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正业组织了一下语言,缓慢地说道:“陛下,您总不能让他们一辈子兢兢业业,对吧?他们若是告诉了你,那他们之后如何享福呢?而且……毁了这条康庄大道,道上的其他人可不会放过告状的人。” 沈昱面色看上去平静得很,仿佛早有猜测:“所以没人愿意说,也没人敢说。” 罗正业低下头:“是。” 沈昱起身,“朕知道了。” 他掸去衣摆上沾着的稻草,转身打算走出囚牢。 “陛下。”罗正业叫住他。 沈昱停住脚步。 罗正业道:“臣不是唯一一个。” 他又提醒了一遍。 而后他再次跪伏,以额触地,“臣得拜将封侯、荣归故里,全赖陛下恩德。臣恭送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臣于九泉之下,犹感天恩。” 沈昱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提步走出了天牢。 * 陛下失踪了。 一直到宫门即将落锁的时间,说是出去走走的陛下都没有回来。 擅自打探陛下踪迹是死罪,弄丢了陛下也是死罪,曹长海与喻季元急得不行,最终还是找上了沈明恒。 沈明恒表现得很是冷静,“不要对外声张,暗中遣人去找,别担心,父皇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他不会离开京城的。” 理智告诉他沈昱不会有危险,以沈昱的身手和才智,没有人能在京城不引起任何动静地把他带走。 可有的时候,人是顾不上理智的。 沈明恒状似冷静地吩咐完,终究是泄露了几分不平静,“孤亲自去找。” “殿下……” 喻季元想劝他,陛下如今已然不知踪迹,他们可不能再往里搭进一个太子。 但他看着沈明恒不容拒绝的神情,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口。 沈昱没有特意躲着他们,他只是从天牢出来之后,有些疲惫与茫然,没有第一时间回宫。 他原本只打算随意在外面走走,然而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悄然间暮色四合。 “喂,老家伙,你在我烧饼摊前站了一刻钟了,你到底买不买啊?不买就让开,别打扰我做生意。” 沈昱没有说话。 他脑子思绪烦杂得很,这让他看上去反应迟缓,与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并无任何区别。 摊主骤然有些心软,他拿了一个饼子递给沈昱:“行了行了,算我倒霉,这个饼送你了。话说,老家伙,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手上突然多了一块饼,沈昱低头看了看,像是在思索这饼是怎么来的。 “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着急的声音,然后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 是明恒啊。 这个名字一下子让沈昱反应过来,他回过神,本能地露出一个笑容:“明恒,你怎么来了?” 沈明恒见到沈昱的时候才算是送了一口气,然而很快怒气便涌了上来。 他语气不是很好:“你一直没回家,我听狱卒说,你早就离开了。” 玉竹?大抵是个人名吧。 摊主没放在心上,他见沈昱的家人来了也稍微放下心,“这位小公子,你爹在这附近逛了许久了。” 他好心地提醒:“年纪大了记忆不好很正常,西街有个大夫治这种病很厉害,你可以带你爹去看看,免得下次又走丢了。” 沈昱:“?” 沈昱恼羞成怒:“你才记性不好!”
第174章 明明明月是前身(31) 沈明恒拦住他张牙舞爪的爹。 他看了看了眼前的局面, 以及他爹手里那块饼,大致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礼貌道谢:“多谢您,许茂, 付钱。” 摊主没推辞, 看沈明恒的衣着可不像是缺钱的人。 他把钱收好,看了看面目狰狞的沈昱,小声对沈明恒说:“年纪大情绪多变也很正常,西街的大夫治这个也很擅长。” 沈昱:“……” 我听得见! 沈明恒让许茂通知喻季元不用再找了,而后带着他爹回家。 沈明恒叹了口气:“爹,我也不是不让你出宫, 但你下次走的时候起码说一声。你身边一个人都不带,我找不到你, 我很担心。” 沈昱讪讪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忘了。” 两句话的功夫,足够沈明恒整理好情绪, 他不会真正对他爹生气。 沈明恒偏过头笑了笑:“爹去看了罗正业, 你们聊了什么吗?” 他总得知道让沈昱这么失魂落魄走在街头的原因。 沈昱的情绪再次变得复杂,他脸上神色逐渐收敛,透着平静的消沉。 “明恒。”他抬头望向几朵晚霞点缀的寥远天空, 怅然道:“你说, 这天下, 怎么这么大呢?” 他肉体凡胎,困于重重红墙围筑的深宫之中,他的眼尚不足以看清一座皇城,该如何兼顾得了天下人? 这天下太大, 而他的能力,是否太过微薄? 他知道这天底下还有许许多多的罗正业, 可他走不出皇城,空有济民之心。 “父皇……”沈明恒大概能猜到他们聊的内容,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 沈明恒心里隐隐约约萌生了一个想法,及至走到宫门处,他才勉强下定决心。 他神色纠结,踟蹰道:“父皇,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沈昱疑惑。 什么事情值得他的明恒这样苦恼迟疑?想做什么便去做不就是了。 沈明恒吞吞吐吐:“父皇,不然你退位吧。” “啊?你说什么?!”沈昱震惊地揉了揉耳朵,他觉得他听错了,又或者现在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听到这种好事? 沈明恒将心一横:“父皇不愿被困在宫中,不妨退位,自可以太上皇仪驾巡视大夏,儿臣来当皇帝,儿臣在这巍巍皇城中,护佑父皇‘横行无忌’。” 这种话的出现,应该要有一个肃杀的气氛,周围或许会有着成千上万的军队,风华正茂的年轻皇子手里还该有一把剑,剑尖直指他垂垂老矣的父皇。 不管语气再温柔,理由再冠冕堂皇,终究是避不开威逼夺位的事实。 沈昱压了压嘴角。 沈昱用力地压了压嘴角。 沈昱转过身揉了揉脸,试图强行将嘴角压下来。 ……沈昱压不住。 他咧开嘴,笑得看不见路,眼睛眯成一条线。 “父皇?”沈明恒觉得奇怪。 “明恒,你再说一次?”沈昱满脸期待。 “父皇你退位……” 沈昱不等他说完就急急打断,像是要迫不及待将此事盖棺定论:“一言为定!你不许反悔!” 沈明恒有些发懵:“啊?” 沈昱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拉着他大步回宫。 曹长海与喻季元收到消息,在宫门处等候,“陛下。” 准备好的话全都堵在喉口,曹长海疑惑地发觉沈昱步履匆匆,似乎比他们还要焦急。 沈昱边走边吩咐:“召礼部和丞相过来。” 语气是满满的欢欣。 曹长海见他着急,担心误了大事,也不敢多问,忙行礼退下。 * 礼部尚书和周言安在宫门落锁后收到了皇帝的召见,且来传信的内侍十分急迫。 两人胆战心惊,不敢多耽搁,匆匆换了件衣服就跟着内侍去了皇宫。 路上跟内侍打听,发现沈昱只召见了两个人。 周言安:“?” 只见两个人,好像很急,又好像不急的样子。 礼部尚书:“……” 有事找丞相很正常,找他干啥? 跟他礼部有关,难道是科举?该不会是他摊上事了吧…… 两人刚到御书房,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听到沈昱十分开怀地撂下一句话来,犹如石破天惊:“丞相,你文采好,给朕拟旨,朕要禅位给太子。礼部,准备登基大典,尽快,七……不,三天,三天朕要看到龙椅上换人!” 周言安没反应过来:“啊?” 礼部尚书吓得没站稳,他跪倒在地,扒拉着沈昱的衣角,发出了打工人的哀嚎:“陛下,三天真的不行啊,臣就是不吃不喝也做不到啊。” 沈昱嫌弃地踹他,“那就先让太子登基,大典之后再补。” 谁都不能阻止他退位。 谁!都!不!能! “不是,等等。” 情况变化太快,周言安有种荒唐的无力感,他问:“陛下,臣能知道,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他看向沈明恒——殿下,您也同意? 沈明恒对他点了点头:“丞相,孤和父皇已经仔细考虑过了,往后,孤就劳烦丞相多费心了。” “臣惶恐。” 周言安有些迷茫,他不算短暂的为官生涯中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他感觉这是件大事,他感觉他应该劝阻,但他又不知道该劝些什么。 ——您别退位啦,没听说还能当腻了皇帝就不当的,你就是仗着有一个好儿子胡闹。 好像不太对? ——太子殿下不能登基,现在陛下还没死呢,没到你当皇帝的时候。 似乎也不太合适? 周言安思忖片刻,终是俯身道:“臣遵旨。” 他这个百官之首都没表露出反对,礼部尚书自然无话可说,他苦着脸:“臣这就去准备,还望陛下多宽限些时日。” 沈昱心情好,也愿意给他几分好颜色:“你需要多久?” “半年……”对上沈昱威胁的目光,礼部尚书迅速改口:“三个月。” 他自暴自弃道:“陛下,三个月已经是最快的时间了,你就是将臣砍了,臣也得要三个月。” 本来临近科举,事情就多,后来又多了一个“女试”。没有先例,全都得从头筹备起,礼部最近天天都在加班。 现在好了,又多了一个登基大典,真不把他们当人。 沈昱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勉勉强强道:“行吧,三个月就三个月。这么长的时间,要是到时候没办好,朕真的砍了你哦。” 长?他知道这里面多少事情吗? 礼服要确定样式再缝制、皇宫要布置、礼器要筹备、祭词要写、流程要商讨、人员要选拔而后培训…… 三个月能顶什么用! 礼部尚书在心里安慰自己,不生气不生气,对方是皇帝,再忍三个月就好。 三个月之后太子殿下就登基了,他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思及此,礼部尚书心情也好了许多,都可以心平气和地回应:“臣遵旨。” 周言安已经在心里构思该从何落笔,给沈明恒的东西,他恨不得用尽他所有的笔墨与才学。 但沈昱没给他太多时间,登基大典可以以后补,可龙椅上的人沈昱要求明天就换。 周言安皱着眉,颇觉苦恼。 他忍不住问:“陛下为何这样突然决定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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