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还是同记忆中一模一样,岁月在他身上似乎起不到丝毫作用,眉眼之间的清冷没有半点改变。 沈篾看着他,张口正准备询问,但嗓子却是一阵干涩,只能发出几声不成音调的呕哑嘲哳。 那声音听得闻言眉头一皱,纵使是沈篾现在还说不了话,他也能对他想说的话了如指掌:“你这破锣嗓子就别说话了,吵得我耳朵疼,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他说着,从坐着的那个蒲团上站了起来,随手捞过桌上的一个小木盆,小木盆上还盖着一片叶子,叶子上还散发着清新的草药香。 他将那小木盆递到沈篾面前,揭开上面盖着的叶子,不紧不慢开口说道:“诺,你家那个在这儿呢。” 叶子被揭开,露出来里面泡着的东西。 一条不过一指宽的小蛇在水里盘成圈,水纹荡漾,但泡在里面的东西却没有半点动静,安静得就跟死了一样。 沈篾顶着那破锣嗓子艰难开口:“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听着他的声音,闻言嫌弃地皱起眉,转头朝屋外喊道:“老妖怪,把外面熬着的药端进来。” 喊完,他又转头对沈篾说道:“你现在这嗓子说话太难听了,我受不了了。” 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寒风顺着敞开的门缝争先恐后钻进来,吹得沈篾瞬间起了一声鸡皮疙瘩,也就是这么一着下来,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是光溜溜的。 那人裹着一身寒意进了屋,还颇为体贴地关上了门,然后将那碗还热腾腾冒着烟的药端给沈篾。 “叫什么老妖怪,没大没小。” 沈篾的视线落到眼前这个陌生的人身上,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这个人,而且这个人看上去和闻言很熟悉的样子。 直觉告诉沈篾闻言和这个男人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他突然是想到了什么:“这人不会就是禁地里关着的大妖吧?!” 闻言还未说话,他旁边的人先笑了:“这么多年来,原来你们外面这些灵师就是这么说的——小朋友,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待在这儿可不是被关着的,我可是自愿为了某人画地为牢呢!” 他说这话时眼睛里看着的唯有闻言这一个,就好似整个世界除了闻言没有第二个人能进入他的眼中一般。 沈篾就这么泡在水里,顿时觉得自己待在这个地方亮堂极了,就快把这房屋找得没有一丝阴霾了。 碗里的汤药黑乎乎的,还不需要喝,只要闻到那么一丝一缕就能感知到其堪称可怕的苦涩味道。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端起汤药一饮而尽,然后很没有眼力见地打破了闻言和这个人之间缠缠绵绵的气氛。 “纪景行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闻言支使着旁边的人把药碗端到外面去洗后,又指挥着沈篾穿好衣服,说水快凉了,他现在这幅身体还不太适应重新活过来的状态,比较脆弱,要是着凉了的话还要浪费他更多的药材。 直到沈篾照着他说的穿好了衣服,他才解释起纪景行变成这样的原因:“龙呢,是天地灵气凝聚成型后的实体,严格来说呢是没有肉体的,而你现在看见的这个东西就是灵力凝聚而成的化形,灵力充盈化形就大,灵力不足化形就小。” “我看过他受的伤了,那人用的东西会让人周身灵力迅速流失,灵力不足,自然化形就小了,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只要灵力恢复正常了,自然又能变回那个活蹦乱跳的纪景行了。” 沈篾了然地点了点头,双手捧着那个小木盆,生怕一个眨眼盆里的纪景行就在眼前消失不见了。 他又问道:“那我这幅身体又是什么情况?我的身体没有被那些想杀我的人拿去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闻言随意地靠在一个木质摇椅上,外面还在飘着雪,他却是似乎很怕热一般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手里的蒲扇。 “你的尸体呢确实是被那些泄愤的人砍成了很多块,但架不住人纪景行烧魂灯不分昼夜地一块一块把你从尸堆里扒拉出来,然后顶着一身伤送到我面前,求我保住你的尸体啊?” 听到闻言的话,沈篾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生生燃烧魂灵,就为了凑齐自己的尸体? 当初因为沈篾而牵连致死的人那么多,和着他残破的尸块一并扔到乱葬岗里,那得多少个昼夜才能凑齐啊?! 燃烧魂灵,与切肤之痛比起来,后者简直可以说是挠痒痒的程度了,那当时的纪景行又会是痛成什么样子? 沈篾想不到,也不敢想,他垂眸看着蜷缩在水里一动不动的纪景行,心中的痛意翻涌,这个人怎么傻到这种程度…… 闻言接下来说的话又再度在沈篾心脏上狠狠一击:“还有那些追随你而死的人,因为魂魄残缺大多都上不了轮回桥,他呢就把他们一点一点能找到的魂魄都搜集了回来,贴身放着,用自身灵力滋养着。” “那东西你应该大概率见过了,是凝聚起来后看起来就像是一团蓝色的幽火。” 沈篾:“??!!” 他错愕地抬头看向闻言,虽然他之前就好奇过纪景行那团火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这火也莫名其妙地对自己展示出好感,但这件事情到了最后也没得到个具体缘由。 没想到最后的真相会是由闻言亲口告诉自己。 沈篾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对纪景行说些什么好,明明是对自己用情至深,为自己付出了什么多,却是个天塌下来都能有他嘴撑着的主。 这事若是放到他自己身上,他早就用他做的这些事情将那个人牢牢绑在自己身边,让他为自己心生愧疚,让他一辈子都舍不得离开自己! 但很可惜,纪景行不是这样的人,他只会默默在背后付出,然后让什么都不知道的沈篾毫无负担地做出他自己愿意的选择。 这样的纪景行傻得他心疼。 沈篾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盆里泡着的纪景行,又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养回来?” 大抵是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他又随意将腿搭到一旁的矮桌上:“恢复自然是能恢复的,只是这日子可就说不准了,更何况他身上还有灵师的封印压着,也许哪天睡醒就变成人了,也许你等个几百年也恢复不了。” 沈篾道:“我打算帮他解开身上的封印。” 听到他的话,闻言倒是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 他将腿一收,从摇椅上站了起来,又随意地将手上的蒲扇往摇椅上一丢:“早就预料到你会想给他解除封印了,地方我都准备好了,怎么样,师兄对你好不好?” 沈篾格外敷衍地对他笑了一下,端着木盆就往外走,直截了当问:“地方在哪里?” 沈篾走得有些慢,现在这副身体他还没有习惯,闻言就一副悠闲的样子飘在他旁边:“哎哟我说小师弟啊,你怎么对师兄一点也不客气啊?”
第83章 解除封印 沈篾笑了一下:“我要是跟你客气你才应该害怕。” 闻言挑了挑眉头,似乎是回想到了什么事情:“确实,你上次跟我客气的时候就把我院里的那棵千年灵树挖走了。” 眼前浮现出那张熟悉的面孔,沈篾沉默了一下,每当想起被自己害死的常青,他都会时常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将他从苍华山上带下来。 但如今不管再怎么后悔懊恼,也无法改变既定结果了,他就只能接受,然后再尽全力去弥补。 只是如今这个场面看起来,他似乎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当看到沈篾脸色变化的瞬间,闻言就猜到了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他就像是随口一提般说道:“今年春天的时候,屋外院子里的树又抽了新芽,有时间你可以去看看。” 闻言对于并不喜欢花费时间在养一些东西上,所以他的院子中基本上可以说是没有除了他和那个陌生的男人之外的第三个生物。 此时他却突然提到院中的树抽了新芽…… 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闻言这句话背后是什么意思。 常青本身就是树灵,和人不一样,只要还存有一截树根在,就还有重新生长的机会。 沈篾本以为常青的本体在当初国师府就被烧干净了,没想到闻言竟然还留着一截树根。 注意到沈篾的视线变化后,闻言笑了一下:“好了,我可不喜欢从你口中说出那些客套话,地方都准备好了,出了这件院子后有一条石子路,你就顺着那条路一直走到尽头就到地方了,我就懒得跟着你去了。” 果然,两人做了那么多年的师兄弟,都对彼此尤为熟悉。 沈篾压下眼眶的湿润,对闻言笑了一下,两人对视,没有过多言语,但却足够表达对彼此的看重。 临出门时,一件厚实的大氅轻飘飘落到了自己身上,闻言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前几日下了雪,最近正是最冷的时候,这衣服就先借你穿穿,等回来了记得把酬金也一起还回来。” 好不容易对自己这个师兄生出一星半点感怀年头的沈篾:“……” 回头朝院内看去,闻言倚在门前,之前被他支使去洗碗的男人已经回来了,正在为他披上一件更为厚实的长袍。 沈篾默默对着自己这个师兄做出了最为经典的招呼动作——翻白眼,随即毫无留恋地转身踏上石子路,并且在心中计划着等帮纪景行解开封印之后,就和他一起带着身上的这件大氅一起跑路。 闻言想从他身上坑钱,想都别想! 这条石子路看上去像是被人特地修建出来的样子,大大小小的石子半埋在泥地中,上面的积雪还特地被人用灵力扫开了。 若是赤脚踩上去一定会很舒服。 沈篾这么想着。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原因无他,因为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冷了,他并不喜欢待在这么冷的地方。 “闻言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一年到头都待在这个破地方。” 他低下头对还泡在水里的纪景行说道。 水里的小龙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竟然在水中轻轻摆了摆尾巴,将原本在随着沈篾走动而摇摆的水面晃出更多涟漪。 当看到那一圈圈因为尾巴摆动而泛起的涟漪时,沈篾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都跟着好了不少。 石子路顺着山盘旋往上,一眼看去时,远处消散在朦朦胧胧的寒气中,看不到尽头在哪儿。 但沈篾此时也不着急走到头,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在这条蜿蜒的道路上前进着,絮絮叨叨地和木盆里的小蛇说着话。 “当时在异镜里,你都听到我和那个人说的话了,你会好奇我以前的故事吗?你会想听吗?” 木盆里的小长虫在这会儿已经醒过来了,他从水里探出脑袋,用那双绿豆一样的眼睛望着沈篾。 那双眼睛中的红色又消下去了不少,金黄色的地方越来越多,闪闪发光的,就像是一颗金黄色中掺着红的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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