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恒在家里时,他就是公子身边的护卫。 沈明恒上前线后,他就是将军身边的偏将。 沈明恒当了太子,他是太子私卫的统领。 将来沈明恒当了皇帝,他还会是禁卫军的统领。 他的过去、现在,乃至未来所有的规划,全部都与沈明恒有关,现在要让他离开京都远赴西域,他一下便茫然了起来。 沈明恒思忖片刻,笑道:“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意愿,没关系,不愿意就不去了,大夏不缺将领,你还跟在我身边,如何?” 他一开始会想让叶鸣谦去西域,一是因为叶鸣谦能力足够,二也是想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他身边的这些人,在开国封赏有功之臣时功劳都不低,裴定山更是为自己挣来一个异姓王的爵位。 只有叶鸣谦,分明能力也不差,偏偏一直跟在他身边,耽误了许多功劳。 可是他自以为是对叶鸣谦好,却忘了问叶鸣谦愿不愿意。 其实有没有功劳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生就这么几十年,自然要选自己喜欢的活法。他是太子,即便叶鸣谦没有王侯爵位,难道他还护不住他吗? 叶鸣谦摇了摇头,坚定道:“殿下,臣愿意去。” 他从前觉得保护一个人就该寸步不离,后来才发现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小太小。 就像沈明恒六岁那年的那次刺杀,他只能带着公子东躲西藏,沈昱却能带人包围整座城,将那些刺客一个一个找出来处以极刑。 就像沈明恒昏迷这十个月,倘若局势有变,他只能带着太子私卫护住东宫,不知能坚持多久,裴定山却能带着军队入宫勤王。 ——那时他想了许多,他想万一沈昱真就放弃沈明恒选了别人怎么办?万一新的太子决定杀了沈明恒以除后患怎么办?更甚者,万一沈昱也出事了,文武百官拥护别的皇子上位,他能做什么?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唯一能做到的忠诚,就是死在沈明恒面前,让自己的尸体成为最后一道防线。 可这是没有用的,哪怕他付出生命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叶鸣谦道:“殿下,臣想去西域。” 他要为沈明恒守住大夏的门户,他要有一支绝对忠于沈明恒的军队。 沈明恒疑惑:“想好了?” 裴定山挠了挠头:“你不是不愿意都把自己愁病了吗?” “没有不愿意!”叶鸣谦纠正:“只是舍不得殿下。” 沈明恒好笑道:“我是让你去西域驻守,等到那边稳定了你想回来就回来,又不是流放。” 被流放过的裴定山觉得自己被内涵了。 裴定山龇牙咧嘴:“明恒,叶鸣谦去西域,我出海,你身边岂不是没有人了?” 这就是他操心过度了,堂堂一个太子,身边怎会无人可用? 沈明恒正色道:“所以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否则,孤可就无人可倚仗了。” * 次日早朝。 相比起其他的朝代,昭正时期朝堂大换血的几率有些高了,朝中的大臣也被锻炼出了补位的经验。 尚书落马的,左右侍郎暂代行事;左右侍郎也全都落马,郎中、主事能补就补上,实在分身乏术补不了就去其他部门借点人手过来。 偌大的朝堂,还不至于被一场大案拖倒。 这也是沈昱这么有底气杀人的原因——他不缺人用。 尤其很快就是春闱,又将有一批人才进入朝堂。 昨天刚空了一小半的朝堂又被补满,突如其来的意外对朝堂的日常运转影响不大,各项公务依然稳中有序地进行。 早朝进行到一半,殿外忽然又传来了“咚、咚、咚”的鼓声。 朝臣们脸色一白,心中惴惴不安。 昨天登闻鼓才响过,怎么今天又响了? “宣。” 禁卫军将击鼓的人带来,居然又是一位女郎,不过不是祝云奚那样的幼童了,看上去已经及笄。 朝臣们一边在心中猜测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一边又隐隐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那女郎盈盈拜倒,行的是面圣的礼节,一举一动都未出差错:“臣女于蕤,拜见陛下。” 于蕤?好耳熟的名字? 有些朝臣猛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向于策——于蕤不是太傅之女吗?太傅本就有面圣的权限,她何必击登闻鼓? 于策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 沈昱忍住哈欠,敷衍地念台词:“击登闻鼓,所为何事?” “臣女斗胆,向陛下讨一个公道。”于蕤跪得笔直:“臣女昨日见政令,知陛下改革科举,允许女子入朝为官,此陛下大德,臣女铭感于心。可臣女已空耗一十八年光阴,寻常男子舞勺之年便已考过童试,臣女不服。” 这一段台词太长 ,沈昱懒得念,他言简意赅:“哦?” 于蕤道:“臣女自问文采不输于当届举子,普天之下,亦有无数姊妹同臣女一般,也曾十年寒窗苦读,只苦无人问津。臣女恳请陛下开恩,免我等继续空耗光阴之苦。” 百官一阵哗然。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也想与祝云奚一样,直接参加开春后的春闱? 不,她比祝云奚还要大胆,她居然想让天下女子从此刻起就能伸手触碰到权力中心。 这怎么可以! “你莫要得寸进尺!”有朝臣愤怒出列:“无论何人,要想考取功名都得从童生考起,尔等凭什么例外?” 他学聪明了,没直接攻击性别,而是从公平说起。 于策阴阳怪气:“足下参加童试,见周围竟无一女子时,也不曾问起为何男子可以例外。如今好处拿到了手了知道‘公正’了?不知足下读的是哪门子的圣贤书,不养德行,专养脸皮。” 开玩笑,他还在这呢,当着他的面欺负他女儿?以为他没长嘴吗? 左文渊没忍住笑出声来,那朝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这怎么能一样,从前……守伦常的事……” 沈昱原本坐直了身子准备看戏,未曾想这人这么快就败下阵来,他顿觉无趣。 “科举自有其制,要让朕破例,先得拿出点本事来。你说你文采不输举人,可有证据?” “参加春闱的举子大多已进京,臣女愿设擂与他们比试,臣女若败,甘领欺君之罪。” ——《夏书》记载,“帝闻之欣悦,笑曰:‘准。’由是朝堂之变局,便自此刻始。”
第171章 明明明月是前身(28) 朝臣们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可理智又觉得于蕤一介女子没这么大本事。 女人而已,天生就不适合读书,定然是比不过那些举人的, 于是神色虽有些犹疑, 但也没太激烈地反对。 这天早朝结束后,应天府外多了一个擂台,擂主是于蕤。 擂台赛将持续三天,假如三天内于蕤未尝一败,春闱前将会加试一轮“女试”,优异者可直接参加本场春闱。 这场比试看似双方是于蕤与本届举子, 但着急的可还有朝堂上的众多官员。 沈昱瞒着沈明恒偷偷出宫,拉着周言安去看热闹。 他们坐在茶楼二楼靠窗的位子上, 居高临下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擂台一方的人来了又走。 “子曰:‘恻隐之心, 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 礼之端也;是非之心, 智之端也’,何解?” “这句不是孔子说的,是孟子说的。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为仁义礼智之始, 故称‘四端’。你连书都读不明白, 还想靠此为难人?这四端你配得上哪一端?” 沈昱听得津津有味, 只觉得于蕤不愧是于策的女儿,这股牙尖嘴利学了十成十。 读书人的话不能只听表面,这人明显是打着请教切磋的名义,暗讽于蕤一介女子抛头露面无羞恶廉耻之心。 但听出归听出, 对方毕竟没有直说,要是生气还会让人觉得小气。 可见读书人哪怕不说粗言鄙语, 也挺恶心人的。 但那举子估计也没料到于蕤会这样强硬,半点不给他留面子,不仅直白扯露言语中的陷阱,更是明着嘲讽他读书不精。 一个举人,居然连“子曰”还是“孟子曰”都会记错,这对素来清高的读书人而言是莫大的嘲讽。 这位举人灰溜溜下台了,很快又有人拉开用以隔断的红绸俯身进了擂台,“在下也有一问,请姑娘解答。” 于蕤从容不迫,“请。” 日头逐渐高悬,多少人上场又下台,于蕤始终站在擂台一角。 饶是沈昱对女子有所偏见,也不由得对周言安感叹:“无怪于策将他这女儿看得如珠似宝,确实是位贤才,可惜了。” 周言安淡笑道:“陛下何必觉得可惜?该说庆幸才是。” 十八岁还没出嫁的姑娘是老姑娘,但十八岁的朝臣,是年少有为的栋梁。 沈昱半边身子悬在窗外,揉了揉眼睛:“老周,你看他们是不是作弊了?” 他们坐得高,清楚看见底下一群人交头接耳半天,然后给擂台上的举人递了一张纸条。 甚至人群中还有几道沈昱熟悉的面孔,譬如说要归隐不问世事的大儒,譬如早朝时刚见过的朝臣。 周言安瞥了一眼,预料之中般地收回目光,老神在在:“也不能算作弊,规则中没说他们不能一起上,也没说不能寻求外援。” 既是众目睽睽下的比试,作弊在所难免,除非沈昱将人群分隔开,不许参赛者与无关人员接触、不许携带小抄,但这样的胜利就不够精彩了。 幸而举人们也知道这种做法胜之不武,故而不敢做得明目张胆。 沈昱看不过眼,他双手撑在窗台上,打算跳下去主持正义,周言安手忙脚乱地拦住他:“陛下,你年纪不小了,让太子殿下省点心吧。” 他把沈昱拉回椅子上按着他坐好,“于策还没出马呢,他才不会看着他女儿受欺负。” 果不其然,很快他们就看到于策也换了一件常服,正躲在人群中奋笔疾书,写完就递给于蕤。 嘴唇飞速开合,一看就是在骂骂咧咧。 当今天下人才辈出,于蕤再聪慧,比起那些精于此道的大学究来说到底还是欠缺了几分积累,不过没关系,她比不过的于策会上。 对面也发现了于策的身影,他们暗骂一声无耻,可自己先破坏规则在先,也没有脸面指责于策什么,只好继续呼朋引伴。 “树青先生也来了。” “原先就说只是本届举人与于蕤姑娘的比试,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屡次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真的很丢脸,这种行为,还不如女子。” 作弊不算丢脸,丢脸的是作弊都没赢。 举人们脸上挂不住,但事已至此,也只好一条道走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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