一点点先教着。 奶奶看他俩拿着书回来,回来后一个看卷子一个找网课,意识到什么,问:“他学籍的事解决了?” 宋泊简摇头:“没学籍了,姥姥打算让他去学校接读,但他基础不太好,先在家里补补基础课程。” “请家教吗?” “嗯。” “那得好好找找,打基础的时候找个好老师很重要。” 一直在默默看试卷的巫澄听出言外之意,仰头:“不是你教我吗?” 宋泊简还没说话,奶奶回答他:“他马上就开学了,到时候军训封闭式管理,不能回家住。” 巫澄不知道什么军训什么封闭式管理,但捕捉到他想要的答案,不敢相信的看着宋泊简。 但目光尽头的人只是对他点头。 手里的卷子突然就没意思了,巫澄把卷子放在一边,刚刚稍微提起一点的精神又耷拉下去。 自己什么都不会,本来以为是宋泊简教自己,就像他之前教自己认字读书。没想到有告诉自己,宋泊简要开学不回家了,也不是他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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