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抱够了, 江麓抬眼看他。 “家长会的时候在登记表上看到了。”商泊云理直气壮, “你知道的, 我记性很好。” 至于这种行为是否痴汉, 商泊云表示自由心证。 江麓没想到那回事:“这儿离你家很远。” 商泊云开始顺竿子往上爬。 “地铁停了,我打车过来的。司机起先不肯, 又说去市郊要加价。” 精明的商泊云显然不会被宰,但江麓听得认真,眼睛在灯光下很明亮。 商泊云:“感动吧?你可以再抱你老公一会儿。” 江麓晃了神,被某两个字吓了一跳:“……老公?” 商泊云低头亲了他一下,十分顺畅地应声:“哎。老婆。” “……” “老婆老婆?” 又被捉弄了。 他没说话,过了会儿,推开了商泊云:“你怎么回去?地铁六点才恢复。” 显然,和光山苑外头也拦不到计程车。 商泊云低头看他,眼含狡黠。 江麓问:“出来的时候和商阿姨说了吗?” 商阿姨早早睡了,从来不管这些,但商泊云闻声点头,显得很乖觉。 “那你今天住我家。”江麓不自觉有点紧张,遂又补充,“家里的帮佣都下班了。我爸爸也不在家。” ——后面两句完全没必要。 江麓的耳朵热了起来。 显得自己一定要和商泊云独处一样。 其实是想告诉商泊云,可以毫无压力地来他家里。 思绪有一瞬游移,而商泊云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够了,他晃了晃脑袋,说:“风吹得有点冷。” 江麓松了一口气:“走吧。” 他转过身往院子里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握住了商泊云的手。 * 横亘九年,两个时空,商泊云终于第一次来了江麓口中的“家”。 和光山苑在九年之后,依然是长洲很有名的富人区,月色底下别墅连绵,小区尽头的这一座白色建筑整整五层,连周围的高木也是它的陪衬。 客厅没有人,相较于它的宽阔,这份安静也就格外分明。 电梯很快到了三层。 走廊上,圆形的壁灯光芒柔和,有一扇门还开着,漏出的光映在了地毯上。 商泊云跟在江麓身后,很自如地走了进去。 迎面是一架胡桃木色的钢琴,一张琴凳,除此之外,横厅里再没有别的东西。 “这是我妈妈的钢琴。” 江麓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如此向商泊云介绍。 琴谱还是摊开的状态,凳脚侧着,可以窥见其人的刻苦。 “你平时都在这儿练琴。” “对。妈妈生病之后,她的钢琴就搬来了我的房间。” 商泊云好奇地敲了几下琴键,哪怕五音不全,也听得出这架钢琴音色极佳。 “试试?”江麓笑着问。 商泊云一直想听江麓单独弹一次琴给他听。 不过今天还是算了。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江麓:“不困吗?” 眼神真诚,饱含关切。 江麓无言以对。 他转过脸去:“那我带你去卧室。” 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反倒又被商泊云牵着鼻子走了。 商泊云替自己盖好被子的时候,江麓还没回过神来。 “我想想啊。睡前要不要听故事?还是儿歌哄睡?”商泊云侧躺着,一只手撑着脸,自然得不像个客人。 “鬼故事的话就算了。” 也不是第一次和商泊云一块儿躺在床上,江麓发觉自己今天情绪好像格外不同一点。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浮雕描金藤蔓,试着转移情绪,这种繁丽柔美的风格来自洛可可时期,商泊云房间的天花板就只是一片白…… 商泊云显然除了鬼故事就没有别的存货,他懒声道:“那给我们江小朋友唱首摇篮曲。” 一会儿老婆一会儿小朋友,反正一直就不能正经叫他名字。 江小朋友继续看天花板:“好啊。” “啊啊啊啊~”商泊云开始找调。 江麓感觉不太妙。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很好,高低音抽搐式波动,完全不在调上。 “湖面倒映着……” 虽然找不到调,但到了高音部分,商泊云依然把声调往上嚎,衣帽间的声控灯成功被嚎亮了。 江麓头皮发麻地捂住了他的嘴。 “唔唔!窝唱得上触……”商泊云抗议。 “怪不好听的。”江麓很诚恳,“还不如鬼故事。” 商泊云眯起眼睛,忽然舔了下他的掌心。 掌心酥麻的触感让江麓飞速抽回手,商泊云早有准备,搭在身侧的手很快将他拉住。 “真要听鬼故事?” 江麓摇了摇头。 “那聊天吧。”商泊云目的达成,嘴角勾起,“坦诚的聊天。” 江麓也意识到了,这才是商泊云的本意。 他坐了起来,商泊云跟着盘腿坐起,倚着床头。 两个人对视。 江麓心想,上次已经敷衍过去了。 “总觉得你最近不开心。”商泊云立刻说。 “因为练琴。” 商泊云不信:“你从前也练琴。” “再者联考也结束了,按理压力会小很多。” 江麓:“学习和钢琴是两件事。” 商泊云挑眉,并不接他的话,而是指出另一件事:“还有,你这周的脸色也很差。” 不知不觉中,整个人都被商泊云给拢住了。 守则第四条:彼此坦诚。 但是—— “为了生下他,明薇的身体才……” “……负累。” “犯相同的错误。” “还好他继承了明薇的天分……” 商泊云紧紧地盯着江麓。 没了眼镜的遮挡,攻击性很强的眉目显得格外执着,江麓抓了抓被子的一角,那种污糟漆黑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他可以忍受的。 江麓探身,亲了下商泊云的嘴角。 商泊云下意识想要回应,但很快反应了过来。 “不是要坦诚?你这是耍赖。” 江麓又亲了他一下。 “为什么不可以告诉我?”商泊云淡淡地望着他。 笨拙而直接地用这种方法转移商泊云的注意力,江麓观察着商泊云的表情,发现他的笑意敛了起来。 商泊云不说话了,嘴巴绷成一条线。 江麓微微睁大了眼睛,没有用? 反而生气了。 商泊云明明很喜欢接吻。 这下也顾不得转移注意力了,江麓坐直身子,撑着商泊云的肩膀。 他仰脸又去亲他,探出了舌尖,试探似的抵开商泊云的唇缝。 商泊云眼睫低垂,淡色的眼睛在夜里也显得晦暗。 嘴唇被舔吻得一团糟,水光淋漓,商泊云忽而恶狠狠地咬了口江麓的唇瓣,吃痛声里,两个人相对而坐,隔出了一段距离。 再次对视。 江麓别过脸,无奈地问:“这件事情很重要吗?” “不是这件,是你的事情对我都很重要。” 冷白的月色透过玻璃窗,浅淡的绒光镀在商泊云的周身,江麓意识到商泊云是跨过大半个长洲来了这儿,站在铁门外,软着声音说“想你”。 肚子忽然很不应景的“咕”了声。 四目相对,商泊云先破功,嘴角终于忍不住扬起。 巨型犬扑了过来,一声声催促:“所以快点告诉我。” “我给你做夜宵?” “除了地三鲜,别的我也会。” “我不能吃晚饭。”江麓感受着胃里泛着的酸,他握住商泊云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像猫袒露出柔软的部分,那儿软绵而稍稍内陷,内里绞痛。 “这是惩罚。因为我犯了一个错。” 商泊云俯身看他。 “江麓”这道题做了太久,答案越来越近。 手还放在江麓的肚子上,而江麓仰躺在宽大的床上,漂亮的桃花眼弯了弯,眼睛里却没什么情绪。 “因为没有在第一时间送妈妈回去,所以我要受罚。”江麓说。 “就这样?这一周都没有吃晚饭?”商泊云觉得离谱。 “还好吧。”江麓眨了眨眼,让语气轻松点,“只是不吃晚饭。” 商泊云素来情绪浓烈的眉毛紧紧皱起。 “如果这就是‘犯错’,那其他的呢?” 其他的—— 没有允许,不能去见妈妈;和妈妈有关的事情要问过爸爸;不可以依赖妈妈;要好好练琴,专注地练琴;钢琴比赛必须赢,一直赢。 因为是妈妈唯一的孩子,用半条命生下的孩子,那样惨烈的代价,不允许他懈怠、失败、平庸—— “之前,你不是问我有没有秋游过吗?”江麓看着商泊云,“其实有过,是我一个人去的。” “听亲戚家的小孩子说他们秋游去了榕里,就是靠近宜枫市的古镇,我妈妈在古镇上一家叫‘榕谷’的疗养院。” “我那个时候七岁,八岁?总之,好久没见过她了。” “我想去秋游,也想去看她,就逃了钢琴课。” “公交车从头坐到尾,我真的一个人去了榕里。穿过长长的古街,看到了连绵的山。保姆和我说妈妈就住在山里,房子像古代的宫殿,她在那养病,被医生照顾得很好。” “我想去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住在宫殿里。” 江麓的语气很憧憬,眼神却涣散。 “但无论我怎么走,都找不到上山的路,树木茂密地掩映,走多久看到的景象都是一样的。” “然后天黑了,雨也落了下来。长洲的秋天雨水很多。” 和着雷声、风声,雨水滂沱而落。 走不到尽头,也找不到起点,慌张恐惧压倒了冲动而生的勇气,他蜷在树底下,终于崩溃地哭了。 山里没有宫殿,四面八方的呼啸声像是怪物。 刺目的车灯不知何时亮了起来,老纪打着伞,蹲在了他面前。 “少爷?” 他攥着老纪的衣服,呜呜咽咽说想见妈妈。 没有回答。 从榕谷回了和光山苑,发了一场高热,痊愈之后,看到了爸爸失望冷淡的目光。 那大概是记忆里第一次被惩罚。 商泊云的喉结滚动了下,他问:“然后呢?” “然后。”江麓顿了顿,缓声说,“犯了错,然后被罚。就像现在这样。” 商泊云沉默了。 “因为你妈妈身体不好,所以你爸爸把所有的错都归结给你吗?” 这话带了指责的意思,江麓摇了摇头:“本来就是。” 商泊云再次沉默,表情忽然狰狞:“我能骂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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