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遍地鲜血与烈火的南州洞府。 姜朝眠一眼就看到人群中那一头耀眼的银发。 英俊的青年浑身是血,看上去倒比满地的死人还凄惨,正垂着眼眸,万分深情地看着怀里的人。 再一看,巧了,那不就是姜朝眠自己嘛。 “伏商!!!伏商我在这儿!!你快看我呀!” 姜朝眠又急又激动,嗓子都快喊劈了,一边像只猩猩一样徒劳地砸墙。 然而墙纹丝不动,墙外的人面露困惑地抬了一下头,又低下头,专注地用手轻轻拨了拨姜朝眠的头发。 “怎……怎么了?”端木华惶惶地问伏商。 “没什么,我刚才好像听见了哥哥叫我的声音。”伏商说。 端木华看着面无表情说鬼话的伏商,一脸苍白地对郑瞿风使了个眼色:完了,梁渠大人彻底疯了。 郑瞿风没理他,神情沉重地对伏商道:“大人,虽然小姜的魂魄尚未消散,但……这具身体迟早会腐坏,我们一样……救不回他。” “我有办法让他尸身不腐,直到找到方法救活他为止。”伏商冷冷道。 保存尸体的邪法多了去了,只要带着姜朝眠回巫族,保存上万年也不是问题。 郑瞿风却惊恐地喊起来:“万万不可!” “为什么?”伏商看向他,眼睛里带着杀气。 郑瞿风:“非是老夫不想救小姜,只是这具身体如今就像监牢,会把小姜的魂魄困在黑暗之中,身体一日不毁,监牢一日不破。只怕……不用三五日,小姜的魂魄就会陷入疯狂,再无理智可言。” “……若要姜公子少受苦,最好……立时就将尸……身体毁去。” 众人听完,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而蹲在墙后面偷听的姜朝眠却欣慰地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原来这地方不是牢不可破的。 那只要烧掉尸体…… 但伏商并没有答应,他阴沉着脸问:“他不是这个世界的魂魄,烧掉尸体之后,他会去哪里?” 郑瞿风沉默少时,叹息道:“魂魄也会随身体灰飞烟灭,归于虚无。” 一时间,墙外的南州洞府,和墙内的黑暗虚空,都陷入了如出一辙的死寂。 端木华瞪大眼睛,一大串眼泪滚出眼眶,崩溃地喃喃自语:“不……不……不可以这样……不该是这样的。朝眠兄他……他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比起灰飞烟灭,难道你更希望他永生永世被困在什么都没有的黑暗中吗?”郑瞿风残忍地反问,“这处罚就算是对周沅来说,也太过残忍了!” 端木华怔怔地呆了一会儿,嚎啕大哭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 没有人说话,众人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像是被这该死的命运压得无法呼吸。 唯有伏商面上丝毫不为所动,神情温柔地将脸贴在姜朝眠已然青白的脸颊上,像往日一样亲昵地蹭了又蹭。 墙这面,姜朝眠鼻尖通红,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隔着透明墙用食指轻轻描摹伏商的轮廓。 “小伏商,别难过。我们……就这样道别吧。”姜朝眠眼眶通红,心肝脾肺都如同刀绞。 能够在消失前再看你一眼,我觉得很幸福了。 墙外的伏商终于抬起头,开了口。 “无论什么办法,只要哥哥的魂魄离开这具身体,就会消失不见,是吗?” 郑瞿风不忍看他,却又不得不说实话:“是。这具身体是世外之魂唯一的栖居地。” “好,”伏商点点头。 他摊开掌心,一直静悄悄停在肩上的翠绿火苗飘到了他的掌心之上。 “分出我的精魄,让他的身体吸收传承火,”伏商冷冰冰地说,“你不是说过,这火能重新锻造修炼者的躯壳么?” “这怎么可能!”郑瞿风骇然失色,“小姜他已经死了!他的身体早就失去了生机……” 伏商打断他,“那就把我的生机也分给他。还需要什么?三魂七魄,你要什么都可以拿去。我只有一个要求,让哥哥活过来。” “伏商你干什么……疯了吗?!老头子你别答应他!” 姜朝眠在墙后面急得直转圈,外面的巫易巫里两位长老也坐不住了。 想想也是,任谁家供奉的神灵要自寻绝路也坐不住吧? 巫易出声劝道:“大人,万万不可!这风险太大,到时候兴许不仅救不回人类,还会损害您自身,这真是得不偿失……” 姜朝眠:“就是!” 伏商呼地举起手,一巴掌把巫易巫里巫云空全都拍出十数丈远。 姜朝眠:“……” 伏商抬起头,一双眼睛重新恢复成冰冷森寒的赤金色,弥漫着失控的杀意。 郑瞿风愕然看了看半天爬不起来的巫族众人,又回头看看伏商,“你……” “郑瞿风,别让我说第二遍。”伏商森冷的嗓音响起。 “救不活我哥,我会自己吸收传承火。到时候,我就把这大陆上每一个人类都杀掉。” “包括你们。” 说完,伏商埋头凑到姜朝眠的嘴边,恩恩爱爱啄了一口。 “哥哥,你的魂魄还在吧?你听得见吗?我说过的,如果你不在了,没人管得了我。我会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杀光。” “……所以,你一定要活过来。” 姜朝眠:“…………” 不,听不见,他希望自己聋了。 啊啊啊啊啊这小兔崽子真是神经病啊!!! 为什么要把全人类的命拴在他的头上啊!!! 姜朝眠糊了满脸的眼泪,被爱人这一口深入骨髓的亲亲,彻底冻成了冰。
第122章 不管姜朝眠有多不愿意,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显然是谁都无法阻止的。 而且话说到这份上,哪怕是奉梁渠为神的巫族,也不会再劝说伏商自己接受传承之火。 他们唯有祈祷,传承火能救下姜朝眠。 否则梁渠若真的失控暴走,传说中的生灵涂炭,就要成真了。 伏商抱起姜朝眠的身体,郑瞿风领着他离开众人,在一处僻静的空地上停下,拉开了结界。 “对不起。” 施术前,郑瞿风端端正正朝梁渠跪下,叩首道:“是我等辜负了梁渠一族。如今大人血仇得报,当年的仇人想必就剩下我了。在帮完大人之后,我会自毁灵脉,断绝生路,以谢当年对您和您的族人袖手旁观之罪。” 伏商温柔地看着姜朝眠,随口道:“不必了。你若是救得了哥哥,你与本尊恩怨相抵。你若是救不了……” 伏商抬起头,把自己脸上的血抹干净,“那你就留着那身修为,多替人类挡一挡本尊吧。” “虽然都是要死的,但有你在,他们或许能多活些时日。” 郑瞿风:“……” 他知道伏商如今疯得厉害,说什么都没用,便倒头拜了拜,开始布阵准备施术。 翠鸟一般美丽鲜亮的传承火浮在法阵中心的半空中,随着阵法的运转,身处其中的伏商身上不断有几近透明的白色气流被抽出,丝丝缕缕飘向传承火,在外层环绕着它,仿佛给它穿了一层薄薄的纱衣。 “纱衣”似乎自有意识,就算只是远观,也能感受到其中蓬勃的生机。 当“纱衣”厚到一定程度,再也无法透过它窥见里面的绿色时,郑瞿风沉声道:“梁渠大人,现在操纵你分离出的精魄,将传承火送入小姜的体内。” 若是人的精魄在短时间内流失如此之多,必然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一命呜呼。 而伏商除了面上血色尽失,没有流露出一点异样,动作利落地把那一团希望的火种送进姜朝眠体内。 一直贴在墙上看着他们的姜朝眠,在那一瞬间调集了全身注意力,观察自己身边的茫茫黑暗中有什么变化。 然而令人惋惜的是,什么都没有。 他甚至离开了那堵墙,走进黑暗中四处查探了一番,没有光亮,没有气息。依然什么都没有。 这东西……果然对死人不会起作用的吧? 姜朝眠说不出自己的心情,就像被人先高高抛起,然后重重地摔下万丈深渊。 他无比沮丧地回到墙边,将手重新放上去,墙外的景象再次显现出来。 姜朝眠的身体依旧躺在伏商的怀里,一动也不动。因为断气有一段时间了,落在身边的手上开始呈现一种不祥的乌青,手指僵硬得像塑料假人。 传承火浮出姜朝眠的胸口,悬停在他身体上方三寸的位置。 郑瞿风带着惶恐的神色看向伏商:“……大人,传承火……没有反应。” 伏商握着那只冰冷乌青的手,面无表情地说:“我的精魄少了,再来。” “可是再这样分离下去,只怕你的魂根也会受到损伤……” “那不是正好么?”伏商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这样你们以后才有机会反抗我啊。” “如果还是不行,索性把我的魂魄全都抽出来怎么样?” 郑瞿风:“……” 疯子,真的是疯子。 可怜梁渠一族堂堂上古神兽,到了最后一位,竟然出了个大情种。 郑瞿风咬牙,继续催动阵法。 这一回,大概是魂魄的分离也超出了梁渠的承受范围,他的口鼻开始往外渗出血痕,身体也跟着摇摇欲坠,像是无力支撑。 伏商毫不在意地在脸上随手一擦,重新将那包裹得越发严实,已然看不出原形的火苗按进姜朝眠的胸膛。 姜朝眠正在里头急得想撞墙呢,忽然察觉到手上指环猛地一闪,紧接着,死寂的黑暗中似乎被什么扰动了一下,空气的流动产生了少许轻微的改变。 姜朝眠倏然站起身,提高了嗓门喊:“伏商?是你吗伏商??” 他捏着手中的黑色指环,跟着它上面十分微小的闪光变化,一步一步循着那股莫名的、灼热的、时隐时现的古怪气息而去。 姜朝眠一边走一边调整着方向,指环上的闪光越来越频繁,而黑暗中传来的气息也越来越明显,到得最后姜朝眠越走越快,开始跑起来。 ——终于,一团事物从死气沉沉的幽冥中浮现在姜朝眠眼前。 那是一只只有手臂长短的小猫虚影,身后大尾巴高高扬起,嘴里叼着一朵绿莹莹的火苗。 “……小伏?”姜朝眠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它。 那猫咪虚影好像听不见声音,在姜朝眠唤过之后,依然叼着火苗警惕地往前走,鼻尖不停地四处嗅着。 突然,猫咪顿了一下,猛地朝姜朝眠的方向抬起头。 “小伏。” 姜朝眠眼睛里带着泪,模模糊糊地看它脖子上那根黑色的项圈。 项圈就和他手上的指环一样,此时正以相同的频率闪烁着微光,一明一灭,如同相互呼应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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