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他替晴云赎身,恢复自由身的人若要维持生计,做些小本买卖倒是个不二之选,所以他早早便教人熟背九九表。 而且晴云还说大字不识几个。 初棠心道,这可不行,这么好看的姑娘,到时候被人坑蒙拐骗可如何是好。 故而,这几日他闲来无事便教晴云识字。 初棠摊开几张纸,随手拿起旁边的话本,这些话本是他前段日子为打发时光买的。 既能消遣又能教人识字,一举两得。 “我看看,咱们抄哪个。” 他抽出中间的册子,翻开几页,最右侧的标题醒眼不已——《忠孝两难全》。 初棠目光停顿。 轻声念道。 …… 故事主人翁是位镇守边疆十载的将军。 将军想回家探望年事已高的父母,却遭遇小人从中作梗,大作文章。 圣上勃然大怒,批判将军玩忽职守不顾朝廷安危。 后得知父母离逝、发妻重病,将军连夜谏书请求卸甲归田,仍遭拒绝。 麾下十万将士激愤痛斥庙堂高主,自发请求愿随将军攻回朝廷,将军却反过来安抚众人。 殊不知副将叛变,以将军为借口,瞒天过海,暗中带领数万精兵“羊入虎口”。 三万人一同落入陷阱。 敌国不费吹灰之力灭掉三万精兵。 边疆险些失防。 幸得将军率领余下士兵拼死御敌。 将军最终被以通敌叛国之罪锒铛入狱。 三万精兵,不知是多少妇孺老幼的支柱,将军“此举”自然也引起民愤。 连坐九族,秋后问斩。 狱中遭逢鼠疫。 朝中有小部分官员上奏请求彻查此事。 恰逢其时,民间百姓却掀起阵波澜,群情激昂,纷纷高喊苍天有眼,惩治奸邪。 圣上终是搁置重审念头。 只道,将军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金戈铁马、骁勇善战,效忠朝廷半生的大将军,终是病死在牢中的那场鼠疫里。 至死都未能给盼他回家的爹娘上一柱香。 如此唏嘘…… 初棠长吁一口绵长的气。 这话本故事怎么越看越像那日书院前,书生抨击的陈年冤案呢。 莫非是有原型? 他百感交集喟叹:“世间安得双全法,又有奸人从中作祟,忠孝两难全。” 好似被某些字眼触动。 晴云神情晦涩不明望来:“是呀,素来忠孝两难全。” 初棠摇头翻页:“算了,不抄这个,咱们换个欢乐些的故事。” “都听您的。” …… 夕阳西沉。 初棠伸伸懒腰抱起话本:“今天就到这。” 难得佳节,现下也是饭点,府中下人基本都在前院吃酒喝茶,玩乐看焰火,他不想霸占晴云太多时辰。 初棠推推人道:“你快去吃饭吧。” 晴云离开。 初棠也抱着话本回屋里,手肘撞开门,里面一抹黄色身影倏地跳出来。 “啊!大黄!” 他惊呼,大黄甩头间把矮几边上的画碰掉。 哐地一声。 被裱起来的画像摔落地面。 “我的画。” 初棠蹲下捡起脚边的画,这画是晴云送他的,之前只顾着总体欣赏,倒没有细看。 此刻再看,竟又是另一番滋味。 画中人身处滚滚红尘,飘散的软绸丝带,被清风吹至脸颊,恰好蒙上他双眸。 背景是间药材铺。 两名小孩正坐在地上摆弄几味药材。 其中有三味恰巧是张大哥用在张婶身上的药材,这晴云借机向他透露信息? 可晴云和张大哥又有何关联? 初棠惊诧凝眸,到底是凑巧还是蓄意而为? 既然晴云没向他袒露,大抵是有难言之隐,若他就这么直白找晴云对峙。 万一会错意岂非很窘? 又或者打草惊蛇岂非很傻? 大黄见他蹲下,也好奇甩着尾巴,胡乱蹭在他身边,毛茸茸的狗头横在画前细嗅。 “看什么?你懂哦?” 大黄摇摇头。 初棠倚着大黄:“我知道谁懂,神医大哥!”他恍惚想起神医大哥曾说“你们迟早会发现”的话。 神医大哥必能为他解惑。 正好他前些日子做了些鲜花饼,顺便送去给郝太医尝尝味道。 他匆匆跑出府。 * 城北老屋子门前。 初棠握上门把的铜环,正欲叩门,里面忽而传出清越的嗓音。 “进来吧。” 他惊喜松手,所幸这次没白跑一趟。 吱地声,门被推开。 视野豁然开朗,初棠抬腿跨过门坎木条。 院子中。 神医大哥半张脸陷在夕阳中,眉眼镀上层霞光,转过来时,流转出几丝雅淡。 他唇边溢出丝笑意:“坐。” 石桌上的木盆里盛放着颗柚子,而神医大哥捻起点盐,慢条斯理搓洗柚子外皮。 小木盆旁还摆着盘棋。 初棠走过去放下鲜花饼,大抵是因他跑来,腰际的玉佩大幅度摇晃,甚为眨眼。 神医大哥视线掠过他腰侧:“你这块玉佩是个好东西。” 神医大哥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却是第一次这般直言不讳称赞他的玉佩。 真是奇怪。 不过,他也清楚。 程立雪给他的这枚玉佩看着就价值不菲。 柚子被人剥开。 清香沁鼻。 神医大哥收回视线,有条不紊地把柚子皮的白瓤去掉,只留下最外表那层薄如蝉翼的金黄柚子皮。 “南风大哥,你在忙吗?” 初棠细细斟酌片刻,开口询问。 “山涧雪还是竹叶露?” “啊?” “煮茶。”神医大哥微笑。 “雪水吧。” 神医大哥微微颔首,把柚子皮卷起切丝,随后将之撒进碗盐水浸泡。 又将先前剥出来的整个果肉横切成两半。 柚子很快被剥掉外皮,露出红色果肉。 神医大哥端起柚子皮和柚子肉,悠然走向左侧空地架起柴火的小瓦锅。 初棠也好奇跟过去。 柚子皮被清水煮成半透明状,神医大哥便将其捞起,沥干水分。 干净的锅底,被铺上层红色的果肉,又叠起上些煮过的柚子皮。 最后放进糖和水,小火慢炖。 南风转身,似意外初棠竟如此乖巧站在一旁,忽地失笑,他温声问:“你棋艺如何?” “还行吧。” 全赖棋品来凑数。 他和爷爷下棋但凡能赢的局,全靠耍赖得来,每次都气得爷爷吹胡子瞪眼。 两人落座,南风将白子棋篓推向初棠。 初棠:“其实我是来——” 黑子落盘。 南风微笑望过来:“到你了。” “其实我——” “天机不可泄露。” “你——” “我也有自己的劫数。” “可是——” “红尘嚣嚣,负隅顽抗也罢,随遇而安亦好,但求问心无愧即可。” 初棠:“……” 怎么完全不给人说台词的机会呐。 行吧。 世外高人难免性情古怪。 棋盘白子越来越少。 初棠托腮皱眉,一根手指压住他掌背:“拈棋深思,落子无悔。” “……” 残局尚可破,但死局该如何是好? 咕噜咕噜的声响传来,初棠忽地抬起莹亮的眸,举起手臂指指另一边。 “好香,是不是熟了?” “我过去瞧下。” 趁南风过去的功夫,初棠鬼鬼祟祟交换二人棋盅,本是执白子的他变成黑子。 他得逞一笑。 柚子果酱煮得粘稠,舀起一勺,加入些蜂蜜,再放入煮过的雪水化开果酱。 微甘清香瞬息扑面而来。 南风端碗折返,那人正托腮凝眸瞧来。 模样端的是乖巧,但眼中狡黠的小得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南风扫了眼桌面。 似有些无奈,他明知故问:“缘何换我棋子?” 初棠将原话奉还:“落子无悔。” 他抬手盛邀道:“南风大哥请吧。” 南风唇边若有似无漫出丝笑意。 他双指捻起被“偷龙转凤”的棋子,寻准某个位置,搁下枚子,轻描淡写:“承让。” “欸……你这不——” 声音戛然而止。 初棠恍然大悟拍案惊叹:“置之死地而后生?” “是,也不是。” “啊?”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总之——” 南风袖口拂起阵风,他缓缓放下瓷碗,余光若有似无瞥向瓦片后的高树。 叶影倏地涌动,随后恢复平静。 “你最近可有遇到奇怪的人?” 初棠摇头。 这盘棋算是结束,他捧起蜂蜜柚子茶,甜融融的香味落进呼吸。 入口更是芳香回甘,清嗓润肺。 * 南风把人送回去。 初棠拎着个兔子灯笼进门,身后忽地有人轻声喊他,他顿足回眸:“有什么事么?” 只见神医大哥微不可闻喟叹,好半晌,方启唇浅声道:“万事小心。” “嗯。” 初棠点点头,甩着兔子灯笼走进去。 他穿过一条长廊,来到那厢尽头,正欲拐弯,几近撞上拱门前负手而立的人。 两人挨得近,咫尺距离,眼前人衣衫隐约透股微凉的雾气。 沁凉入肤。 也不知这人在此站了多久。 初棠心有余悸后退几步,待看清那人长相后,眉头愈发紧锁。 “大晚上的,你在这招魂儿呢。” 程立雪淡眼扫过来。 明明面无表情,初棠却不知为何读出了别的意味——是呀,有些人的魂儿都要被勾走了,我可不得赶紧招回来? “灯笼。” 万籁寂静的夜空倏然绽放光彩,砰砰的烟火中,府中似乎也热闹许多。 初棠勉强能听到些下人们的欢呼声。 对面的程立雪话音微顿,片刻后吐出句:“挺可爱。” “啊?” 初棠惊谔怔在原地。 素来目空一切、自持清高的人,居然对这小小的兔子灯笼不吝溢美之词! 这厮不会真招来孤魂野鬼,还被附身吧? “还不走?” 判若两人迈出几步的人,似见他不动,回头望来,与他对视片刻。 “走?去哪?” “用膳。” “我饱了。” “你确定?” 初棠肚子不合时宜咕噜一声,如在抗议他的假话。 啧…… 他讪笑:“是有点饿哦。” 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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