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了。” 任克明说。 他说完,将手铐另一边拷在自己手腕上,然后把钥匙握在左手手心。 动作流畅而平静。 平静得可怕。 做完这一切后他抬睑,对上黎昌的视线。 “我放开了,你说。” “……”黎昌尾音颤抖: “我说什么?” 不止尾音,他连同眼睫都在颤抖,像是被吓坏了。 任克明垂眸看着他抖动的睫毛,冰凉的眸色微微一沉。 “说你想谈的。” 黎昌终于回过神来。 他对回任克明的视线,眼底的诧异与不解都快从眼眶中涌出来:“……你拷我?” “嗯,因为你想走。” “解开,我不走。” “不解。”任克明淡淡说:“你不能走……” 他话没说完,黎昌突然猛地收手—— “你他妈解开!” 手铐随着他的动作一收,另一端的任克明不防被带得趔趄两步。 趁此时机,黎昌伸手去抢他左手里的钥匙。任克明瞬间反应过来,直接甩腕—— 钥匙被扔了出去。 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弧度,最终掉落在电视柜脚旁。 黎昌的视线随着那串钥匙落下,眼神登时崩溃。 钥匙距离他们约摸十步距离。 除非任克明愿意移步,不然黎昌根本捡不到。 “你不能走。”任克明平静无波的声音继续从耳后传来。 黎昌转头看向他,简直一触即溃: “我没想走,我哪里想走了?!” “你想去演那部戏。” “我现在不演!” “你想去法国。” “我现在不去!” “你想和我离婚。” “我——” 黎昌声音发出一半,陡然破在空中。 漂亮的眉逐渐蹙深。在仿佛快要到达某个临界值时,却又骤然一顿,松开。 就像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语。 “离婚?” 他重复一遍任克明口中的那两个字。 任克明眼神一动,盯着他黑漆澄澈的眸。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几小时前还波光粼粼,此刻却盛着不解,愠怒以及…… 失望。 黎昌很失望。 对这副手铐失望,对任克明的行为失望,还有—— “我说过,我不离婚。我说过很多次。” 他的声音沉静得出奇: “任克明,你真的听我说话了吗?” 他说过多少次了? 从几个月前到现在,他说过多少次了。 为什么不信。 究竟是不信,还是说,根本没听? “我说了,我现在不会去法国。至少在解决和你的事情之前不会去。” 为什么不听? “我说了,我要废掉那个合约,等你回来我们一起见律师。” 为什么不听。 “我说了,我不和你离婚,你要监视我我认了,你要疯我也认了……可你为什么不听我说话?” 为什么。 “为什么不听我说话?!” 黎昌猛然扯了下腕子。白嫩的皮肤被手铐勒出刺眼的红痕,他却根本没有低头: “你他妈听我说话,任克明,你为什么不听我说话……” 他的声音覆上哭腔。 澄澈的眸湿润了。 不远处的电视还在播放剧集。 《风故里》演到陈六坐在天台上,俊逸的背影在风中等待了三个小时四十分钟。 秋风萧瑟,刺骨的冷。 此刻背景音乐飘出,是空旷的人声。 黎昌的眼泪随着那声音滑落,止不住。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去止,任由着其夺眶而出。 沉寂调的奏乐,眼泪掉落在地时仿佛有啪嗒的声音。 任克明突然觉得眉心一刺。 他看着那泪痕,好像一瞬间清醒—— 自己在做什么? 他恍然垂眸,视线触碰到那银灰色的手铐,倏地一怔。 手铐。 ……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他半年前买来的,一直放在卧室床底。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黎昌的手腕上,出现在自己的手腕上…… “任克明。”黎昌忽然叫了他一声。 他滞然抬眸。 “律师别找了。” 黎昌声音轻轻的,仿佛一阵随时能被吹散的烟。 “你有本事,就这样拷我一辈子,”他说,“否则……” 否则。 话停在这里,他没再说。
第69章 夜晚九点, 冷月昏星。 东郊走出一道修长身影,面容冷峻,开门上车。 前座的助理察觉动静,不敢回头, 只敢在后视镜里快速窥看。 任克明上车了。 他眉眼低垂, 五官隐在路灯的阴影之中, 如山般幽黄。 忽然抬眸, 他和助理对上视线。 助理登时一怔—— 那双眼,像深不见底的冰泉。 她骤然想起昨天下车前的任克明。 同样的一双眼。 同样暗杂着殊难领会的情绪。 可还没此刻这般冰冷。 她不知道的是, 其实这双眼半小时前还在流泪。 一滴又一滴泪水,从下颌滚落, 落泪时他已经解开手铐。手铐解开, 仿佛也解开了身前之人和他之间的某种必然联系。 黎昌抽出手, 接连后退好几步。真的是好几步。 他退到沙发后方,和任克明拉开一段距离。 这时距他和任克明提出离婚已过去十来分钟。过去的十分钟里, 他就和他那样对站着,相顾无言。 此刻依旧无言。 黎昌甚至都不相信, 任克明居然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把自己解开了,他在沙发后看着任克明, 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好。 还是任克明忽然抬眸看向他, 问:“……否则, 什么?” 问这话时,他站在原地没有靠近黎昌。 就像是知道黎昌怕他一样。 就像知道,自己现在又在发疯一样。 黎昌紧抿双唇,没有回答。 他能回答什么?或者说, 他的回答又有什么用? 任克明懂啊。他肯定懂自己没说完的话是什么。真要把那两个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有什么意义呢? 连黎昌自己都不想说那两个字。 因为, 此时此刻,当时当刻,他站在任克明的面前。脚下踩的是任克明的地板,周身环绕的墙壁是任克明的房子。 既然任克明不要他走,他就算想走想得想破脑袋,还不是不能走? 既然任克明不要他离婚,就算那份合约还在生效,就算已经到了离婚的日期,他还不是不能离? 就像任克明曾经说的,一纸合约对他来说根本什么都不算。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黎昌即便把这两个字说得清清楚楚,又有什么用? 况且,他们这算什么婚,在国内甚至得不到法律承认。离婚不离婚,真的重要吗? 或许,在他与任克明的这段关系里,真正重要的从来不是婚姻;而他与任克明之间存在的问题,也从来不是那份合约。 从来,不止那份合约。 任克明眸光灰暗,还在追问:“否则什么——” “任克明。” 黎昌直接打断他。 没有血色的唇微微颤动,他放下那个否则。 饱含转折地,他问出了一个十足自我的问题—— “我想问问你,”他说,“你有没有在意过,我究竟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好突兀,却是黎昌此刻唯一想问的。 任克明有没有在意过他黎昌,在意过他究竟想要什么? 抛开否则,抛开离婚,抛开手铐,抛开禁锢,抛开可怖的占有欲,抛开所有的一切。 只说两个人的关系。 在这段关系存在的岁月里,黎昌究竟想要什么。 任克明有没有在意过? 十八岁的黎昌,二十八岁的黎昌;全部的黎昌,所有的黎昌。 任克明有没有在意过? 不是资源,不是公司,不是当他想去国外演戏的时候一架私人飞机带他出国旅行。 不是要摘天上的星星。 只是普通的想要,普通的向往。 比如,黎昌想要接戏,接那部《去见她》,他考虑任克明的想法,权衡一切后,还是发现自己想要。 是这种想要。 是仅仅的追求,是对热爱的追求,是合理到不能再合理的追求,是脱离爱人桎梏与束缚的追求—— 这份想要,任克明究竟有没有在意过? 如果在意过,那为何他给他的一切,包括他那无法忽视的爱意,都带着那么厚重的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枷锁? 如果在意过,那为何他会在今天,在此刻,在当下,否决黎昌的想法,甚至想要用手铐来禁锢住他? 所以,究竟有没有在意过? 这是黎昌唯一的问题。 但,在问出的那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即使任克明没有回答,他也有了答案。 “否则就是。”黎昌出声:“我要离婚。” 任克明陡然抬眼,望向他。 黎昌是在回答任克明的上一个问句。 “否则,我要离婚。”他再重复了一遍。 话音刚落,只见任克明的脸色猛然一变,变得煞白。 垂在腿侧的手失力一松。 铁质器具从手中掉落在地,是刚刚解开的那个手铐。木地板旋即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那种闷响,像是痛苦的哼鸣,又像是膝盖触碰在地。 很大声,可任克明没有垂眸去看地板。他的眼睛,只一移不移地,看着黎昌。 黎昌也一移不移地看着他。 看似没有半点退缩的迹象。 可那倔强抬起的面庞之下,其实他的心在收紧—— 这一刻的任克明,在想什么? 会不会在想,刚刚是不是不应该解开手铐?是不是真应该如自己所说的,用这副手铐铐住自己一辈子? 一辈子都别想去法国,一辈子都别想离婚,一辈子都别想走,一辈子都待在东郊别墅,一辈子都捆在他的身边—— 黎昌不愿意这样。 所以他仍然看着任克明,不移开眼神,不退缩。 即使这没有任何作用。 “我不同意。”任克明轻声开口。 “哦。”黎昌也轻声说:“那你弄死我啊。” 他的回答突兀,语气却有一种平淡的疯迹,因为早已料到。 “弄死我,你就不用离婚了。”他说。 任克明微怔,摇头:“你不会死。” “那你就等着和我离婚。” 任克明动了动唇,然后停住。他没再说话。 通红的眼尾,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掉眼泪。眸色映射着窗外日光,却黑得出奇,仿佛暗杂着复杂的情绪。
79 首页 上一页 69 70 71 72 73 7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