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婵双眼阖起,手臂放在桌子上,手掌支着脑袋。她正为沉岛一事忧心,半晌,才问道:“怎么没的?” “被人拿走的。” “何人?” “已经死了。” “死了!”颇感到惊讶,典婵睁开双眼,注视着沈渊问道:“是你杀的?” 沈渊低头,小声道:“是我。” 典婵沉下声,又问:“在那之后,你可曾感受什么不适?” 沈渊颇感意外。在那之后,他的确感到不适,可典婵怎么会知道? 没有细想,他点点头,说道:“肌肤裂出道道血口子,既细又小,却让我如千刀万剐般的疼。” 典婵蹙眉,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很快,又“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母亲一直跟你说:‘不可滥杀,而非不杀’。” 经十岁宴后,沈渊很怕母亲发火。不想再经历那三个月,他忙趴下身认错,“我不该杀她。” “起来!”典婵令道。 沈渊哆哆嗦嗦地直起腰。 见状,典婵安抚他道:“母亲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做得很好,可母亲还是很气,你知道我在气什么吗?” 沈渊双手被绑身后,恭恭敬敬地跪着,他抬头仰视着坐在椅子上的典婵,摇摇头,“不知。” 典婵前倾身体,伸出手轻轻摩挲着他的右眼,道:“我气你只把我的话听去了前半段。不可滥杀,而非不杀,你若当真把后半段听牢了,稍微心狠一点,也不会被人拿掉一只眼睛。” 沈渊有点委屈。不是为了被木柿拿走的右眼。他带着哭腔说:“可岛主说,为神,必先佑之万物,以万物为先,己之利益为后。蓬莱岛上,做什么事我都被安排在最后,而善后却总是我,岛主却说这是为我好……” 典婵明白,汪徊鹤在叫沈渊顺从,他眼中的沈渊是个要时时忌惮、防范的魔神。可在她眼中、心中的沈渊,先是自己的孩子,再来才是魔神。 不可否认,她对沈渊的伤害也很大,特别十岁宴后的那次。可她是九离之主,在此之外才是母亲。她不可能放任沈渊至不可控制,如若如此,对那千千万万的百姓怎么交代? 她能理解汪徊鹤。她和汪徊鹤都是被身份与立场控制的人罢了。 他们的做法谁有错呢? 谁都没有错。 典婵哑然。半晌,她哑着喉咙说:“汪岛主身为古神,有责任将你们管教。” 因受到更大的委屈而愤愤不平。沈渊原以为母亲会心疼一下自己,没想到却是为汪岛主说话。他愠声道:“可岛主单单对我管教很严!我甚至怀疑岛主是恶心我,厌恶我,所以才故意对我如此……或是……或是连母亲也厌恶我,才独独将我送到蓬莱……” 如果面前的人不是典婵,他断然不会像负屈含冤之人般控诉汪徊鹤,为自己叫屈。 典婵对沈渊抱有很大的内疚,急道:“不会的,没人会厌恶你,母亲更加不会。你不要胡思乱想。你是知道小山是什么情况的,不要小孩子脾气。你看,梦访与向将军之子不也一道跟着来蓬莱了吗?” “我的确清楚小山的情况。”沈渊站起身,“可,恕孩儿无法不胡思乱想。既人神族十岁宴后都得到蓬莱,为何典山不用?为何……”脑中一闪而过何梦访的话,他沉声念道:“为何我是外姓,而典山就随本姓?” 惊讶。不过典婵面上没表现出来。她解释道:“你与小山的姓名,都是在你们的满月宴上婖妙娘娘赐下的。” “真的吗?”沈渊有所怀疑。 “当然。你们的满月宴百神与万民观之,坊间亦有流传。你从小在皇都与蓬莱生活,不曾去过坊间,没有听说实数正常。”说完,典婵故意小补一句,“逸舒君也在场。” 话音刚落,沈渊便转身出去。 典婵没制止他。她知道他需要出去走走,或是去问赤子厄关于满月宴的事。 与其心存怀疑,不如去弄清楚情况。 她只提醒沈渊道:“尚有嫌疑在身,你不可走远。”说罢,手指轻轻一拂,沈渊手腕上的绳子断开。 沈渊低头看看叫绳子磨得红肿的手腕,“孩儿知道。孩儿只是去找逸舒君聊上一聊。” 出了门,放眼望去天空,像他那只失去视力的右眼,阴沉得浑浊。 明天便是三月初一,与隆冬腊月相比,天气只回暖一点,尚处寒冷中。 沈渊裹紧了狐裘。 真的要问赤子厄吗? 只怕得到的答案与母亲说得不一样。 可,不同又怎样? 生养之人,当然可以为自己取任何名字,阿猫阿狗……也可以选择厌恶或不厌恶自己。 是个人都有看不顺眼的人,而那个人刚好是自己孩子,也没什么大问题。 明知如此,沈渊还是怕向赤子厄开口询问。他在意而又对他好的人寥寥无几,母亲是排在头一位的,再来是梦访、向延,勉强把赤子厄、汪盼也算进去,这也才一只手的数量。 他怕证实母亲就是厌恶自己,那排后几人也得仔细思量一下。可能,他们只是对自己别有所徒罢了。 沈渊脑中不断地思付,不知不觉,走到一间灯火通明的房屋外 赤子厄暂居蓬莱之所。 他刚要敲门,屋门却自己打开了,抬眼看去,竟是楚云。刚要行礼,楚云却制止了他,道:“赤子厄就在屋中。”说罢,拍拍他的肩膀就走了。 沈渊信步走进屋中,只见赤子厄一改往日嬉笑神色,正襟危坐。他一反常态,打趣地问道:“副岛主与你说什么了,摆这么一副臭脸子?” 赤子厄严肃地说:“沉岛一事……明天你姑且就认了吧。” ---- 听闻,典婵脸色更加严肃,汪徊鹤沉声对她说道:“如此,典后还觉得他只是你的孩子?”
为什么会说这句话?那要从汪徊鹤与典婵的角度去看。汪徊鹤绝对地不信任沈渊,认为他就是魔神,而典婵实际上也认同汪徊鹤的这种观点,但她比汪徊鹤对沈渊多了一点母爱。
在他们十分确定沈渊是魔神,而又知道沈渊在浔武,同时又主导了沉岛一事的基础上,他们认为沈渊能短暂地在两地之间来往切换,那是没有觉醒的他很难做到的,但他做到了,那就说明他觉醒了,不是以前的沈渊了,也不能留不得他了。反正一切点都在汪徊鹤与典婵那不可动摇的认为渊就是魔神的认知上。
第124章 乖违 三 震惊! 沈渊指了指门外,“是副岛主与你说的?” 赤子厄否认道:“楚云一直跟我商讨消魔,只是顺带提了沉岛一事。是我就此事在心中分析了一下,才让你……” “不可能!”沈渊打死不愿承认,“这件事不是我做的,为什么要我来担?且不说流放一事,此事一旦承认,定会被万人唾弃,难道我的清白不重要吗?” 赤子厄恨铁不成钢,“名誉固然重要,但远远有比名誉更加重要的东西!” “什么?你到底什么意思?”沈渊心头一紧。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慌张与不安。他安慰自己说:“难道白的也能说成黑的不成!?” “没有什么不可能。”赤子厄淡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明哲保身方为良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平时不是挺聪明么,怎么想不清楚这个问题?你先认了,看似流放极北酷暑之地,实则在我云台阁中住下,如此还能与汪盼、何梦访等三五好友时不时聚上一二。” 沈渊皱了皱眉头,仍有所犹豫。 “我难不成会害你?!”赤子厄跳起身,握住沈渊肩膀喝道。 沈渊拂下赤子厄的手,坚定而虔诚地注视着赤子厄说:“宁可干干净净地死,也不愿肮肮脏脏地活。这世间肯定是有道理可讲的。我们神族人生路漫漫,总要有追求的东西,我追求的便是那清清白白!” 赤子厄“啧”了一声,道:“我明明白白的,拿逸舒君的性命跟你说:你从根子里就不可能清清白白,就算这次可以相安无事,下次呢?只要是你就不可能。” 这番话听得沈渊云里雾里的,“你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从根子里就不可能清清白白?” “因为你是……”赤子厄正打算把沈渊是妖神的真相告诉他,哪知话没说完,一阵疾风吹过,房门被“砰”地吹开。 一道黑影袭来,眨眼间沈渊人就不见了。 他勾起精致的唇笑了笑,转头看到门外,只见楚云悄然而立。 楚云笑道:“就知道你管不住嘴。” “太投入,忘了在演戏。”赤子厄点头,承认了自己管不住嘴。 楚云笑笑,没有说话。 …… 汪盼带着沈渊来到井边,小心翼翼地护着他的后脑勺,将他倚放在无字碑边。 只看沈渊被缚灵绳绑得严严实实,嘴里塞了一大团布,圆瞪眼睛,嘴里呜呜声不停,好似在怒斥汪盼。 汪盼默不作声,任他无声地叫嚷,自己听不见。他在怀里摸索一番,拿出一颗留影珠,沉声道:“我方才去到一位岛民屋中,用留影珠取了那段记忆过来。” 沈渊的杏眼迸射出两点欣喜之光,剧烈挣动一番。 汪盼知道他的意思,趁机提条件道:“可以给你看,但得答应我一件事。” 沈渊立马点头。 汪盼皱下眉头,又改口道:“不,两件。” 沈渊仍是颔首。 汪盼说:“第一,万事以你自己为本;第二,此事你暂且认了,跟老师回云台阁。” 在汪盼提第一个要求时,沈渊的眼神已经变得奇怪起来,待第二个要求一出口,他直接蹙眉。 “我现在让你说话,但是小声点,不要引来旁人。”说罢,汪盼拿走沈渊嘴里的布。 “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让我认了?!——”沈渊憋着声音恨恨道。 汪盼叹口气,无奈地说:“权宜之计。” 沈渊注视着汪盼手里的留影珠,脑海里蹦出一个自己隐隐有察觉,但不愿承认的事。他心头一惊,颤声道:“难道真的是我?” 汪盼凝视着他的眼睛,迟疑一会儿,才点头说:“的确。” 这大概是沈渊听过最荒谬的话了。 真是他做的,他还能不知道? 气极而笑。他对汪盼说:“我不信,除非你给我看看。” 眼见为实。不让沈渊亲眼看见,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是不会听话的。 汪盼应下他的要求,催动留影珠,悬至于他的眼前。 随着留影珠开始转动,沈渊脑中画面越来越清晰: 周围隐隐有种压迫感,但四顾而望,却看不见什么异样情景,除了聚集一处的岛民,与一口井。 “你们要记住让你们无家可归的人是我!九离国皇子沈渊!”声音自头顶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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