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麓背过身去,先将身上薄风衣解了下来,简单地叠放在了沙发上。 风衣里头,是一件绸面的朝云白衬衫。 少年的身形修长,肩腰却瘦削,下摆收进了腰间,于是衬衫在他动作之间,就如同一朵旋开的白玉兰。 孟楠一度觉得江麓像是林风眠画里的人,尽管林风眠画女子更多,也不妨碍他想要把两种美丽对等而视,江麓换好了白色的礼服,转过身来,目光看向他。 孟楠的呼吸不由得一滞,几乎产生了一种隆重的错觉。 “演奏会是不是快要开始了?”江麓问。 孟楠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对,到时候学长你先在后台等一会儿。” 休息室的门拉开,两个人一道走了出去,孟楠又忍不住观察着江麓的神情,语气真挚:“这身衣服,学长穿起来很合适!” 江麓轻应了声,笑道:“预祝你演出顺利。” “好……好的!” 隐隐约约能听到观众席上的嘈杂,孟楠加快了步伐,将要上台的那一霎,他又回头看去,但江麓的身影已隐没在光线昏暗的后台里。 他压下失落,满怀着信心走上舞台。 后台里,手机屏幕亮起,幽蓝的光照亮了江麓的眼睛。 聊天框仍然静悄悄的。 这一天即将结束。 和商泊云明天约好了一起写作业,到这个时候,江麓反而不知道还要不要和他说了。 他厌倦这份焦虑。 与商泊云无关,他只是厌倦自己无法控制焦虑。 商泊云什么也不知道,所以“再度不和”的原因也无法和商泊云解释。 总不能告诉他,我梦到和你接吻了,因此不好意思面对你吧? ……商泊云如果听到这句话,会是什么表情? 江麓又有些困惑,手指无意义地把聊天框点开又关上。 商泊云会觉得恶心吗? 江麓对于自己的性取向有朦朦胧胧的认知,在他学会了柴可夫斯基的协奏曲之后。 但他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小孩子潜意识也懂得趋利避害,未曾看到过身旁哪位长辈亲友有同性的伴侣,因此长年累月生出来的自我保护机制让江麓下意识地把这件事情也视作一个秘密。 况且,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取向如何也没有刻意强调的必要。 江麓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没有怎么和同龄的人相处过,寒暑假里的玩伴仅仅是一起上课的谭映雨,也就无从在十几岁的青春期体验初开的情窦了。 他最终决定今天晚上和商泊云道个歉,然后给他整理一个英语笔记,也不算食言“互帮互助”,至于以后—— 江麓小小的叹了口气,表情难得有些孩子气的低落。 他打起精神,目光看向前方的舞台。 孟楠在不失误的情况下,演奏水平尚可,台下的大多是亲友,他压根就没有在江麓面前表现出的紧张。 终于弹完最后一曲,江麓已经站在了舞台的一侧,孟楠迫不及待,向台下的人介绍了江麓。 孟楠的钢琴老师知道这个年少成名的天才,侧过身去和他的父母低声介绍,孟父孟母倒并不太注意自己儿子的一个学长。 钢琴老师又说:“就是明盛后面的那个江家。” 这下,他们终于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孟父甚至忍不住拿出手机,去搜索新闻里江盛怀的照片比对。 舞台上,白衣的少年已经落座。 和江麓擦肩而过的一瞬,孟楠想,终于能和学长站在一个舞台上了。 委婉悠扬的线条里,抒情的旋律起伏,江麓全神贯注投入在协奏曲里,并未察觉到孟楠灼灼的目光。 一曲终了。 “学长,今天的演出太棒了!” 孟楠和江麓一起谢幕又下台,两个人始终并肩,他的情绪太雀跃,说完这句话,又露出点不好意思的表情,“我自夸了,是学长弹得很好。” “不用妄自菲薄。”江麓笑了笑,孟楠还想再说些什么,他的父母也走了过来。 “江少爷,我们家楠楠今天多亏了你啊。”孟父语气热络,“最后那个曲子,那叫一个好。” 江麓眉头微蹙,又不露痕迹地松开:“谢谢。” “听说我们家楠楠是你学弟,我们都不知道呢。” 江麓将礼服换了下来,重新穿上那件薄风衣。 “说起来,上半年明盛在成浦区那块地王,我们孟家也出了些力气。” “抱歉,父亲工作上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江麓的神情淡了下来。 他声音淡静,青玉似的的面孔让人心生亲近。 孟母还笑着补充:“我们家是做工程咨询的,青栾区新开的那条衡兴天街,就是我们合作过的项目。” 孟楠见他又将礼服叠好,连忙道:“这件礼服是学长的尺寸,学长收下吧,谢谢你今天帮我谢幕。” “哎,对对。”孟父其实想走通明盛的门路,但明盛是真正的庞然大物,而长洲的咨询公司又太多,于是这会儿忙不迭抓住了机会,“只是一件外套。” 江麓没再说话,将外套和先前带来的衣服一同收好。 没料到帮孟楠一个忙,会遇到这样的麻烦。 江麓并不喜欢应酬,但教养使然,依然能彬彬有礼的附和,孟父见此心喜,思索着回去务必叮嘱孟楠好好和明盛的少爷搞好关系。 一行人无形之中就将江麓簇拥,话头一个接着一个,这样的情形过去十几年只多不少,江麓抽空看了眼时间,距离他和司机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剧场外,太阳将落未落,天边只有一点隐约的绯色。 孟父说:“这一下午的演奏也够辛苦,要不一块儿去吃个饭吧?” 孟楠眼睛亮了亮,他接过话来,语气期待:“学长,附近有家很不错的法餐,牛排做得很好。” 牛排……江麓忽然想起来,他还欠商泊云一顿饭。 “不用了。”他出声拒绝,“我……” 生意场上圆滑得不得了的孟父下意识拿出了应酬的做派,将他的话打断:“江少爷这就和我们见外了。假期,多难得,是不是……” 太妃糖咖啡提供的多巴胺早就失效,江麓神情冷淡了下来,那双总是微微上扬的桃花眼也敛了笑意。 剧场前的广场,百无聊赖的商泊云投来目光。 商泊云内心的小恶魔早就在等这一天。 穿着灰色卫衣的少年大步走过来,一只手臂自然而然地揽过情绪糟糕的钢琴家,将他和孟家的人隔出几步距离。 商泊云微微低着头,笑嘻嘻地看向面露惊愕的孟父。 “不好意思,小少爷已经有约了。”
第30章 (30) 十月, 傍晚的热气淡了些。 商泊云的声音落在耳畔,呼吸似乎也洒在了耳畔。 郁郁的情绪怦然碎裂,心跳飞速, 他有些迷茫地看向商泊云。 “笑一笑。”商泊云转过脸来, 刻意压低了的声音附在他的耳边,“替你解围呢。” 商泊云的人生字典里大概写满了“理直气壮”这四个字, 江麓完全不知道他和商泊云今天又有什么约。 “你是谁?”孟父皱眉, 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 气质太锋利,一双眼睛淬了火似的明亮, 全然不知尊重为何物一般。 明盛是孟家要仰视的存在,因此对待江麓, 孟父便客气得很,但这个看起来也就是个高中生的少年,就不需要了。 商泊云没答话, 目光望向了孟楠, 语气似笑非笑:“小学弟,不记得学长了?” 孟楠当然记得, 记得这双满是侵略性的眼睛。 上次就是他半路杀出, 让他只能匆匆把邀请函给江麓学长,可今天他为什么也会出现在栾江剧场外面? 江麓学长和他的关系这么好吗? 孟楠暗自窥探, 知道江麓明明一直和所有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天知道他为了接近江麓硬生生长了多少心眼子。 所以,这只不知名巨型犬, 为什么能这样和江麓学长这么的亲近? 孟楠不想露怯, 然而对上了商泊云的目光时, 总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好像他的心思,这个人全部能看出来, 还会游刃有余的捏开他的小手段。 眼珠子颤了颤,孟楠思索要如何回击,江麓的声音响起。 “嗯,我们确实约好了……” “去吃牛排。”商泊云语调懒散地插嘴。 江麓一怔,眼中攒出笑来:“对,所以先失陪了。” 他静秀的眼尾上挑,到这个时候,夕阳晚照终于都落了进来,冷光烧成了暮色,在他的眼睛里化成了熠熠的浮光。 身旁的商泊云煞有介事地点头,微微俯身,以所有人都听得清的声音问。 “走吧?” 孟楠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算了,以后也有机会。” 孟父没看出自己儿子的心思,只是单纯惋惜今天的事情本该顺水推舟地继续。 孟楠点了点头,又听得父亲道:“过会儿去一澜居,今天长辈亲朋来了这么多,顺道聚聚。” 孟楠望向不知何时已经看不到的人影,只好应了下来。 他刚刚还以为能和学长再一块儿吃一顿饭的。 ——当然,“学长”指且仅指江麓。 一直放在内口袋的手机忽而震动了下。 他拿出来,而已经回身和那群亲友寒暄的孟父留下了一句催促。 孟楠没立刻接话。 他呆呆地看着突如其来的转账信息。 “吱付宝到账12800元。” 不多不少,正好是那件礼服的价钱。 “……商泊云。” 大脑在商泊云揽过他的一瞬宕机,然后鬼使神差如他所言的笑、道别。 江麓头一次发现自己也有演戏的天分,近朱者赤地学会了商泊云的坦然。 待到回过神来,就这么和他走了很远。 商狗子慢悠悠地“嗯”了声,目光却看着江麓通红的耳尖。 “手臂。” “喔。” 商泊云从善如流,那道与江麓贴得很近的轻微的束缚感便消失了。 肩膀一轻,心跳也莫名跟着轻了下来。 江麓尽量保持面不改色,敛眉在手机上戳戳点点。 衣服里头有品牌的刺绣logo,发给了相熟的造型师后,对方很快把SA提供的价格告诉了他。 一个学长对于学弟的帮忙,并不需要孟楠送他一件价格不菲的外套作为谢礼,孟家多出来的人情世故,江麓也不想接。 “你不太会拒绝人。”商泊云忽然开口,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二十六岁的江麓并不这样,他身边有更加强烈的边界感。 十七岁的江麓则要委婉很多,有教养当然会让人觉得舒服,不过到最后总要为难自己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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