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百沼眉眼带笑:“我就想钓它呢。” 徐离风怀疑他疯了,不解地看他如获珍宝从鱼钩上小心取下来,丢开鱼篓,折一大片草叶圈成尖斗,舀起江水才把四方皮儿放进去,跟个宝贝似的捧在掌心。 “走吧。”斯百沼把鱼竿塞到徐离风手里,哼着小曲,“回去。” 徐离风震惊地扯开嗓子问:“不钓了?” “不钓了,要回去给小鱼买窝。”斯百沼说。 徐离风在原地停了半刻,意识到果真没鲜鱼汤喝,气得直跺脚,他迟早要把那条野生四方片儿谋害了。 隐隐有件重要的事要禀告斯百沼,想不起来了,徐离风挠挠下巴,是什么呢? 等到客栈路过柴雪尽房门前,徐离风顿悟,转头去寻斯百沼,想说柴雪尽醒了。 用不着徐离风再多嘴,捧着小鱼缸的斯百沼看见披着白衫依靠床头的柴雪尽,大抵刚醒,眼神还很懵懂,任由小药童伺候着喂水,像只乖顺的小狸猫。 难得这么温顺,斯百沼站在床边,目睹柴雪尽回过神,成了扬起利爪的炸毛小猫。 柴雪尽的猫儿眼落在缸里摆尾的小鱼上,有气无力地问:“大师要把它送给我吗?” 猫儿爱吃鱼,让他养等于监守自盗。 斯百沼还是把鱼缸放到他床头旁的矮几上:“要不要让郎中再来给你看看?” 忙碌的小药童抬头,一脸天真:“师父来过了,说他还需多静养几日。” 人小声音大,斯百沼低头看小药童:“那你师父有没有给他另开药?” 那日后他请老爷子对柴雪尽的毒多费心,不能解,让人多活些时日也好。 老爷子应允了,让斯百沼最好在柴雪尽醒后同他说明真相,身为病人有知情的权利。 斯百沼想柴雪尽未必不知情,只是……他对上柴雪尽温软的笑脸,心里微动。
第九章 。 柴雪尽恢复些许力气后婉拒小药童帮忙,低头慢慢咬着调羹喝粥,白米软糯,配上腌制爽口的萝卜,很是开胃。 刚醒来又是半下午,柴雪尽浅尝一碗便放下了。 这次醒来他有些不同,似乎平和起来,多数时候温声细语。 面对斯百沼更是笑容相迎,险些让斯百沼误认为他又救过他的命。 第三日,柴雪尽撑着把白面油纸伞与斯百沼走在雨幕里,两人要去李大夫的悬壶堂复诊。 春天里的潍岭江几乎见不到晴天,一日又一日的阴雨耗尽斯百沼的耐心,也有部分原因是柴雪尽。 送亲的礼部侍郎戎栋正往这边来,而柴雪尽的伤寒还没好全,不宜赶路。 半路无话,坠珠似的雨滴落在伞面,敲出噼里啪啦。 街边空荡荡,斯百沼记起李大夫当日的话,语含试探道:“你这个伤寒拖得有些久。” 褪去高烧后的柴雪尽还有些小咳,身形比先前更瘦削了,风吹鼓起他的衣衫,幻视即将羽化登天的仙人:“体质太差了,宫中御医看过也调养过,收效甚微。” 那御医岂会不知道他中毒的事,说不定还是帮凶之一。 宫中能调动御医又敢对尚书之子下手的人屈指可数,幕后真凶渐渐浮出水面。 斯百沼又道:“以承昌帝的用心程度,怎会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原来他和承昌帝的谣言都传到了东夷。 没明说他的身份,可彼此心里都清楚他是谁。 柴雪尽露出了然的笑来,高烧时以为梦里听见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又一阵风,他拢拢袖口抵御寒冷,道:“没人能比他的江山重要。” 当初他救下周弘译,一时风光无限,哪怕落得个病秧子,也招来很多攀附之人。 未来皇储的救命恩人是何等的尊贵,更别提他爹还是尚书,本也是周弘译的伴读,想也知道将来会平步青云。 一切都止步于他这不争气的身子和过分招摇的容貌上。 柴雪尽是有些恨承昌帝的,垂下眼睑,长睫落寞:“他想让周家的江山继续延续下去。” “人事无常,他怎么想不重要。”斯百沼安慰人的理由很蹩脚,“中原御医医术不过如此。” 数次提及他身子差,柴雪尽敏锐这里面有事,脚步不由得放缓。 斯百沼快出去一步,停住回头看他:“怎么?” “没什么。”柴雪尽朝他笑笑,“在想悬壶堂的病人多不多。” 斯百沼轻挑眉。 悬壶堂的人不多也不少,由于提前打过招呼,两人不必等在外面,径直入内堂。 李大夫抬头见是他们,微微颔首,抓紧先给眼前病人看诊,写下药方交给药童,起身往他们这边来。 “病去如抽丝,稍后我开个补气血的药方给你。” 这话不假,接二连三的伤寒反复抽走了柴雪尽为数不多的精神,瞧着总有些提不起劲的柔弱。 柴雪尽拱手做辑:“多谢李大夫相救,晚辈感激不尽。” 李大夫托住他的胳膊:“你醒过来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说话间,李大夫同斯百沼交换个眼神,只字没提他中毒的事,先给人号脉。 他的脉象比沉睡时更飘忽,令人吃惊的是上次俨然濒临死亡,这次又平和无害,重新蛰伏下去,仿佛他没中毒。 怪象让李大夫皱起眉头,细细观摩他的神态。 从容不迫,还颇有礼貌的笑着问:“怎么了?” 李大夫取走他手旁的毛笔,吸墨挥笔写补药方子,头也没抬道:“恢复的不错,还是要多注意,尽量少伤风。” 柴雪尽理了理袖子:“好,我谨遵医嘱。” 太乖太听话了,引得李大夫和斯百沼同时看向他。 柴雪尽浅笑着弯弯眉眼,看不出是不是真心想笑。 最终他们拎着几包药告别李大夫转头回客栈。 路途空寂,斯百沼想起一事:“你睡着的这几日郭昌来过。” 柴雪尽知道对方感兴趣的是什么,也没兜圈子,道:“那晚我在房内熏了一种香,他不举了。” 没有比让一个好色之徒丧失男性尊严更歹毒的报复。 斯百沼没吭声,这在当时大概是他仅有的自保方式,若不是这样,遭殃的是他。 郭昌不值得同情,反倒是手下留情的柴雪尽有些意思。 斯百沼道:“戎侍郎和你关系如何?” 柴雪尽意外斯百沼就此揭过他下毒手的事,闻言实话实说:“一般。” “难怪你会留郭昌一条命。” 身后无靠山,也就没有嚣张妄为的资格。 柴雪尽活得这般通透倒让斯百沼有了些许恻隐之心:“他在潍岭江镇结了不少仇。” 这几乎暗示他愿意开口就能除掉那讨厌的登徒子。 柴雪尽可不想登上男主顺风船前先给人惹麻烦,他用衣袖包住掌心再握紧伞柄,道:“犯不着脏了手。” 再说,现在的郭昌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美人在前,雄风不在,是个圣人也要发疯。 斯百沼莫名想起句中原古言,钝刀子割肉最痛,有了新认知。 “三王子在此逗留太久,会不会耽误正事?”柴雪尽问。 “护送和亲队伍回东夷是父王交代我的要事之一。”斯百沼看了他一眼,“东夷大军早随我父王退回海雅部落,如今应当在准备婚事,他很重视此次和亲。” 柴雪尽对东夷并非一无所知。 两国恩怨追溯到数百年前,大小摩擦不断,分分合合是常有的事。 幼年时柴雪尽坐在父亲案桌前便听说东夷的奇闻轶事,心生向往已久,为游学还特意学过浅薄的东夷语,自然对如今局势有过了解。 东夷王斯山启是一代酷爱征战的草原勇士,在位三年以铁血手腕建立起骑射兵,震慑住蠢蠢欲动的北荒。 又是三年,平衡草原各大部落间的矛盾,使得他们不再斗得你死我活。 此后长达二十多年都在为草原致富与树立起王室该有的制度努力,可以说东夷能将历朝打得落花流水,不单输在承昌帝轻敌。 再有斯百沼的两位兄长也非草包,虽沉湎美色,但同时是草原数一数二的勇士。 否则男主光环在身的斯百沼哪里要耗时长达两年才将两人及其麾下清扫干净? 以东夷目前的繁荣昌盛,不给他下马威就是大国风范,怎会值得东夷王重视? 柴雪尽疑道:“你父王担心我此行不太平?” “事实证明父王所料不假。”斯百沼意有所指,没在山脚遇见,和亲得黄,“别多想,我不爱多事。” 他没能逃走,斯百沼便当没那回事,等戎栋问及,该如何圆过去便是他的事。 柴雪尽心情复杂,在原著中,斯百沼没这么好说话,还主动避嫌。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在斯百沼心里不再只是个陌生的和亲替身? 抬眼不远处便是客栈,门前有一道身影焦急地来回走动,瘦猴似的。 柴雪尽道:“三王子果然宅心仁厚,柴某会牢牢记住这份恩情。” 温顺的小猫再可心,斯百沼还是心痒伪装之下的野蛮狸猫,站定,眼尾带着促狭:“能允许我讨要报酬吗?” 怕挣脱不了天道会食言,柴雪尽才没轻易说报恩。 但斯百沼要了,他没多想也允了:“能。” “好,君子一言。”斯百沼仿佛真不知此次和亲背后的诡谲,把这事儿当朋友相约,“怎么说?” “驷马难追。”柴雪尽轻笑。 这次斯百沼看清他眼底清澈的笑意,是发自内心的愉快。 丝丝细雨朦胧笼罩内,周围太静,静到斯百沼唯独听见自己失衡的心跳,因柴雪尽的一个笑容,他大脑空白。 “三王子?”柴雪尽收了笑容,迟疑着,“怎么了?” “没事。”斯百沼着急忙慌收回散落一地的春心,掩饰尴尬地举起手,翘起小拇指,“要拉钩吗?” 实在太小孩子气了。 柴雪尽没忍住又笑了:“幼不幼稚啊。” 边说还是边伸出小拇指勾上了斯百沼的指弯,跟着对方的大拇指盖章。 斯百沼压住要翘起的唇角,松开手:“到底谁幼稚?” “谁提出来的谁最幼稚。”柴雪尽有理有据道。 “你也没拒绝啊。”斯百沼又看了他的笑脸一眼,见客栈门前的人等不及冒雨往这边跑,神情恢复如常,“他每日过来是想求你高抬贵手吗?” 柴雪尽也看见谄媚的郭昌,粉唇微动:“无解。” 就像他体内的毒,是一团没头绪的乱麻。 他救不了自己,也不会救别人。 几步距离,郭昌恨不得跪在他腿边,奴颜婢膝道:“公子醒了?我特意带来一根百年老参孝敬您。” 柴雪尽抖落伞面的雨滴,避开对方献殷勤的手,慢条斯理地收伞:“不用,你孝敬家中父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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