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栋想起两日前收到的那封密信,结合眼下局势,此前轻松化为了棘手。 等斯百沼面前碗碟全空,戎栋方才开口:“想必大师已然知晓使者团的事,戎某再次致歉,是我等保护不周,连累各位使者了。” 这说的是破庙里遭遇夜袭,藏有私心的戎栋不顾东夷使者团死活,下令撤走的事。 使者团的几位固然爱喝酒,但武功不差,况且伏击的那批杀手不是冲他们去的,所以只受了轻伤。 斯百沼不欲挑事,谁让戎栋的眼神太像审犯人,他便道:“他们的苦难不该被轻描淡写的揭过,戎侍郎真觉得愧疚,待再见到他们亲自道歉更有诚意。” 完全和历朝不同的为人处世,做好息事宁人心理准备的戎栋被堵住了。 “戎侍郎也别太担心,他们很好说话,哦,如果有上等好酒,比如飘香十里的竹青坛,相信他们很乐意与你做朋友。” 哪里是暗示? 明目张胆的索要。 想来在朝为官数载的戎侍郎没遇见过如此直白的人,瞳孔微缩,眼见要张嘴开骂了。 呼吸间,戎栋愣是压下情绪,坦然接受一般的笑道:“好,多谢大师指点。” “不必客气,戎侍郎不嫌我多事就好。”斯百沼遗憾没能见人破防,又看了眼垂帘喝药的柴雪尽。 往日里喝一口眉头能皱成川,仿佛多尝会要命,那时他的神情颇为灵动好看。 可惜,今日看不着了,斯百沼收起杂乱的心思,同戎栋又交谈两句,知晓明日再赶路,便披着蓑衣拎着鱼篓和鱼钩出门了。 这一行为再次震惊戎栋,他从未见过这么放荡行事的王室中人,很快他将这事抛在脑后,跟进了柴雪尽的客房。 “我看你们不像你说的不熟。”戎栋咄咄逼人道。 柴雪尽投喂小四方片儿,撒完鱼粮,取过绢巾拭手:“哦?那以戎侍郎所见,我与三王子的关系如何?” 交谈时背对自己玩那小鱼是何等藐视,戎栋生出怒意,几步上前,伸手要拨鱼缸:“在你眼里,我还不如一条鱼?” “你敢。”柴雪尽隔着绢巾抓住戎栋的手腕,幕篱之下的脸冷若冰霜,“戎栋,你想毁约?” 戎栋冷笑:“这么宝贝一条鱼?” 柴雪尽丢开对方,连同那绢巾一起:“管好你自己。” “柴雪尽,你真当自己是历朝二殿下,敢这么对我说话?”戎栋厉声道,夹杂着被欺骗的愤怒。 “我不是,但在外人眼里,我是。”柴雪尽平静道,“戎侍郎,把我完整顺利送到东夷是你身为送亲使的职责,我想你应该不想接到陛下的密诏吧?” 从黎明在客栈门外见到柴雪尽,戎栋就知道此行只能成功,由此被柴雪尽拿捏的死死的。 可戎栋到底是能官拜侍郎的佼佼者,不可能轻易服从。 他不留情面,戎栋也不遗余力,讥讽道:“我职责之内的事自当完成,只望柴公子管好自己的手脚,千万别爬不该爬的床。” 柴雪尽眼神凌厉,口吻凿凿:“戎栋,注意你的用词。” “被我说中了?”戎栋得寸进尺,“他看你的眼神算不上清白,柴公子应当清楚这时传出丑闻对两国意味着什么,我劝你三思而行。” 柴雪尽藏在衣袖里的双手陡然捏紧了:“胡言乱语,少用这等肮脏的心思揣测。戎栋,别挑战我的底线。” 戎栋也被惹毛了:“这句话我也送给你,柴雪尽,你最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火气十足地转身就走,明日要动身,要备的东西还很多,戎栋没那么多功夫和他吵。 甩上的房门让柴雪尽清醒过来,垂眸凝视那快活的四方片儿片刻,他捧起鱼缸举到眼前。 “戎栋眼瞎了,他怎么可能……” 柴雪尽叹了口气,被斯百沼婉拒这么多次,他该放弃了,就是心有不甘。 拙劣的美人计行不通,那便多些耐心继续尝试与斯百沼做朋友。 都说春雨润无声,希望他能活到斯百沼认可他的实力的时候,当务之急,他得解掉体内的毒。 小说里描写他身体从进到东夷后就不太好,久久缠绵病榻,全靠上等药材吊一口气,按理说死也不能死的那么干脆,可他就是恰好死在成亲当晚。 似乎有极为重要的地方被遗忘了,他把鱼缸放到桌上,摘下幕篱沉思。 什么时候开始的东夷内乱来着? 他取过笔墨,将记得的重要事件一一写下来,沿着记忆里的梦境编顺序,笔尖停在斯山启死这一行上。 内乱正是由此拉开序幕,而斯山启为什么会死,他一想,头就隐隐作疼,仿佛这注定是他不能触碰的禁区。 没能想起来,反把自己折腾出一身冷汗。 柴雪尽颤抖着手放好笔,掐着眉心,跳过这一环节将重心放到斯百沼身上。 小说里斯山启看好的继位者一直都是斯百沼,偏爱在出生就有了原因,只是斯百沼那两不是省油灯的哥哥非要争一争。 恰好那时耿东策领军攻打东夷,让斯百沼内外受敌,格外艰难。 即便柴雪尽想不起来,但直觉斯山启的死和他有关,以他对承昌帝的了解,让他死能得到的利益太少,一定还有别的。 他就像这条微不足道的四方片儿,真正值得承昌帝钓的还有大鱼。 这次阴差阳错拖延了完婚的吉日,会不会引起事件变动? 柴雪尽难以预料,毕竟他千方百计的脱身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天道的安排。 把写满字的纸张抖落到茶盏里烧了,柴雪尽重新戴上幕篱,推门对上守在门口的元乐。 另有两位虎背熊腰的家仆,这是要看管他。 戎栋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明明他都解释过了,装着相信的嘴脸真讨厌呐。 元乐手足无措:“殿下。” 或许已经知情,柴雪尽也没纠正他,只道:“帮我找些医书,越刁钻古朴的越好。” “殿……殿下,这恐怕得先请示戎侍郎。”元乐小声说。 破庙那时,他没被揭穿身份下达的命令才酿造后来那一出出的麻烦事。 现在戎栋为杜绝节外生枝,干脆独掌大权。 柴雪尽不意外,掸了掸袖子:“嗯,告诉戎侍郎,这是我路上打发时间看的。” 元乐不懂这句话有多大杀伤力,房门已经关上,想问也不得法,小跑着去找戎栋。 不到一刻钟,桌上堆着柴雪尽想要的医书,囊括民间偏方、大拿随记、医者游记,更有东夷药物记载。 元乐还在从箱子里往外搬,嘀咕着:“戎大人好像一点不奇怪公子会要书,这箱子是从随行车上搬来的。” 柴雪尽翻书的手微顿,被算计了,他屈指敲敲书籍:“放回去。” 元乐愣愣的:“啊?” “我不喜欢被敷衍。”柴雪尽起身,“我要出门,戎栋叫几个人跟着都没关系。” “公、公子,戎大人不许你出门的。”元乐在他身后声音微弱的提醒道。 “他命令不了我。”柴雪尽拉开门,踏出去一步就遭到阻拦,他语气凌厉,“让开。” “不行,我等奉戎大人命令,守住房门。”一人声音洪亮道。 柴雪尽强硬道:“别让我说第三遍,让开。” “公子请回。”守门的家仆态度也很强硬,半步不退让。 双方僵持间,柴雪尽眼角余光瞥见上了楼梯拐角正默默朝这边观望的斯百沼,他眸光微闪,往房内看一眼,回头那刻抬手将元乐推出去关门插栓,快步到窗前,探身往下看。 那儿果然站着个熟人,他弯弯唇角,丢下碍事的幕篱,踩着椅子站在窗台上,朝着那张开的怀抱一跃跳下去。 展翅高飞,仿佛奔向自由天际。
第十二章 。 许是临近惊蛰,镇上百姓比往日多,充斥着田野的茂盛味道。 书坊在客栈向东的方位,不太远。 人来人往间,他们默契的保持沉默,谁也没提刚才的事。 柴雪尽活这么大,第一次头脑发热做出这么疯狂的事,不后悔,甚至回想起那瞬来,还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那么突然,那样托付信任,也是头一遭。 他不着痕迹看身侧安静的斯百沼,似乎也没熟到一个眼神就能懂的默契。 斯百沼怎么知道他关门会跳窗呢? 也许是他太好懂。 纵然心底很想用戎栋说他们熟来当理由,始终不合适,还是少在这方面自作多情。 柴雪尽按下心头疑团,笑道:“多谢大师相助。” 斯百沼并未看他,直视前方:“不用,我是为和亲事宜能顺利,没别的意思。” 补充的那句话不知是说给谁听。 柴雪尽垂首:“大师心系社稷,真是东夷之福。” 极为尖锐地刺完人,书坊近在眼前,柴雪尽一撩衣摆,气冲冲进去了。 斯百沼站在门口,愣神片刻,也进了书坊。 坊内十分冷清,书籍成堆,徒留一人出入空隙,处处可见小山,眼花缭乱。 三两步走进,没能寻到柴雪尽的身影,斯百沼干脆回到门口等着,无所事事时难免想起方才的冲动事迹。 当读懂柴雪尽合谋的眼神,他想也没想便到了客房窗户下等,想自嘲太心急,都不问个时间,万一人家一时半会走不开呢? 那蹲守在这的他多冒昧。 谁知那窗像打消他退缩的一味良药般开了,瞧见翻窗的柴雪尽那刻,他不可受控地张开怀抱。 对方落在怀里是那么的轻,仿佛随时能飞走的蝴蝶,他贪恋地收紧胳膊,很快又松开了。 他知道不管再怎么狡辩,徐离风都不会信他对柴雪尽没想法了。 没关系,他望向渐渐转晴的天空,不会再发生这类事,他和柴雪尽不该再有更多接触。 在书坊老板帮助下,柴雪尽寻到一书箱的医术,种类繁多,比戎栋备得还要丰富些。 带着那箱书离开书坊,柴雪尽寻了一处巷角的馄饨摊,要了一小碗及一大海碗,他偏头看安置书箱的斯百沼:“要不要香菜香葱?” 斯百沼点点头,柴雪尽便重新对摊主说一遍。 巷角栽有榕树,如今成为苍天碧树,笼罩住这处馄饨摊,四张方木桌配长凳,颇有些有容乃大的祥和意味。 大海碗的馄饨先送上来,柴雪尽伸长手端到斯百沼面前,单是这会儿,他细白的指尖便烫红了。 斯百沼忍住继续看的冲动,心道,果然还是那么娇气。 这会儿柴雪尽的馄饨也送上来了,摊主招呼他们享用转身又去忙活,在他们后面又来三位客人,看其熟稔语气,是这里常客。 柴雪尽先舀起浅浅的汤尝了尝,鲜香汤汁配提鲜的香菜香葱,再用虾皮猪油打底,好喝到要咬了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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